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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為聘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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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乾德二十四年 第十三章 傳臚(上)

卷一 乾德二十四年

第十三章 傳臚(上)

他伸手翻了兩下,抬頭:「孟姓的可在這裏面?」
旁人只看見他風光無限,卻哪懂他肩頭重擔究竟有多沉,為君難,為君難不可道。
功名還是官祿?
立即有人將厚厚的策論卷子搬到他面前案上。
她觸上他微凜的目光,一下子便錯開了眼。
臣嘗聞人言,若吾身可濟民,吾不所惜也。
都是這麼的年輕,這麼的充滿朝氣,可她們究竟知不知道,真正的朝堂是個什麼樣子?
「為君難,為臣更不易。
一片紅唇纖眉素顏中,他的目光漸漸移向她,看她眼睫不自禁地上下輕掀,看她額角碎發擋了眉梢,看她臉上一副極其投入認真的神色,看她傾心在寫這一篇文章。
他坐著,一動不動地望著這些素衣素妝的女子們。
寡者,獨也。
身旁光祿寺的官吏見他盯著一個女子出神,不由在他耳側低喚了一聲。
他察覺到她的與眾不同之處,身子一斜,索性橫臂撐了下巴,凝神盯和圖書著她打量。
她到底圖的是什麼?
一張連一張的裱金題紙上,一個個傲挺的小楷連成一文恢宏之象,令他不由拊掌暗嘆。
猶是同那一日一樣的清湛目光。
大紅色的燭液滴了下來,火一樣的色澤,血一樣的觸目。
她是聽誰說了這句話?
又想起寶和殿中,她在座上抬頭看向他的目光,和她後來盯著書案的專註神情。
他坐在案后,一邊翻閱著兩省遞來的奏摺,一邊聽人念那些策論,良久才收了散落一案的摺子,抬眼道:「拿來,我自己看。」
是沒想到,短短數日間她竟能結識沈知禮,而沈知禮竟也肯為她去古欽府上投帖。
他想了片刻,方握起筆,蘸了朱墨,在她的題紙右上角處勾了一記,然後轉身叫人來,道:「鼎甲三人與二甲七人最遲後日須得選定,然點誰為一甲進士第一人及第,則待小傳臚後由我親定。」
就只有她身邊的那m.hetubook.com.com一包宮餅,仍是完好如初,動也未動。
他不動聲色地挪開眼,望向殿角一側,目光沿殿晃過與座眾人,然後才收回來。
有禮部官吏也看見了,走過去低語詢問,見她已全部答完,不禁吃驚,然而按例不得提前離場,便讓她就這麼坐著,等日落時分再與旁人一道退殿。
他定了定神,才繼續往後看下去。
太陽升了又落,殿磚之上一片斑駁灰影,細密的花紋,邊緣模糊,如春日里多般壓抑的情。
周圍數個女子吃了東西,又重新開始寫策論。
可見她的確是有與眾不同之處的。
再抬眼時,卻發現她仍然在望著他。
禮部官吏聞言極是愕然,繼而猶豫道:「一甲第一人若是不定,小傳臚時殿下欲依何順序召見此十名貢士?」
他是二人一生一世的唯一子嗣,帝王之苦之難之孤寡,將來除了他,還有誰人有資格代領?
夜已深,東宮外閣里仍是燈火和_圖_書通明。
他的名字天下人盡知,可卻沒有一人敢叫,更是鮮有人知道那究竟代表了何種深意。
他幡然回神,知自己失態,不由皺眉,又抬眼望了她一下,卻恰觸上她探過來的目光。
自古帝王皆寡獨,便是他那對如同劍與劍鞘般匹配的父母,亦是獨自走過了多少歲月,流了多少血汗與淚,犧牲了多少人與事物,才換得這一生短短數十年的相依相守。
——臣嘗聞人言,若吾身可濟民,吾不所惜也。
眼底墨色濃郁,下筆如飛,紅線直格中字跡工整,左手邊上的裱金題紙已摞起一薄疊。
不少女子擱下手中的筆,取出凌晨時分在殿外丹陛下祗候時領的宮餅,在位子上靜靜地吃了起來。
那張光潔的桌案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摞裱金題紙,她的筆墨均已收好,旁邊的那包宮餅仍是未吃。
此所以吾朝得以開邊而享天下、四海歸一也。
……」
腦中回憶起那一日在沖州城北的黃土官道上hetubook•com.com,破廟一座,素衣一人,雙眼執拗而堅定地望著他,竟然開口問他,他貴姓,他名什。
從來才學之人多狷介,他何曾見過似她這樣的女子。
倒也有趣。
她心裏所想的到底是些什麼?
大殿朱門緊閉,內中宮燈色曖,一室靜得出奇。
數名翰林院大學士與禮部主事者都在長案前忙碌,將殿試題紙按姓氏整理好,有翰林院的經筵侍講一份份地捧來他身前,高聲將其上策論文章讀出來。
以寡為名,並非是想要他一生寡獨,而是這浸染了二人一生心血的江山天下,獨他可繼。
她是在渴望些什麼?
他揚眉:「二甲七人即按名次,至於鼎甲三人,」略微一頓,「爾等隨意,但將孟廷輝放在最後傳見便可。」
這女子……
……
但縱是如此,他依然看清了她雙眼中那忽閃忽暗的期冀之色。
他看清,臉色又是一變。就見她微低了頭,看著自己面前的桌案,神色專註,久久不動,也不知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什麼。
他瞥了那人一眼,嘴唇微動,剛想說他不是要孟廷輝的,卻又想起此次殿試中姓孟的只有她一人,不由眉冷,僵著臉接過了那人遞來的一摞題紙,嘩啦一下攤在案上,目光掃了過去。
「殿下稍等。」那人回身,又搬了一摞來,恭敬地放下,從中抽出一份來呈給他:「此為孟廷輝的策論文章。」
便是可道,卻也無人道。
可她違例又究竟是為了什麼?
「殿下?」
唯獨她一直垂著頭,懸腕揮筆,墨點白宣,背脊豎得筆直,好似一點都不知累。
他微微闔眸,又想起數日前古欽在禮部貢院里對他說的話。
他沒有看下去,目光只留在那一句話上,逐漸變得炙熱起來。
他自生來至今,還從未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她看起來這麼年輕,至多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一張臉龐單純清秀,可卻敢於在進士科州試上違例作論,同他以往見過的女子有著太大的差別。
他兩眼一黑,沒料到她會如此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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