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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溫見劉濃意動，遂笑道：「瞻簀，夏侯那廝平日極喜辯，我們若以辯論相激，多半能成！若言辯論，那廝定不及你！然，我亦不及他。」言語間，頗是懊惱。

劉濃邁前一步，小心翼翼的接過燈草，捧于手中細細觀之，好似辯之不清，遂舉于眉前端詳，一陣腥臭撲鼻而來，並非燈草原味。思緒稍稍一轉，心中已然有數，恭敬的將草奉回，朗聲道：「夏侯仙術，凡人不可窺之，劉濃方才莽撞了，尚請夏侯莫怪，莫怪！」

聞言，夏侯弘眉頭一皺，疾掠一眼劉濃，見其面上神情處於似信未信之間，心知需得再露兩手方能將其震住，便慢慢支起身子，淡聲道：「也罷，尚有小鬼窺視於外，我便逐一捉之，亦好使諸位莫教其糾纏！」

劉濃環顧一眼樹內，再瞅了瞅鐙外的潑瓢大雨，劍眉微皺。

劉濃左右四顧，心中忐忑難安：「若是天公行雷，怕是一劈一大片呀，個子高的頂著么？」想著想著，瞅了一眼五大三粗、身材最高的桓溫。

而後，命劉濃回客院作千言文，釋解「吾道一以貫之」。

古槐參天若華蓋，籠得十丈方園。樹冠之外、大雨滂沱，樹冠之內、乾爽微涼，因雨來得甚急。猝不及防下，行人紛紛借樹遮避。

「嘿……」

嘴角則微微揚著，神情頗是愉悅，他適才剛見過謝裒，將自己對王羲之兩年僅書『一』字之事所悟回稟，得了謝裒大讚：「然也，其之『一』，乃吾道一以貫之也！」

「且慢！」

「叔寶……」

來福亦步亦趨的跟隨在後，看著小郎君踩出的水花，默聲的笑著，瞅了瞅自己手中的桐油鐙，亦不知想到甚，眼睛一轉，呵呵笑道：「小郎君，咱們的雨鐙尚是顧小娘子的呢。」

眾人情不自禁的瞅了瞅盆中游龜，再瞅著燈草，背心滲涼，面色皆驚！

「來福，怎可如此無禮！」

夏侯弘渭然嘆道：「然也，此乃大鬼，是為鬼王！需得向三官大帝借三寶經書方能除之！奈何，經書難借呀！」眼光悠然的盤著劉濃，聲音拖得又慢又長，m.hetubook.com.com心裏卻道：華亭劉濃，昔日竟敢辱我，今日我便將你折服，命你跪伏於前，奉我為師兄，日後再好生……

劉濃一聲輕喝，徐徐起身，揖手笑道：「三言兩語之間便已捉得蛇鬼，夏侯真乃神人矣，不知可否容我一觀？」

來福並不懼他，踏前一步與其對視，這桓郎君雖與小郎君結為紅樓七友，暗中卻多次對小郎君顯露不屑目光，豈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戳不得，是鬼！」

劉濃將來福喝止，稍稍一想，又對桓溫道：「元子，無奕與知秋皆不在，現下雨勢甚烈，莫若以待來日再向其追討，先且歸家吧。」言罷，微作闔首，便欲離去。

左側之人方正面目，眉極長，似鵝毛斜掃，笑道：「神鬼存於乾坤之間，乃變化無窮之道爾！這夏侯神術，確屬奇也，了得也……」

桓溫一眼便瞅見愛馬被夏侯弘栓在樹側，正朝著自己「灰兒，灰兒」的叫著。心中好生一陣揪痛，見劉濃止步不前，便催道：「瞻簀，何故不前？」

「無妨！」

「師兄，真乃神技也！」

劉濃猶自盯著盆中紙龜，嘴上則奇道：「夏侯真神技也，可捉鬼納于紙龜中，不知燈煙化蛇、齒嚼鬼物，又為何術？」

是甚小把戲？

「哼，某不與無知者言！」桓溫斜掠一眼來福，冷哼一聲，刀眉倒豎。

紅樓七友中，謝奕洒脫虛放，謝珪儒雅如鏡，袁耽豪爽不羈，褚裒中正簡貴，蕭然大器懷胸。唯獨桓溫看似豪放任達，實則不然，所行不從其心，眼底常蔽異光。其眼中視他人如無物，暗中瞧不起身為次等士族的劉濃，劉濃豈會不知？只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罷了。

「且慢！」

「噓！」劉濃卻伸出兩根手指在嘴間輕輕一靠，蹲下身子看盆中紙龜游水。確如活物，隨著水紋波盪，四足划動，狀似洋洋。用手戳一戳，游得更快，劉濃心奇，正欲再戳。

夏侯弘哈哈一笑，倒提著烏毛麈往北方「唰」地一抽，似抽中一物，徐徐拖回，法指一掐，嘴裏嘟嚷一陣天和_圖_書語，而後大聲道：「此乃北方之鬼，已為我化為成一碗也，且看我嚼之！」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隻兒臉大小的碗來，迎著眾人驚駭的目光，緩緩置於嘴邊，正欲下嘴。

來福太過謹慎了，此乃謝氏門口，誰敢放肆？況且青袍首領唐利蕭回稟周札已然離去。劉濃眯著眼細細一辯，臉左微皺。搖了搖頭，笑道：「來福無妨，是桓郎君。」

這時，急促的木屐聲遠遠傳來。有人揮灑著大袖奔行於雨中。

劉濃正在思「一以貫之」，恁不地聞聽此言，稍稍一愣，隨後斜挑一眼手中之鐙，神思竟有些許恍惚，眼前則彷彿有一蓬大紫，款款飄冉。

紙龜游水……燈煙化蛇……齒嚼鬼骨……

車中二人對座，邊簾盡開。

夏侯弘撇了一眼桓溫與劉濃，眼光定在劉濃身上，想起昔日之事，怒火中燒，愣得半晌，嘴角一歪，嘿嘿笑道：「有何不敢？夏侯早已有言，汝家有鬼，有鬼甚多！只要汝心誠，我便是再捉幾隻又何妨？只是桓郎君，你尚有何物可以作酬啊？莫非，欲使劉郎君……」

桓溫逞勢更得意，放聲縱笑，隨後指著夏侯弘，喝道：「夏侯，可敢與我再賭？」

夏侯弘趾高氣揚的瞟著劉濃，心想：嘿，華亭美鶴劉瞻簀，任你如何了得，終是臣服於我神鬼莫測之術也。

劉濃笑道：「夏侯既已捉得此鬼，何不將此地之鬼盡數捉了，以免鬼物為禍於眼前也！」

當下，二人獎獎趕赴桓溫適才與夏侯弘作賭之處。

紙龜入水即活，繞著盆沿游來游去。

雨聲漸烈，繼爾便作潑灑之勢，將林間樹葉擊得沙沙亂響，桐油鐙泄流似絹。

此時，夏侯弘正得意洋洋的揮打著烏毛麈，向圍觀眾人展示紙龜游水。但見得。其腳下不丁不八，似踩著天罡舞步，嘴裏則喃喃有辭，倏爾，將手朝著面前一盆清水一指。笑道：「此已為海！」繼爾蹲下身來，從懷裡掏出一隻紙烏龜，往水盆里一扔。

「嗯……」

劉濃道：「雨大。不可居於樹下！」

桓溫刀眉輕輕一顫，附耳低聲道：「瞻https://www.hetubook.com.com簀，鬼有甚好看？何必與其廝纏，咱們與他邀辯，把馬贏回來便罷。」

大雨成茫，三十步之外便辯不清模樣。

桓溫眼見劉濃要走，想起自己的愛馬，心下捉急，大步疾竄至劉濃身前，笑道：「瞻簀且留步，別物尚可棄之，奈何馬乃子澤所贈，桓溫豈可做負友之人！」

夏侯弘微眯著眼，略作沉吟，料其辯不出此間關竊，遂將燈草一遞，慢聲道：「便讓汝好生觀之，不過，汝需當心，莫要驚了它，以免為其所噬。」言罷，好整以暇的看著劉濃。

「哦……」

又慢……

來福不屑地道：「想必，桓郎君三賭皆輸！」

來福笑道：「這個桓郎君，估計又是輸光啦！」說著，將手中的桐油鐙遞給小郎君，他自己尚穿著雨蓑。

眾人聽得此地尚有鬼，亂七八糟的瞅來瞅去，恍覺四下皆有鬼，不由得毛骨悚然，紛紛嚷道：「然也，然也，尚請夏侯速速捉鬼，我等亦好安生……」

劉濃持著鐙輕快地行於謝氏水廊，月衫下擺被雨絲浸透，微寒。木屐敲著青石廊，聲音「噗噗」作響，每行一步，便似踩出一朵水蓮。

眾人投目美郎君，面色皆奇，有鬼不燒不嚼，一慢再慢，何意乎？

主僕二人各懷心事，穿出謝氏莊園，行走于竹柳道中。

劉濃微微一頓，若是不願做負義之人，為何卻與人賭馬？心中著實不喜他這般作態，遂笑道：「元子，非是劉濃不願相助，實是鬼神之事，劉濃亦不可知啊。」

桓溫微微一怔，側目看著劉濃，神情略見澀然，搓著手掌，慫恿道：「瞻簀，莫若……」

桓溫憤然道：「那廝說他能見鬼，我不信，便與我作三賭，一賭身上財物，二賭身上衣物，三賭身側駿馬。」

來福面上神情一頓，突又想起了小郎君在虎丘得的兩枚雞蛋，正欲一吐心言，卻見小郎君加快了腳步，只得悵然一嘆，幾個疾步追上，默然行於一側，心想：小郎君與陸小娘子挺般配的，可是小郎君如此優秀，理應多尋幾個嘛，日後，咱們華亭劉氏人丁也興www.hetubook.com.com旺些……

桓溫笑道：「瞻簀勿憂，夏侯弘與我作三賭，一賭『紙龜游水』，再賭『燈煙化蛇』，又賭『齒嚼鬼骨』，確屬神乎其術。然則，前番三賭皆是他起名目。如今再賭，自當我等做主，其為客也，瞻簀曾於蘭亭將這廝辯得難以自容，莫若再去辯之？」

夏侯弘輕喝，眼睛卻猛地一亮，慢悠悠蹲下身來，正色道：「劉郎君，此乃鬼物所化，不可再戳。」言至此處，把劉濃細瞅，突地神情一震，狀若口瞪目呆，駭道：「呀，劉郎君，汝家有鬼，乃大鬼！」

桓溫接過鐙后驚呼。神情極是懊惱，臉上七星一陣亂抖，眯著眼瞅了瞅眼劉濃，亦不知想到甚。神色豁然一喜，雙手一攤，將事情原委道出。

夏侯弘暗中極喜，將烏毛麈慢慢往左一打，故作高深地淡然道：「爾等莫驚，此鬼已除！此非我神技也。實乃三官大帝之神威也！」心中則道：嗯，這群圍觀之人雖無王、謝、袁、蕭，但皆是中等世家郎君，亦不枉我再耗紙龜一隻。倒是那桓氏子，一隻紙龜換得一匹寶馬……

「唉！」

桓溫一心皆在愛馬身上，拉著劉濃排眾入內。

原來，桓溫自蕭然處騎馬而歸，恰逢雨勢漸大，便勒馬與樹下稍避。誰知方士夏侯弘亦在。瞅見他的馬極是神俊，便動了心思，於是乎……

「來者何人？」來福下意識地踏前一步，將小郎君護在身後，右手順勢按上了腰間重劍。剛與吳興周氏決裂不久，他不敢有絲毫大意。

「哈哈……」

秋雨霏霏，飄飄洒洒如絲若線，慢漫洗滌著桐油鐙，順著鐙面滾落於眼前，似珠簾。

桓溫滿不在乎的將手一揮，笑道：「此為華美彰表之樹，昔日王公與幼儒先生曾在此對弈，引滿城雅士圍觀，實為佳話。而今雨勢如洪，樹勢卻若冠蓋。當為行人方便，有甚不妥之處？」言罷，不待劉濃作言，拽著他的衣袖快步踏入樹內。

少傾，徐徐回過神來，側首笑道：「待日後若得機會，便行還她。」

為鬼所噬？

劉濃迎前幾步，將鐙遞給桓溫，而後笑道：「無奕和*圖*書與季野去學館了，元子何故如此狼狽？竟冒雨孤行！」心想：果真為來福言中，他不知與何人作賭又輸光了，是來搬救兵的……

「惡鬼已除矣，保泰安康！」

「果真？」劉濃猛然間被其駭了一跳，身子忍不住的微微後仰，神情恍似怕極，右手則掩上了嘴，悄悄一嘗中指，苦澀。

「啪，啪啪！」

來人正是桓溫，模樣極其狼狽，渾身上下僅余內衫，頭上的玉冠自是不存，經得風打雨浸。恰似一隻落湯雞；驟然見到劉濃，奔跑的身形嘎然而止，面上神色陡然一變，尷尬中帶著喜色，高聲問道：「瞻簀可是自謝氏庄內而來？無奕可在？」

有人被其撞得趔趄倒退，抬頭看見是他，面上神情一變，敢怒而不敢言，心道：桓氏七星，無賴潑皮，若與其計較，實乃有辱斯文。

而與此同時，在樹外邊角處，停靠著一輛華麗的牛車。

「便如此！」

劉濃雖不喜桓溫作偽，但委實禁不住他幾番忍言相求，心想：「罷！便去瞅一瞅何為紙龜游水。」便笑道：「若是其不為所激，劉濃恐無他法！」

便在此刻，桓溫與劉濃來至樹外。

「無奕不在？」

右側之人贊成道：「然也！不過，鬼神難料，聖人有言：應敬鬼神而遠之也！倒是這美郎君乃是何家秀子？既有如此姿儀，不弱於叔寶也。」

言畢，虛著眼睛環掠四野，手中烏毛麈東打一下，西抽一記，倏地于南一定，沉聲道：「南方之鬼意欲何為，見得三官大帝之侍尚敢逞威乎？」

一語即出，嚇得居於南方的兩個郎君魂飛天外，夏侯弘卻幾個疾步踏至南方，烏毛麈一陣亂抽「啪、啪」作響，而後捧麈於懷，淡聲道：「莫驚，莫怕，此為蛇鬼，已被我收納于草中，現下便將其燒之！」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根燈草，便欲燃之。

劉濃心中微奇，後世時所見道術甚多，名目繁雜、真假難辯。但若言夏侯弘可見鬼，定然為假，若真有這等本事，那日在蘭亭豈會輕易服軟？

霎時間，眾人哄叫：「果真遊了！」

桓溫揖手道：「謝過瞻簀，屆時，你我相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