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萌萌，該睡覺了。」燕鴻洗完澡進來，見東方萌一反常態地沒有上床睡覺，反而趴在窗邊，頭仰得高高的看月亮，不由上前輕聲喚道。平常這個時候，他早就乖乖上床擺出大字型了。

東方萌自醒來便無頭蒼蠅一樣在被子里翻來找去，一會兒屁屁撅得老高，一會兒整個人彎成拱橋狀，在被子里鑽過去鑽過來，嘴裏含糊地念念有辭。

燕鴻一點兒也不介意自己在他心中與雞蛋煎餅處於同一個水平線，對她來說，他能說出喜歡二字，她就已經很歡喜了。不著急，日子還長著呢。

「萌萌困嗎？」見他眯了眯眼，打了個呵欠，眼底的水光倒映出小小的她，想是有些困了。他點點頭，身子偎了過來，下巴擱在她肩頭，頭挨著她的頭小狗似的拱了拱，有些含糊地道：「睡……」長睫毛一顫一顫的愛睏模樣，非常可愛。

「癢。」他主動地說出感受，反握住她的手，舉起來觀看。

輕輕挪開他那隻不老實的腿，往裡側稍稍移了些許，偷偷捏他的臉小聲抱怨：「腰都酸了，小壞蛋。」

燕鴻暗笑哪裡會這麼誇張，死小孩性子直得很，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准忘光光。可又不忍公爺夫婦這麼著急，只好叫伊人拿了各種水果擺弄成色澤鮮艷的拼盤，又灑了些發酵的酸奶淋上去，完了跑到他身邊蹲著大嚼一番，果然不一會兒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待餵了和_圖_書他幾粒葡萄，就又笑得跟朵花兒一樣了。

公爺奇怪地問：「什麼餅？」

燕鴻被他這一鬧，滿心奇怪的情緒頓時消散無蹤。她輕笑出聲，對一臉茫然地二老說道：「相公昨天晚上賞月，見了月亮跟張大餅似的，就想起昨天晚飯吃的雞蛋煎餅。媳婦昨晚應承他今天早上給做著吃，他怕是記著呢。」

二老面面相覷，半晌才反應過來，老公爺哈哈大笑一聲，愛憐地看了兒子一眼，拉著夫人又回到位子上坐好。

公爺夫婦似是還未從前天的巨大驚喜中複原，一見東方萌過來了，等不及燕鴻行禮就趕緊說道：「快起來快起來。」急哈哈地奔到東方萌面前，兩雙眼睛四隻眼珠巴巴地盯著他，期待著兒子快點證明兩人之前的所見所聞並非夢中發生。

燕鴻心中狂汗，別人是有了媳婦兒忘了爹娘，他倒好，有了鴨蛋，爹娘也不認了……

公爺夫婦能再度聽到這一聲爹娘就已是心滿意足，又哪裡會在意他是看著鴨蛋還是看著他們，笑得嘴都合不攏，老夫人還誇張地拭了拭眼角的淚，一把拉過燕鴻，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攥著她的手。

燕鴻輕嘆，希望今天晚上不要被踢下床，阿門。

他又笑了起來。能夠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之後，他變得愛笑了許多。雖然大多數時候，他仍是喜歡做自己的事，沉浸於自己的世界，對他不熟悉的人，ｈttps://wｗw•heｔuｂoｏk.ｃoｍ.com仍是當空氣看待。但在他願意答理人的時候，他並不吝於給予一些回應，哪怕只是小小的，哪怕只是淺淺的。

公爺夫婦緊張兒子，一個勁兒地拉著燕鴻咬耳朵：「怎麼辦怎麼辦？這都生氣了，要是從此以後不理我們怎麼辦……」

偏偏那讓一屋子人無法淡定的罪魁禍首一點兒也不善解人意，走過來扯她的袖子，悶悶地提醒她：「餅。」

早上起床發現自己竟然還在床上，雖然只有半邊身子掛在床邊兒，好歹沒掉到地上。沒想到會醒得比往常早，扭頭一看，小呆瓜頭抵內牆，一隻手握拳，另一隻手牢牢勾住她一隻胳膊，一腳曲起，另一隻腳……正抵著她的腰眼。

燕鴻親親他的臉頰，半扶著他走到床邊，掀開被子，正欲讓他坐下時，卻看到了幾個此時並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東西。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月上中天，柔和的光透過小軒窗，灑進一室銀輝。

「那明天還吃餅，可好？」她溫柔地將他的手握在手心，拇指輕輕在他掌心搔了幾下，他怕癢地瑟縮幾下，笑得兩眼眯成一道縫。

燕鴻當然知道他在找什麼，壞心眼地就是不提醒他，想看看他到底能折騰多久。只到看他兩眼開始泛紅，怕他又哭，才笑嘻嘻地上前道：「萌萌看，床頭凳上的是什麼？」

但她仍是覺得心裏有快樂的小泡泡不斷升起，那些深埋在心底ｈｔtps://ｗwｗ•ｈeｔubｏok•ｃom•cｏｍ的細小的創口，彷彿被這些泡泡一點一點地，溫柔地撫平。

汗，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與前一天截然不同的睡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榮幸。難怪她還能有半邊身子擱上邊兒，還真是多虧他那隻勾魂爪。

燕鴻汗了一個，仰頭望去，確實……挺像張大餅。

他眨巴兩下眼睛，傻愣愣地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發現他心愛的鴨蛋好好地呆在那兒，這才破涕為笑，撲將過去連盤子帶鴨蛋摟在懷裡，鼻子還可愛地湊上去拱它們幾下，連衣服都忘記穿。

今生她是個懶人，日子總是得過且過，對於那些所謂意義重大的日子，她從不在意。若是沒有五朵金花，她連自己的生辰都會忘記。

燕鴻自然理解公婆的心情，反手拍拍婆婆的手，眼中也有了些淚意。不知道為什麼，她最近的情緒總是很容易就波動起來，看著別人笑她就想笑，看著別人哭，她的鼻子也酸。難道跟小獃子一起待久了，也變成單細胞了？

他歪著頭思考一小會兒，笑著點頭，說道：「餅，喜歡。」說完又摸摸她的臉，加了一句：「鴻鴻，喜歡。」

一整天公爺夫婦都圍著東方萌引他說話，弄得他情緒高度緊張，生怕他們覬覦他的鴨蛋。最後少爺他不耐煩了，叫了一聲：「壞……」就抱著鴨蛋跑到廳角蹲著，誰過去也不理，連燕鴻過去也一樣，某鴻無語問天，這還學會發脾氣了……

「萌萌…和_圖_書…」想要問他，卻見他已經閉上眼睛，即將入睡了。雙手依賴地纏在她腰間，大頭還無意識地在她頸間蹭了蹭。燕鴻笑笑，小心翼翼地放了他在一旁靠著床柱，將那幾隻撿到床頭矮几的盤子里放好，這才扶了他躺下，剛貼上床，他一個翻滾，就翻到里側去了。

「萌萌喜歡吃餅？」燕鴻索性也倚在窗邊，托腮望著他淺笑盈盈。

有些東西該記得的時候會深深刻在腦子裡，而那些後來忘記了的，必然是不值得珍藏的記憶。她一直這麼認為。

所以她從不寫日記。

燕鴻紅著臉扯了仍是一臉戒備的小獃子走上前去，直視著他的眼睛說：「萌萌，來給爹娘請安。」小獃子虎著臉瞅瞅一本正經的燕鴻，又瞅瞅坐立不安滿面希冀的二老，最後瞅了瞅懷裡的蛋，雙手又摟緊了些，這才叫了聲：「爹。」頓了頓，又接著喊了聲：「娘。」叫人時卻沒有正視公爺夫婦。

她與東方萌，很多人都以為她才是那個救贖者，包括公爺夫婦。只是她心裏清楚，事實恰恰相反。

燕鴻在自製的記事本上寫下如是幾句。她來到這個時代十六年了，還是花一般的年紀，卻有一顆漸漸衰老的心。

燕鴻囧囧有神地安慰二老道：「爹，娘，相公那個，咳，很喜歡這幾顆鴨蛋，所以……」自己□出這樣的傢伙，實在是沒臉見人。

待東方萌穿好戴齊，燕鴻便拉著他例行給爹娘請安。二老喜歡清靜，房間在園子里側，需和*圖*書路過兩條長廊。

無意地看到矮几上的鴨蛋，想起他竟可愛地將鴨蛋藏進被子里，不覺失笑，一天的好心情便由此開始。

說得公爺夫婦都笑了起來，小呆瓜不知道幾人在笑什麼，也跟著傻笑。

他在睡夢中嘟了嘟嘴，唇齒吧唧了幾下，難道夢到啥好吃的了？湊上前去親了他一口，小心地將胳膊從他的勾魂爪中釋放出來，悄悄下了床。

十六年來，她的記事本里只記下兩件事，兩句話。

燕鴻攤開手掌，將他的手指放到中間，他好奇地撓撓，柔嫩的指腹輕輕滑過，引起她的輕顫，像蝴蝶于眉間落下的吻，淺淺的，有一些麻。

東方萌一路就抱著那幾顆鴨蛋，一刻也不願離手。燕鴻怕他手酸，特意給他找了個長帶子布袋兒，小心地裝好了讓他斜背著，結果他楞是非要掛在脖子垂在胸前，看起來傻呵呵的。

驚鴻十年，六月二十五，燕府，母逝。

時間，地點，事件，一一而述，簡單幾個字，卻有道不盡的思緒。

驚鴻十六年，十月十四，五峰嶺，萌初語。

他痴痴地看著天上，好半天才扭頭回應她的目光，卻是笑得很燦爛，指著月亮對她吐出一個字：「餅！」

小獃子還以為自己爹娘要搶他的寶貝蛋呢，嘩啦一下，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護著，還曉得往燕鴻身後面躲。

再加上方才記下的一筆，就這麼多。一筆傷心的，一筆快樂的。一筆是失去，一筆是獲得。如果二者可以相抵，算是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