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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烏程縣南郊，桃花凹。

言罷，將手一拍，個個青袍陸陸續續的浮現。

此人正是李越，自其帶著人到得烏程縣后，便以替其父治病需拜訪名醫為名，再以因病需得靜養之所為由，找到這好賭成性的程氏子弟程鳴租賃小別莊。烏程非比華亭，若長期滯留此地且無相應理由、合理身份，難免惹人側目；恐事尚未辦妥，縣府差役便來核籍矣！

一條清河由東至西緩流，夾河兩側儘是桃林。若是逢得花期，五里桃花開兩岸，應是美不勝收。可惜此時花期已過，兩岸獨留翠翠成森。

縣丞淡然的說著，隨後再度一個揖手道：「已至休沐時辰，張芳先行告退！」言罷，跨下石階，面上略帶笑容與程府君錯身而過。

「讓開，該我啦！」

楊少柳！

劉濃微微怔住，看了看墨璃，再看看綠蘿，見二人皆拚命忍著笑，心中暗自奇怪，突然間覺得鼻下味道有些不對，一低頭，畫墨！

……

烏程縣。

劉濃斜倚門口，目送雪色襦裙隱在月洞口。暗道：確是下下策啊，不至萬不得已，切不可行此策。就算真能得逞，不能拔根，有何意義？要作，便要徹底……

車夫嚇得渾身一抖，趕緊將簾一挑，低頭道：「府君，適才是牛驚了！」

「嗯？誰……」

首車挑簾。

「然也！」

「好極！」

而此時，楊少柳滿意的點點頭，正準備踏進室中，突地眉頭一皺。

劉濃洒然一笑，揮著寬袖向庄內行去。

邁下一個身著儒袍的中年人，面目英俊不凡，拿眼瞅著庄前那片綠桃林，仿若頗是歡喜，撫掌笑道：「不錯，不錯，世人皆愛桃花開，唯我獨喜落紅謝。此地，可暫居也！」

隨後又渭然嘆道：「唉，便再忍你半載！半載后……」

「吁！」

……

唰唰唰！

嫣醉嘴巴一翹，抱著撲通亂跳的魚轉身便走，待行至亭口時，腳步放緩，低聲道：「小娘子，嫣醉捉了條大魚，咱們晚上熬湯喝，可好？」

轉入室內，自行研墨，準備練字。

忍！

楊少柳略作思索，仿似也覺兩種截ｈｅtｕｂoｏk•cｏｍ.ｃｏm然不同的香燎在一起，有些不大習慣，朝著嫣醉微一點頭；嫣醉自然知意，竟將案上的芥香爐一端，拿至后室擱著去了。

烏程縣份屬吳郡，縣城不大，方園十里。縣中只有兩家次等士族，即烏氏、程氏。另有五家庶族寒門，烏程張氏便是其中之一。

漫天的月華似獨愛她一人，洋洋洒洒只眷顧著她。任是半遮妝顏，任是眾嬌叢圍，亦難竊其半分水色。自她一來，碎湖三人便默然而退。

假山之顛，案長有丈，綠蘿、墨璃侍于兩側，而劉濃正凝神懸筆細描。這是一幅全景圖，描的是落花時節，紅綠相間，花凋果現。其間又有青潭，紅亭，假山逐一呈現。甚至隱約可見得在那亭間，帷幄深深，嵌著一縷宛約的身影，似伏首埋琴。畫作已近半，恰是關鍵時刻，劉濃不敢大意，每日只描一角。而現下，正堆染到楊少柳彈琴……

聞言，嫣醉頓時樂了，兩眼眯成一條縫。

劉濃瞅一眼那碩大的鱸魚，見其活蹦亂跳的，想起新鮮的鱸魚確實味美，便笑道：「嗯，來福拿著吧，晚上叫嫣醉一起……」

劉濃放了一聲干嗓子，自案上拿起茶水潤喉，嗅著芥香與一品沉香互燎，暗中覺得這樣著實不清爽，索性速速將想請李越前往烏程縣的事說了。

「是，府君！」

此時，幾輛牛車停靠于庄門前。

劉濃好整以暇的坐在案后，拇指輕叩著食指，忍住心中股股笑意，暗中則在腹誹。非是他有意若此，實是楊少柳行事從來不顧及他人，一來就把他的芥香給推了，說不惱亦有些不痛快呀……

來福一低頭避過，身形竄得更快，三兩步邁至山顛，揚著手中錦囊，呵呵笑道：「小郎君，錦囊又來了！」

程府君將將踏入縣府，迎面便行來一人，著縣丞打扮，身材挺拔年近四十，面呈黝黑、唇薄眉挑，兩目略略一對，那人立於石階上遙遙揖手，沉聲道：「見過府君，姚氏族田糾紛一案已結，兩廂皆服！」

下下策？

劉濃亦覺好笑，幸而尚未入口，不然真與ｗwｗ.heｔｕｂoｏｋ.ｃｏm•ｃｏｍ衛協一樣痴了。思及衛協，便想起他與王羲之回贈之禮來，果真特殊。衛協送的尚好，是一幅《春雨潤山圖》，畫風極妙與其昔日相較大有精益；劉濃正是得其畫作激發靈感，再得陸舒窈暗傳筆法，才敢行這幅《夏日桃亭》全景圖。而王羲之所贈果然不出其風範，白母鵝一隻，前來隨從言：王小郎君說白將軍太孤單，名字已取好：白牡丹！

楊少柳冉冉起身，行至門口，突又回頭，俏聲道：「劍衛需得盡隨，我會讓紅筱亦去，再帶上五名隱衛。若事有不諧，尚有下下策可為！」

劉濃默然無語，心道：現下有求於人呢，尚是忍忍吧。這種家族間的爭鬥非同小可，皆是你來我往傾力博弈，雖不似明面廝殺，卻往往比廝殺更為慘烈，稍有不慎則一潰千里！獅子博兔亦得盡全力啊！

靜瀾如水！

「茂蔭？正待他矣！」

……

劉濃放聲大笑，隨即問道：「陸氏隨從何在？」

來福按劍而至，低聲道：「小郎君，莫若把此事給參軍說說？」

楊少柳微眯著眼，淡聲道：「甚好！將未知危局拒之於外，確屬最佳！有長進……」

墨璃趕緊將手中墨碗遞過去。

程府君轉目盯視其背，逐其至府門口消失，猛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罵道：「呸，下作卑賤，不修詩書只會鑽營之輩！若非顧得江東張氏顏面，豈會讓汝這跳樑小丑如此辱我！」

「格格……」

「哦，那，那……」嫣醉疊蠕著有些捨不得，一轉眼，看見假山上有人正擺案作畫，嘴角一彎，抱著魚朝假山奔去。

「哼！」

樹欲靜而風不止！豈可因風而掩樹……

怕是你想吃吧！

叢叢白雲環綿成陣，鴻雁斜插而過，掠向北方，啼聲悠遠漫長。

「哦！」

綠蘿見小郎君額間現汗，嘴唇開闔似渴，便將手中茶碗遞過去。

謎一般的女郎，若仙似畫。

聞言，一個身著葛衫的郎君眉間輕挑，趕緊笑道：「李先生你們遠道而來，又得縣上名醫余郎中推薦，我見李先生侍父純孝，這才以如此低www•heｔuｂoｏk.coｍ•cｏm廉的……此地最適靜養……獨此一戶……」

……

聞言，轉動的墨條稍頓，劉濃緩緩抬起頭來，微笑道：「來福，別擔心，此事尚不至勞煩參軍。不過，倒是可以讓參軍打探一下。嗯，我修書一封，明日你遣人送至建康！」

待其一走，儒袍中年人挺身大步邁入庄中，四下一陣打量，嘴間輕展，淡然笑道：「咱們便在此地，會會那縣丞張芳吧！」

「哦，原來如此。」

而此次前來，事關華亭劉氏聲望，不容泄露，不容有失！唯謹慎，果決，方能不破！

墨璃驚呼：「小郎君，喝不得！」

車內傳出一聲冷喝。

劉濃淡然笑道：「這個，我亦不知！」豈會不知啊，陸納此舉無非掩人耳目爾！

說著，至後車扶下一位富態的老人。

紅筱輕咳一聲，提醒小郎君轉身迴避。

「哦，皆服？」

進來啊，倒要看看你如何脫青絲履！

桃林青綠。

劉濃看亦不看，將筆在茶碗中一盪，繼續作畫；畫得一陣，見筆墨似乎有些淡，可如此淡墨卻正好勾勒出若隱若現的意韻，心中極是滿意，將手一伸。

嫣醉只要不在楊少柳身邊，便有些肆無忌憚，揮著白魚將來福逼開，隨後大聲道：「小郎君，我家小娘子說了，主母喜吃魚，拿去，晚上熬湯喝！」

車夫偷瞧一眼正揮袖而去的程府君，心中暗暗叫苦：府君啊，你與縣丞張芳暗鬥，與我們何干。我是差役，你讓我趕牛車！趕得不好挨罵倒也罷了，現下又讓我來趕蟬！這夏日里的蟬，能趕盡么……

夜拂捉著魚桿正在潭側垂釣，慢慢回頭笑道：「釣魚，養心，隨性！」

楊少柳冷冷一哼，怎肯當著他的面彎身脫鞋。紅筱正要蹲下身替小娘子去鞋，卻見她眉間一挑，端著手便踏進室中，微一撩裙擺，如同含苞花朵驟放，盈盈下落，雪裙鋪開。

「混帳！」

「噗嗤！」

靜湛如鏡的潭中頓時白魚飛舞，掀起浪花朵朵。其中有一條極是勇猛，將要躍出水面時尾巴猛地一拍，竟臨空飛騰三尺。嫣醉大喜，于千鈞一髮之際，伸手一探將ｍ.ｈｅｔuｂooｋ•coｍ•cｏm其捉住，兩手捧在懷裡，隨後嘻嘻笑道：「夜拂，瞧你釣了半天，所釣的魚，都沒我這條大！」

劉濃故作不知，唇往左笑，淡然笑道：「阿姐請進，正有事想跟你商量，不想阿姐便來了！」

那老人仿若身體染恙，邊行邊咳，瞅了一眼桃林，顫危危的說道：「兒啊，你行商聚財不易，何苦為老父這半入土的身子亂使錢……」

稍徐。

劉濃接過另一枚錦囊以及一封信，陣陣幽香襲來，極是熟悉。並未打開細看，而是將其好生珍藏在懷中，是陸舒窈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信則是陸納寄來的，說對竹葉青甚是思念，請務必回贈美酒十壇。

「小郎君，飲茶！」

亭中，楊少柳試拂琴弦，似嫌音不準，微皺著眉頭調弦，偏頭時見嫣醉抱著魚站在亭外，眼睛一眨淡聲道：「我不喜吃魚，娘親喜歡。」

「哼！」

車中人迎簾而出，約模三十來歲，面目長得普通，眉色松馳隱顯哀意。站在車轅上，抬頭瞅了瞅樹上亂鳴的夏蟬，心中煩燥，說道：「叫人，以竹竿趕之。若趕不盡，責十杖！」

「仙嗡！」

月如幽鏡，恰似昨昔。

正值日中，縣府外老槐樹上蟬鳴不休。

簾中聲音極喜，隨後邊簾疾挑，一個圓臉大眼的郎君探出頭來，遠遠看見渾白的庄牆與山體連作一起，恍若城池巍峨莫匹，咂舌道：「真壯矣！不愧是華亭美鶴棲息之地，氣勢極雄！」

「嗯？」

兩個美婢再也忍不住而掩嘴嬌笑，特別是綠蘿，渾身都笑顫了，極盡窈窕媚惑。

「啪！」

來福頓首，重劍扣環，鏘鏘作響。

此時桃花盡凋，落紅隨雨潤得林間似染一層朱。林中深處，碧綠潭水渾似玉，四繞六角風亭，條條碩大的鱸魚穿棱來去。

劉濃心中甚奇，自從那日由拳作別後，顧薈蔚的錦囊便再未來過，今日怎地突然來了？伸手取過，抽出一看，隨後淡然而笑，將其揣入懷中。

潭邊，嫣醉將手一揚，灑出一把魚食。

劉濃順手接過，目光仍注視著畫作，微笑著徐徐點頭，緩緩的把那墨碗湊到鼻下，正準備喝。

劉和_圖_書濃兩手攏在眉前，重重一個揖手，沉聲道：「謝過阿姐！」

思索間面色沉寒，隨後洒然一笑，笑意瞬間陡轉融雪：各方棋子皆已暗布，嚴陣以待便是！縱是那張芳背後真有張氏照拂又若何？他自身不過是個庶族，這便是其致命弱點。不必過多，只需萬事俱備后雷霆一擊，一擊破族！而現下我首要之事仍是積蓄聲譽，以待他日及冠。

稍一斜眼，眉色便寒，見劉濃嘴角略彎，懶得理他，冷聲道：「目無尊長，何事？」

「嗯！！」

來福將聲音壓低，再道：「尚有一個！」

來福與嫣醉沿著山梯而來，嫣醉幾度想要越過來福，可是他仗著體格魁梧不讓道，氣得嫣醉嘟著嘴將手中大白魚一揮，想用魚尾巴抽他腦袋。

這郎君好生一番作態才將那商賈戶鎮住，讓其陶了錢財暫居於此。兩廂粗粗交付后，匆匆跨上牛車遙遙而去，深怕那商賈反悔追來。

微微一笑，將筆一擱。

「哈哈！」

鞭響清脆，牛車浮現於柳間。轅上的車夫抬頭仰望，見得巨大的庄牆聳立於山崗，回頭笑道：「郎君，快到華亭劉氏了！」

六月初八，天高，雲闊。

「是，小郎君！」

車夫驟然回拉韁繩，青牛吃痛，脖子猛地一歪，原地打得半轉方才頓住。

來福笑道：「小郎君放心，適才陸氏隨從已將陸郎君所言道出，碎湖已贈酒十壇，裝了滿滿一車呢。不過，咱們吳縣有酒庄，陸郎君為何捨近求遠呢？」

這時，碎湖提著裙擺，輕快的行至山顛，萬福道：「小郎君，有客到，婁縣祖郎君！」

村中共有三所小別莊，皆為烏程縣程氏所有。每逢三至五月桃花盡爛時，遠近士庶皆喜至此詠賞桃花。程氏便將別莊對外租賃，既可賺些錢財，亦可因此結識些同等世家，一舉兩得。

嫣醉踏前兩步，將案上芥香爐微微一推，然後把手中燕踏蘭花熏香爐擺上案，待得一品沉香緩緩燎起時，用手扇了扇，悄然退至一側跪坐；夜拂朝著劉濃輕輕萬福，隨後將綉著暗紋的白葦團席鋪在案前，細細整理葦席邊角，待見尚好時，低眉斂目的退向另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