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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忽起一片將兵們參拜他的聲音，雄亮利落，響震四野。

這些將士們年輕而又陽剛，目光一向單純直接，喜怒之情分明利落，處事之時勇猛強毅，時時能令人感受到他們身上那種原始而純粹的男子氣概。

碧天之上雲絲纏綿，微風拂過他的玄甲銀盔，那一雙眸子微微漾光，火辣辣的太陽將他的身形襯得愈發冷硬。

她抬頭去望馬上的他，只一眼，目光就再也沒能收回來。

黑駿身旁還跟著一匹略矮些的棗紅色駿馬，赤色長鬃在陽光下刺眼不已，馬身亦隱隱發亮，一看便知是上等良駒。

這不過僅僅是個開始。

平日里他雖英俊含威，卻怎及此刻之鐵血剛戾來得讓人心動！

她還很年輕，有的是時間與這些老臣們周旋，更相信將來總有一日，她必能令這些都堂重臣再也無法小覷她，而她也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站在離他最近的身側。

自她被除權知制誥、能夠升朝議政以來，便再沒得過機會與他私下獨處。因改試一事，她連日來一面應付朝中各式各樣的爭論，一面著手遷調潮安北路帥司及轉運使司里的屬m.heｔｕb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吏，且又要抽暇去準備半月後的進士科禮部試權知貢舉一事，再加曹京接連向她引薦朝中新俊，她接連數日竟是一點閑暇辰光都沒有。

他瞧見她臉上的表情，不由揚眉低笑，「孟廷輝，你不知謝恩？」

他一掌穩控雙韁，吁斥著那匹紅馬奔至她身旁，然後才勒韁令其停下。

皇上自二月末始便頻頻出入樞府議事，她知道他同樣是忙得夜不沾枕，可卻不知他到底在和樞府的朝臣們忙些什麼。自從大平開國以來，中書、門下二省一向不問樞府軍務，諸位宰執、參知政事更是非國之兵者大事不入覲參議。樞密使方愷是當年隨上皇御駕親征、在平天下定江山時立過汗馬功勞的，其下一干樞府朝臣又多是起於行伍、跟隨上皇、平王數十年的錚錚將校，對皇上的忠心之度絕非朝中旁人可比。皇上入樞府與諸臣議事，非得特旨，中書、門下二省必不能知其細末；且方愷等人向來不屑都堂中種種黨爭之事，二府之間關係常年不穆，因而縱是她職為中書省屬官，也不能知樞府軍務半hetubook.com.com分。

但，此時此刻被他這樣一問，她竟滿心頓涌思念之潮，才發現自己其實在不知不覺中已將他想了千萬遍。他與她眼下不過咫尺之距，她幾乎能看得清他眼底微微閃動著的星芒，只覺自己心跳越來越快，竟忍不住想要抬手觸碰這一張令她魂牽夢繞的剛毅俊臉。

她一下子醉在他這陽光下的微笑里，真想不管不顧地上前擁住他，細吻他的眉梢薄唇，傾訴這積蓄已久的相思之意。

翌日下早朝後，她先是回府換了衣裙，用了些膳食，待時過晌午，才動身去校場並觀殿前諸班直的騎演。

人在身前，卻不可觸不可碰，這對她來說是何等煎熬，偏他還要用那種似能洞悉她一切心境的眼神盯著她不放。

莫論當朝的文臣中有誰敢言自己能豫軍務，單說這些把持樞府多年的老將們，又有誰肯讓一個了無軍功的文臣入樞府來指手畫腳？想當年沈夫人曾氏，是國中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能以文臣之身入樞府治事的人，可她亦是隨上皇御駕親征、在軍中建功立業、得到眾將們的認可后，仍得被上皇拜為樞密都承旨m.hetubook.com.com的。自曾氏辭官退政，二十余年來天下承平，文臣又何來機會能入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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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來得如此強烈，卻又是如此不合時宜，她不由輕淺嘆氣，避開他這攝人心魄的目光，聲音也隨著他一道啞了：「臣知陛下忙於朝政軍務，又豈會因一己私情而埋怨陛下？」

她到之時，場上已有殿前司的親軍士兵馭馬緩馳，個個都是輕衫薄甲，烈日之下顯得甚是英挺。不遠處站有一些樞府朝臣，想來是奉皇上旨意一併前來觀看騎演的。她雖未與樞府打過交道，可像方愷、江平這些以血功聞名朝野的軍中悍臣，她還是能認得出的。

並非是頭一回見他縱馬馳騁，自己亦曾被他摟在身前御風共騎，可她一見身披薄甲臂夾銀槍、陽剛果毅英姿勃發的他，便被迷得魂兒都找不回了。

她看他看得出神，連見駕當拜都忘在腦後。直待近處有人提醒著叫了聲「孟大人」，她才陡然回神。

他側過身子，沖後面兩個小黃門囑咐了幾句。

他低笑出聲，眼角微微眯起，「甚好。」

她愕然。

她不懼不畏，亦不會退縮。

他的眸子暗中透和-圖-書亮，緩緩道：「朕願你能平步青雲，直上九天，一生不墜。」

她的臉有些紅，卻鎮定地撇開眼，低頭輕聲道：「臣孟廷輝，見過陛下。」久不聞他開口，不由再度抬頭去看，卻恰觸上他注笑的目光。

想到墜馬，她又去看那馬兒，只覺這匹馬毛色特別卻又熟悉，好像正是當年在北苑將她甩下摔傷的那匹暴躁的馬兒，只是兩年沒見，竟已是長得如此高了。

他應了一聲，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加逗留，轉身遠去。

她知道他這回是真的要走，便垂首恭道：「明日早朝後，臣會遵陛下之意去校場。」

她忙道：「臣謝陛下賜馬。只是這馬名……」

這馬名如此怪異，她幾乎就要以為他是在故意捉弄她——青雲不墜，是要叫她別再墜馬不成？

從西山歸來至今，她夜夜連覺都睡不夠，自然無暇時時惦記著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她知道他連月來專註于朝政軍務，想必也不會念及她分毫，所以從沒因他未曾令她單獨入覲過而有過絲毫埋怨。

她亦慢慢返身，往回走去，路上低著頭看了看手中的簿子，眼神不由暗了些。

這一身冷鐵硬甲和-圖-書配上他這如太陽一樣火辣的目光，瞬時便又令她沉淪，硬生生地勾撩她一腔情慾。

她是真心喜歡這些軍中將兵們。與那些善於結黨互斗的文臣們不同，他們對皇上是堅定不移的忠心，常年的行軍生活更使得他們行事簡單幹脆，縱是早已告別軍營、入主樞府多年的方愷，在她眼中也與二省的老臣們格外不同。

早先或有傳言，道皇上欲用文臣入樞府參豫軍務，打破自大平建國來樞府一直非武將不可重用的朝制，可滿朝文臣卻沒一人肯信此傳言。

先前赴潮安北路平亂時，那些隨行的親軍將士們曾目睹過她在亂軍前的不懼自威，因而有不少人都對她頗有好感，此時見了她便紛紛沖她揚槍致意，態度極為友好，令她不禁開心地笑了起來。

良久，他終於喚過旁邊一人，令其將那匹棗紅色的馬兒牽去給她，然後高高在上地注視著她，道：「朕賜你此馬，名之『青雲不墜』。」

她被他看得微微有些氣鬱。

卻終是忍了又忍，埋了頭看腳下。

她正兀自走神，卻聽前方一陣快馬蹄聲，轉頭就望見一匹黑駿臨風而過，馬上之人甲胄鮮亮，一身戾氣無人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