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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相思燼

作者:汀蘭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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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似水流年過 第二四章 離別歌

第二卷 似水流年過

第二四章 離別歌

我的師弟臨死前的最後一個願望是叫一聲我的名字。
淚水紛紛滑落,迷濛了雙眼,我將頭埋在他的胸前,很努力得說道:「師弟啊師弟,我沒有不高興,我的師弟長大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的胸懷寬廣,我以前竟從未發覺他已經如此高了。
至此,攝政王秦延之的勢力無人能及,可謂是權傾朝野。
「不要……」他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像要融化在風中:「師姐,如果有來世,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再遇到你,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最累的事情,莫過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碎了,還得自己動手把它粘起來。師姐啊……我的師姐……」有溫熱的水滴暢在我的面上,我分不清是楊離的鮮血還是淚水。
後來有一天,我正在清掃楊離墳前的幾樹枯葉,幾個月過去,因為有孕,肚子便凸顯出來,以往的男裝是無法再穿,我改了幾件大妹妹的舊衣,將將穿著不冷便可。
他還說:「這個人世間,誰又能是誰的影子替身……花之對於秦延之來說是替身,而你在我的眼裡……便又成了替身。」
那日之後,小皇帝便頒布聖旨說落雲山寨的第九任寨主雲夕死於落雲山一役,而新冊封的落雲公主則聘與攝政王秦氏,結為姻親,以示秦晉之好。
「師姐,小心城樓!」楊離長劍揮舞,不要命般向我的方向衝來。
其實,我是不是先帝遺落在民間的女兒根本就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想娶一個公主。
我俯在他的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比自己死去還要難過的痛。
他伸手撫向我的面頰,輕聲說:「從小到大,你一不高興,我就會跟著難受,所以師姐你不要哭,那樣我便會很開心很開心了……」
只不過在我為楊離守靈的這些日子里,蕭樓南總是拎一壺酒伴在我身側,自斟自酌,他喝多了話m•hetubook.com.com便特別多,絮絮叨叨,跟平時說話一樣沒有章法,他說:「雲夕,你知不知道那些小眼睛刺客監視了秦延之多少年,我們的皇帝陛下可真夠狠的,連幼時的伴讀都信不過,逼得過了,倒真將他逼反了。」
後來依稀聽聞漠北境內有馬賊流寇發生暴動,竟然打著為落雲寨主復讎的幌子,后被漢北王剿滅,不復存在。
那柄羽箭最終並未射入我的體內,楊離以自己的身軀牢牢護在我的身前,他雙臂展開將我抱在懷裡,不留一絲空隙。
我抬頭看他,又彷彿全然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他說:「師姐,如果來世遇到一個為你吹塤的男子,你要麼不要理他,要麼就愛上他,好不好?雲夕,我的夕兒。」
現在,我只希望柳蝶衣的箭法要麼不精準,要麼就精準到一箭斃命,否則被活活射成刺蝟我還保留最後一口氣息,那便最痛苦不過。
他還說:「師姐,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即便你只把我當弟弟……這樣也是很好很好的……」
蕭樓南聞言高聲一「喏!」,回蕩山谷。
秦延之的手僵在半空中,良久良久,他將手放下,緩緩說道:「先帝昔年有一女遺落民間,幸而得以尋回,陛下很是欣慰,疼愛有加,遂冊封為落雲公主,擇日嫁入攝政王府。」
他說:「師姐,你要開開心心得活著。」嘴角有鮮血溢出,他卻笑了。
後來有一天,他說:「遼東近幾年大旱,農民軍起義不斷,流寇滋生,我說正好趁著此時士氣大漲前去剿滅,秦延之竟不允,採取了招安,封了個城東王……笑話!」他喝了幾口酒,冷笑一聲,接著說:「竟然捨得將風華郡主嫁過去,那丫頭真真是錯付了真心。秦延之……他倒也是個疑心很重的人,生怕我將湘西的勢力做大……」
她要殺我,她想殺我!
我想和-圖-書,柳蝶衣果然跟秦延之是一類人,明確自己的目的,不達目標誓不罷休,當真是百折不撓。
由於蕭樓南的加入,使戰場呈現一面倒的趨勢,加之任墨予所帶兵將本就未準備充足,匆忙而戰,漸漸力竭,落雲山寨建於山隘,易守難攻,蕭樓南從後方攻入,兩面夾擊,任墨予左右指揮,疲於應對,數個時辰后,我遠遠望見秦延之的嘴角微微上翹了一下,笑容還未斂去,他便揚聲道:「陛下口諭,任氏為官跋扈,恃寵而驕,而今反叛數日,北周將領見之誅殺,不留後患!」
那之後的數日,我坐在師弟的墳前,不想說一句話。
秦延之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後山,只遠遠立在樹側,待我將枯葉清掃完畢,他才緩步走上前,蟠龍紋理的袍子,冠帶上的東珠微微泛著亮光,一派貴胄之氣。
至於「四王之亂」的結果,任家的人輸了,任墨予重傷瀕死之時,老侯爺帶領大隊人馬殺至,方才救下愛子的性命,雙方人馬僵持不下,最終採取折中議和方案,任家被逼退往漠北苦寒之地,世稱漢北王;蕭樓南繼續鎮守湘西,冊封湘西王;秦延之留守朝廷,加封攝政王……
任家走了謀反之途,而攝政王走的則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條路,至於榮華郡主的駙馬爺蕭樓南緣何與秦延之走到了一途,世有傳言曰「斷袖情深」,而個中的隱情大概只有他們自己知曉。
而我則大刺刺得被綁在樹上,活脫脫一個箭靶子。
額前的髮絲被微風吹散,他抬手想為我撫開,我微微一偏頭躲了過去,只低頭輕聲道:「攝政王大駕,有失遠迎,落雲山已成空城,再無半個山賊,攝政王無須擔憂。」
柳蝶衣將弓弦拉到最滿,紅艷艷的一柄畫雀寶弓已經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形狀,仇恨果然激發了這名弱女子最大的潛能。
我哽咽著說道:「好和圖書……好……」耳邊已經響起悠揚的塤聲,就像以前他每次吹給我聽那般凄切,只不過我從未聽懂他要跟我說的話,如果有來世,我聽到塤聲一定會扭頭就走,我的師弟,他應該遇到比我好千倍萬倍的女子,那個女子會聽懂他的塤聲,愛上他的人。
我閉上眼睛,將整個戰場摒除視野。
他說:「師姐,我答應過師傅不會讓你受一點傷害,你看,師姐我做到了。」
我將楊離埋在落雲山的後山,我們小時候經常玩耍的樹邊,那時候,他吹塤,我倚在他的身側昏昏欲睡,他學著文人雅士那般搖頭晃腦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我拍著他的肩頭笑他酸,我說我不是野人也不是山鬼,雖然喝著泉水,卻不喜歡睡在樹林字里,還是床上休息比較踏實。他便又說:「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床榻。」
我想,他是真的累了。
我說:「師弟,如果有來世,你做我弟弟吧。」
秦延之大概是真的很忙,我不曉得作為攝政王需要幹什麼,但他絕少出現在我的面前,好似有意避開,又好似真的是忙得分不開身。
那天,我在山中抱著楊離的屍體淚流滿面,周圍是廝殺的戰場,震耳的吶喊,兵器的鏗鏘,我甚至聽到了刀劍穿胸而過的聲音,只有我懷中的師弟是那樣的安靜,安安靜靜的睡著,彷彿滌濯了整個人世間。
塤聲響了好久好久,我在他的懷中流盡了最後一滴眼淚,我不曉得戰爭是什麼時候結束的,我也不曉得柳蝶衣是否還想再殺死我,我更加不曉得秦延之有沒有為這件事情皺一下眉頭,我只曉得,我的師弟在最好的年華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他對我的承諾都做到了,他為了救我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他臨死的時候只願叫一聲我的名字「雲夕」,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已知足。
我仰頭眯起眼睛望向城樓的www.hetubook.com.com方向,陽光剛剛好,柳蝶衣一席紅妝立於犄角,像是閨閣里的新嫁娘,只見她手挽長弓,右手搭箭上弦,箭尖只指向我。
我一驚,猛然抬頭,目光灼灼:「你看我現在的樣子,還要娶嗎?」我抬手撫上肚子,圓滾滾的一小坨,我的孩子快要長大了。
離弦的箭是有響聲的,箭尖劃破長空的聲音,很多人喊著我的名字,我卻獨獨聽到了羽箭破空而出的響聲,那樣的聲音很奇特,彷彿是地獄的使者呼嘯而至的聲音,令人由心底冒出一股寒氣。
只可憐了我未出世的孩子。
楊離逝世的那年冬天,雪來得特別早,我清早下山去集市買菜,聽聞茶館的公子們談論說,湘西,城東兩個諸侯國已經陸續將質子送往京城,攝政王也向落雲公主下了聘,大概用不了多久皇家又要辦喜事了。
這些事情,跟我是沒有多大幹系的。
小皇帝自從抵達落雲山後便重病昏迷,之後一切朝中大事皆交由秦延之處理。
而這些種種的議和方案全部為秦延之代傳的皇帝口諭。
我的師弟,他是這個塵世上最傻的人。
蕭樓南果然喝醉了,而且醉得很厲害,有些話他清醒的時候是決計不會說,既然醉了,那便由他去吧。
腦海中卻莫名浮現出三年前老侯爺設計誅殺秦延之的那一夜,種種原因未能如願,可謂是放虎歸山,而今天下爭霸,鹿死誰手便未可知了。
柳蝶衣她恨我,從來便是,只不過我總是選擇忽略她的恨意,久而久之便忘卻了。
「雲夕……」任墨予一聲長嘶劃破天際,我抬頭正對上他赤紅的雙眼,面容染血,髮絲散亂,貌若癲狂。我正納悶是什麼事情令他如此分神,秦延之已經毫不留情得斜刺了他一劍,由於躲閃及時,長劍只刺入肩頭,汩汩鮮血溢出,染在墨色的衣袍上竟是全無痕迹。
楊離像哄小孩子一般輕輕拍著我的後背,他https://m.hetubook.com.com說:「師姐,我想叫一聲你的名字,可以嗎?」
我忽然憶起秦延之曾被發配邊關三載,在這三年裡,他……抑或是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是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再後來,我看到秦延之從城樓飛身而下攻向任墨予,蕭樓南帶兵攔截,兩人配合默契無間,彷彿早有預謀。
有流言傳說攝政王早就謀劃了一切,重病只是幌子……中毒才是真實。
任墨予嘶聲喊著我的名字,秦延之卻自始至終眉毛都未動一下,他要殺死任墨予,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那日,我親眼看到我的師弟死去。
我覺得……其實「任我行」這個名字還不錯,念著念著也便順耳許多。
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晨昏定省,我日日到楊離墳前祭拜,有的時候一坐便是幾個時辰,掃掃塵土,扒扒雜草,日子倒也飛快。
北周王朝下設漢北王,湘西王,城東王等諸侯王,京城朝廷由攝政王把持,皇族已然被架空。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我撫著肚子退後一步,右手按在楊離的墓碑上,觸手一片冰涼,我垂了眼瞼,而後抬眸對他說:「我弟弟死了,我要守孝三年,你若能等,那便等吧!」
我猶記得那日天氣很好,晴空萬里,太陽由東方升起,懸挂天際,陽光燦爛普照大地,落雲山頂卻發生著一件並不是很燦爛的事情。
實話說我有些怕,我是很怕死的,我覺得活著很好,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很過東西未曾體會,我還有一個孩子未曾出世,我還有一個男人未曾去愛……那個男人曾經對我說,他會疼我寵我,一生一世,他說他會很溫柔很溫柔得照顧我一輩子,我很想知道他會對我有多好,有沒有騙我……
「我要娶你,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其他都不重要了。」他的眼中滿是淡然的柔和:「這個孩子,我會視如己出,他會作為嫡子繼承我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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