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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溫經得二人提醒，眼睛突亮、豁然醒悟，「啪」的抽了自己一耳光，回身，放聲叫道：「瞻簀六兄，且留步！」

待眾人選畢，袁耽提議請劉濃與宋禕合奏一曲，可請不可逼，劉濃自是欣然應允。

「洒脫如斯，唯真人……」

啊！……

「嗯……然也，何意！」

「來福哥！」

劉濃大喜，江東戰馬奇缺，皆為王敦軍府所控。南北封鎖之下，蘭陵蕭氏就算再有能耐，所蓄戰馬亦定然不多。若開口要戰馬，無異於異想天開，而這卸役歸老的馱馬，卻正合庄中部曲練習所用。至於戰馬，日後再設法徐徐圖之，而今馱馬便足矣！

「哦！」

「非也！」

中有一簇，最是妖艷。

唯女子與小人，難敵矣！

桓溫醉聲嚷道：「快說，快說！」

大白貓一聲尖叫，爪著牆壁簌簌直竄，攀至牆頭，回身，張牙裂嘴，似笑。而後，瞅了瞅隔壁，豎著尾巴跳入其中。

「袁耽有馱馬八匹……」

綠蘿驚呆了，兩眼眨個不停，伸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待見宋禕微笑點頭，心中霍地一沉，疾疾看向小郎君，眸子中已滲著淚水。一眼對上，小郎君眼神沉冷，亦不知怎地，暗中更殤，又怕失儀，趕緊低首斂眉，不語。抱著琴的十指，煞白。心道：小郎君……

月袍青冠、美婢琴斜。

劉濃心中微奇，未料到竟有人如此關注自己，轉目投向謝珪，後者正神情悠然的看來，意態欣然、神色溫和。

劉濃渭然感嘆……

「皆可！」

聞得咳聲，袁耽渾身驀地一個激靈，眼中徐徐回復清明率先醒來，隨後放了聲干嗓子，四下瞅了瞅，倏爾在劉濃身上定住，面呈澀然，心道：常聞人言，蕭氏義女色驚媚艷，如今看來，實非虛言且有過之。瞻簀，真是好定力！實乃我輩之楷模矣！

笛聲起，清幽宛揚、似緒若喃。

「馱馬？」

來福自前院大步踏來，偏著腦袋瞅了瞅，見小郎君練字已畢，低聲道：「小郎君，要練劍么？」

一語落地，眾人轟贊！年少未掛封侯印，腰間常懸帶血刀！此言雖簡卻鏘鏘滿懷，恰恰正合這群高閥精英，血氣正熱，意氣風發，何當不掛印！

蕭然更是不可思議，猛地按膝挺身，抬眼www.hetubook.com.com望向宋禕，眼中儘是迷惑；她卻仿若未見，嘴角微微揚著，皓腕如雪，一動不動。

宋禕懶懶一笑，笑聲淺淡，渾身卻顫，輕邁兩步踏入亭中，慢慢對著劉濃萬福，笑道：「宋禕心羡各位郎君情深，願以馬相贈。然，禮尚往來方為正理。劉郎君，以為然否？」

等得便是此言！

劉濃稍作謙讓，便不再推辭，上前細細觀看，但見馬具配套甚齊，鞍、籠、蹬皆有。君子六藝，御之所指便是駕騎，自趙武靈王后，趙國單騎便名傳春秋盛世。再到漢時，為抵禦抗衡來去如風的匈奴，武帝蓄馬精弓以騎制騎。是以，延伸馬具配套，應不為奇。若無馬具相助，如何與生長於馬背之人為敵！

亭外柳斜，宋禕俏生生亭立樹下，枝條縵垂似纓絡，半半遮顏。日光嫩艷，輕拂微紅的臉頰，隱見昔才所留余汗。伸出羊脂玉潤般的手，稍稍一抹，綻笑。恍眼。

謝奕已醒，撇眼看向亭外一匹大黑馬，側身朝著宋禕揖手道：「宋小娘子，不知所請為何？」

劉濃微微一笑，雙手捺過琴弦，在笛聲最弱之時切進。悄悄一攜，兩縷渾然不同的聲音，瞬息揉作一處。時慢，時快，若暢，若淌，似洋洋。倏爾，兩音對聚，齊齊拔頭，直上九天雲霄，揪得人與之相隨而孤寒，待蓄勢至顛時，緩落，緩落，共倘佯……

臨離時，宋禕再次出現在劉濃面前，將裝醉的劉濃請至雅室稍坐。

「仙嗡。」

唉，卿本佳人，奈何……

「回！」

手指打轉，眾人眼光隨之而繞，漫得一圈，定在了綠蘿身上。皆驚！

「劉郎君，且稍待！」

「嗚……」

「咳！」

「小郎君！」

寶馬！

「死貓！」

眾人皆贊，又是一番憨醉。

綠蘿在外等候，見得小郎君出來，疾步迎上前，顫聲低問：「小郎君，回，回，回否？」低不可聞，垂首于胸。

墨璃心道：有古怪，我要不要告訴碎湖阿姐呢……哼，綠蘿，你要收斂，莫要惹我……

席中人問：「劉郎君，擅何曲？」

「喵……」

眾家郎君齊齊松得一口氣，不過一個女婢，送便送了，不足為意。

悄悄抹過左手，揖手道：「和*圖*書謝過子澤，劉濃不敢求之以贈，改日再與子澤商談，若何？」

「扣！」

袁耽二指並劍，沉扣矮案，縱聲道：「真人矣！豈可輕辱！袁耽幸與其為友爾！」言罷，挺身而起。

飛雪，日行八百里……

劉濃揉了揉手腕，看了看院外，月投天懷，靜好如輪，笑道：「不了，今日早些歇著，以待明日。」

劉濃淡然還禮，默然辭出雅室。心中則徘徊著橋游思的身影，白蓮若雪、眉目似煙，玉指俏拈，噼里啪啦，殺得人丟盔棄甲……嗯，懷中尚有她所贈的棋譜呢……

劉濃身形微頓，並未回首，斜斜朝著左側上方遙作揖手，隨即直踏而走。心中則是潮起雲涌，若因此而失友，失便失吧，得失之間誰能辯清。若連已身都不能顧，尚能得成何事？若連已心都不得顧，何談洛陽？莫論大丈夫尚是梟英，豈可違逆本源之意！

劉濃暗中雖嘆，面卻不改，揖手道：「宋小娘子，但請直言！」

「嗯。」

亭中，靜默。

眾家郎君情醉，神態怔怔惘然。他們皆是血氣方剛的少年男兒，家中雖有美姬成群，但若與宋禕相較，總覺不足。至於不足在何，唯有意會而不可言。

飄下來，淺身萬福：「劉郎君，宋禕無狀，莫惱。」

相攜回亭中，宋禕未再相難，將六匹戰馬贈于眾位郎君。

恰作此時，清風徐來。扯得翠絮似飛，捲起綠沙若盪。曼妙身姿頓現，淺點青絲履，兩腿若筆畫；風中小蠻腰，欲作纏綿，怎堪憨力盈握；匍匐續往，潺潺危危，高不可攀。

謝奕大聲道：「瞻簀，汝有此雄志，豈可困潭于淺！謝奕添為汝之二兄，願以馱馬十匹相贈，以滋其壯！」

……

「好！」

綠蘿面色雪白、凄凄欲言，悄悄抬眼一瞥，見小郎君雖眉正色危卻朝著自己緩緩闔首，心中由然一暖，暗暗將滿心亂緒盡數壓下，默然相隨。

劉濃淡然道：「無它，想購置些，以作他用！」

「嗯，甚好！」

「褚裒亦有三匹……」

桓溫歪著腦袋，虛著眼睛，奇喃：「瞻簀，怎會如此？」

「瞻簀，英傑爾！」

柔嫩玉手探出窗，將大白貓一捉，攬入懷中。

馱馬跑不過戰馬，耐力則不如牛，確屬無用。

宋禕看著wｗw.hetubook.cｏｍ•com劉濃笑道：「自然作真！不知劉郎君，願割愛否？」

眾人皆言，唯有蕭然幽幽作嘆，嘴角微微翹翹，側首笑道：「戰馬甚缺，蕭然不敢滋意相授。然卸役馱馬，蕭氏，卻有不少！不知瞻簀，需得幾何？」

劉濃輕拂袍擺，緩緩起身，把亭中眾人慢慢一掃，微微一笑，伸手招過綠蘿，徐徐邁向亭外，淡聲道：「劉濃，不願！非為別因，只為綠蘿，乃華亭劉氏之人！」

來福一眼瞅見小郎君跨出院，嘴角斜斜一裂，隨即歡聲作喚。小郎君青冠、月袍，面呈微笑，背負雙手，步子邁得緩慢，手心牽著韁繩，一匹雪亮的白馬跟在身後，輕輕打著響鼻……

桓溫笑道：「宋小娘子此言當真？」

六馬皆健，諸色不同，眾人讓劉濃先行挑選。

樓間，一截綠紗飛揚。

「喵！！」

宋禕翻身上馬，縱起白虹如影，躍過碧潭，飄過柳道，直直竄至朱門前，回拔馬身，俯眼注目美郎君，嫣然笑道：「稍待……」

夜，月。

《山中憶故人》

謝珪自小便知劉濃之名，實為六人中最慕劉濃之風範者，緩緩按膝而起，單手挽袖在胸前，稍作一頓，朗聲道：「青衫玉冠附酒拋，白將黑馬縱橫鷂；年少未掛封侯印，腰間常懸帶血刀！」

咦！

……

待得片刻，眾人已至，齊齊自責，言語懇切悔不當初；劉濃背心透汗，洒然笑對；眾人更是汗顏無比，桓溫放言：從此以後再不與劉濃相爭，自甘居末以待。謝珪言：始今方知，若與瞻簀較，形神皆穢……

怪道乎宋禕知我擅琴，原是得知於此……

若言何為國色，想來如此傾城。

「可！」

接過綠蘿遞過來的茶碗，徐徐一飲，靜靜放笑。

言罷，捉笛欠身。

劉濃微微側身，頓步，看著綠蘿洒然一笑，聲音既緩且定。

愈看愈愛，便是它了！

謝珪介面道：「瞻簀胸藏奇志，昔年幼時曾於新亭振聲，言願蓄武曲，以待王召！更以詩句相贈王逸少，各位兄長，可知乃為何句？」

「唉！」

「啊？！」

「瞻簀……」

「駕！」

謝奕眉梢輕挑，將酒壺重重一擱，吐出一口濁氣，側首笑道：「瞻簀欲購馱馬？莫非想使部曲練習騎射！」

蕭然抱和_圖_書著酒壺，徐飲，笑道：「馱馬何用？」

來福眼神倏然一震，一時間思緒轉不過來，乾脆不轉，幾個疾步搶上前，搓著雙手笑道：「小郎君，能，能讓來福，牽，牽牽么……」

稍徐。

待日將盡，眾人作別。

半晌。

綠蘿心思被小郎君看透，兩頰暈紅層層作染，耳際燙得厲害，眼睛則彎成了兩汪夜水。待行至門前，回身看了一眼，眸子稍凝，而後轉身疾走；緊緊隨著小郎君的步伐，嗅著淡淡的芥香，嘴角藏滿笑意，暗覺自己是天下間，最幸福的人。

蕭然環眼一掠亭中，待見除劉濃尚清醒著，其餘諸人皆意醉神迷，遂沉沉乾咳一聲，緩緩一笑，慢聲笑道：「阿姐，何意？」

芥香瀰漫，靜室如畫，墨璃、綠蘿各侍一側。

「小郎君……」

「啊，我。」

「唉……」

「瞻簀，壯哉！」

來福吱唔道：「那我可以騎，騎……」

「妙哉！」

原是此事。

墨璃一直悄悄偷窺綠蘿，綠蘿卻仿若未見，嘴角甜甜的笑著，緩緩的將墨研了又研。

宋禕冉冉直起身子，漫眼微拂亭內亭外，翹出一根蔥嫩勝玉的手指，繞著全場打了個轉，漠不經心的在某處一定，輕聲道：「我要她！」

褚裒見劉濃負手離去，他與劉濃最是情深，當即「騰」地起身，大聲喚道。

「喵！」

沿著水廊直奔，穿過假山，跳過竹柳，來到小軒窗旁。

「仙兒，怎地才歸？恁地調皮！」

「別過！」

宋禕背著雙手，歪歪依著扶欄，手心捉笛，上下輕點，喃道：「或許，如此，更好。」

宋禕墮馬髻微歪，媚眼若絲緩緩一剪，亦不作言，將笛橫打在唇邊。青玉笛，修玉指，嫩點櫻。各作輝映，各擅勝場。

橋游思……

其間劉濃趁著蕭然醉意漸呈迷坨，隱隱問及何處可購得馱馬。

綠蘿雀躍的跳過來，把手中的琴往左一揚，笑道：「來福哥，你們都快有馬騎了！」

碗中沉綿有力，左伯紙上龍飛鳳舞，慢慢捺盡最後一筆，將手中狼毫緩擱。略作凝視，字跡有形，風骨待成。

「哦！」

謝奕笑著喚得一聲，卻被心細的袁耽暗中一拉，莫名其妙的瞥眼，見袁耽正緩緩搖頭；遂投目劉濃，但見其眼底似有星聚，眉色呈寒。

來福hetubook.com.com大怒，幾個疾步竄去，探手一抓。

蕭然眯著眼睛稍稍作想，徐徐點頭，暗道：若需較多，便得上報阿父知曉，但只是區區馱馬，亦不過錢糧而已。倒是今番所為，阿父與王氏想必滿意吧！刁協、劉槐如此胡鬧，倒正中王氏下懷……袁謝啊，理應與天下門閥並肩站作一處，共應外敵才是！不過，這劉瞻簀倒是個人物，其志不小，一心往北啊……北地……北地儘是胡人……阿姐，阿姐今日頗奇，要不要稟報阿父呢？嗯，算啦，亦無別事……

「宋小娘子。」

「喵！」

大白貓撒渾半天，見墨璃不給吃的，頓時怒了，猛地從她懷中竄出，跳上矮案，刁起筆架上的狼毫，「嗖」的一聲，躍至室外，尾巴衝著室內搖了兩搖，甚是囂張。

劉濃暗暗心驚，目光撫著白馬捨不得挪開，四肢修長有力，暗藏肌肉塊壘，微抹馬脖，脈絡跳動沉穩有力。哪怕不識馬之人，一眼亦可辯出此馬雄姿非凡。

「定是如此！」

「哦……啊！！」

淺淺敘談，並無他意。宋禕言：劉郎君，可識得吳郡橋氏小娘子，橋游思否？其簫，魂若無物，不可復人語！其言劉郎君之琴，猶有勝之；昔日宋禕不信，而今，尚知天下之大矣！

蕭然想起昔日松下辯難對問，眼角徐徐眯縫，渭然嘆道：「緣法亦不可摧其志，緣法亦不可陷其心。醉月玉仙洒脫如斯，當之無愧爾！」

「格……」

「瞻簀！」

二人徐徐一笑，相互微微闔首致意。

劉濃淡淡笑著，將手中的韁繩一遞，待得來福歡天喜地的繞著馬打轉的時候，方才慢幽幽地道：「來福，你們都快有馬騎了！」

餘音燎盡，眾人徐徐回神，探目潭側，席猶在，人卻已杳然。

尚可。嗯，明日便是開館之日，一切尚好。

宋禕款款挪至近前，盈盈一笑，問道：「劉郎君，可有選好？這匹白馬，名喚飛雪！可日行八百里！」

靜心而隨，徐徐作續。

大白貓竄進來，跳到墨璃懷裡，撒嬌纏綿。墨璃心驚，趕緊悟住它的嘴，悄聲道：「別吵，小郎君練字呢。」

「妙哉！」

「瞻簀，留步！」

……

女婢在碧潭邊鋪上綠葦席，宋禕漫漫一笑，捏起兩邊裙擺冉冉落座，恰作夏荷，一鋪四展，如水而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