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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閥風流

作者:水煮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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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納步成城 第132章 傲雪凌霜

第四卷 納步成城

第132章 傲雪凌霜

片刻之後,王羲之幽幽醒來,一睜開眼便見侍姬美麗而清澈的眼中倒映著自己的影子,突然發現后脖有些疼,用手摸了摸。
安靜了!
來福在亭外哈哈笑道:「汝名綠蘿,難不成便是綠色的……」
嫌隔著柳樹視野不佳,撩起袍角疾奔。
山陰之秋愈來愈濃,便是道旁的柳樹也不復春夏之嫩青,仿似默然老去。待得秋風悄起時,千絲萬縷搖曳,盡作金黃纓絡。
幾日前,蘭奴瞅得個機會便想向劉濃報恩,而蘭奴自認最為擅長的乃是……但是美郎君卻拒絕了她的以身相許,令她既是困惑又是略窘更有些擔心,恐這美郎君將因此而不喜。未料,美郎君卻並未放懷於心,反而溫言:蘭奴,你若真想留在華亭劉氏,便與墨璃她們一般吧。
「仙嗡……」
王羲之凝目青山,但見山清林秀,白雲繚繞間,時有叢鳥划掠,問道:「山中可有觀?」
武曲喝道:「郎君。小人得罪了!」捏起拳頭。
十日余前,重九之時,雅士俊顏再聚于巔,興起之時,謝裒邀劉濃鳴琴,劉濃原有的焦尾爛桐琴已歸還周札,無琴可湊。故而,周顗當場便將珍愛的《綠綺》借于劉濃,劉濃持《綠綺》湊《梅花三弄》,一曲震驚四座,盡顯梅花之芳香、凌雪而傲霜。周顗乃知琴之人,仰天撫須長嘆,為音所觸而難以自己,遂將琴贈予劉濃。
「唉!」
……
隨從擺上矮案,置好筆墨紙研。
墨璃嘴角微彎,眨了兩下眼睛,答道:「楊小娘子,定是極美的。」說著,見蘭奴似顯不解,便輕聲道:「莫要再問了,碎湖不許私議楊小娘子。」
「哦……」
自歸華亭劉氏,鮮卑姬便換下了那身妖嬈的襦裙與琅環玉佩,穿著打扮與墨璃一般。粉蘿裙、青絲履,作華亭大婢裝束。
侍婢跪于席中,抬眉喚道:「郎君,案席已妥……」
柳色殘。碧綠潭。
鮮卑姬的手極巧極快,只得一炷香功夫便將腕口的海棠綉好了和*圖*書,雪白的貝齒咬斷月色的絲線,輕輕將袍子遞到墨璃面前,輕聲道:「墨璃,看看。」
「撲通、撲通!」一陣投水入聲響起。
「咕咕咕……」王羲之又喝了幾口河水,心慌意亂之下亂抓亂抱,死死拽住武曲不放。
綠蘿端著雙手,注目案上的琴,問道:「小郎君,這琴真叫綠綺么?」
眼尖的侍婢指著遠處驚叫:「在哪,在哪……」臨岸草叢中,王羲之正拚命的刨著水想上岸。因被柳樹與草叢遮掩,是以方才武曲未見。
蘭奴緩緩啟唇咬斷絲線,嘴角顫抖著上彎,她能感覺到墨璃心中的驕傲,也能看見墨璃眼中、嘴角那發自整個身心的笑。
「咦……」
「啊,救,救……」王羲之揮舞著雙手擺來擺去,竭力想穩住身子。但哪裡穩得住,便聽得「撲通!」一聲,河中冒起一團水花。
蘭奴問道:「為何是海棠非薔薇?」
「噓!」
墨璃接過袍子細細一瞅,但見針角細密,暗海棠隱現於腕口,雍容而非華,若不細觀難見其顏,摸索著那束海棠,笑道:「極好,比墨璃繡得好,興許與楊小娘子差不多呢。」
不知不覺間,她的笑再不與往常一樣,而目光卻轉向了亭中。
河水綻幽,清澈見底,一群白鵝正俯仰戲水,時爾挽頸梳羽,倏爾揮翅踏波,更有甚者引頸高歌。當此時,紅頂、赤足、雪身互相襯映,往來姿態各作不同。
一聲按音經久不散,曲已畢。劉濃雙手緩緩撤離琴弦,面呈微笑,目含星光,心中極是滿意這難得的清閑時光,難得的一曲雅音。
琴音清揚如流溪,美郎君溫和的目光與蘭奴一對,劉濃微微的點了點頭。蘭奴眨了一下淡藍色的海,面上竟微微一紅,指尖傳來一下刺痛,心中卻平添一份安定。
案上之琴,通體如墨玉隱泛幽綠,琴身流轉似水,乃取桐木與梓木精華所制,在其一角銘有暗紋:「桐梓精華。」此琴原為漢時梁王持有,司和_圖_書馬相如作《如玉賦》換之。而後幾經輾轉,此琴落歸於汝南周氏之巢,為周顗心愛之物。
王羲之奇道:「高人何故自謙也,若非胸不掛物,怎可做得此詩!」
蘭奴眼帘一淺,歪著頭問:「楊小娘子美嗎?」
「啊……」
隨從笑答:「琅琊王氏,王逸少。」說著,又瞅了瞅漁者手中字畫。悄聲道:「若不識字,可將其作售,足值千金!」言罷,追著王羲之而去。
袍面是華亭自產的上好桑麻,刺繡則依舊是海棠。
漁者抬頭看著青山,叉著腰笑道:「白雲山中清風觀,古松聯株伴雲眠,誰言古來蹉蛇事,何不結蘆妄羡仙……」
「嗯。」蘭奴淡聲回應,接過袍子繼續刺繡,低垂著淡藍色的眼海。
墨璃搖頭道:「咱們華亭劉氏起於微末,僅有小郎君一支,咱們庄中雖然有主母與楊小娘子,但真正的家主卻是小郎君。小郎君是神童,六年前在建康新亭……小郎君孤身一人,重建家族……小郎君雖然稍顯,稍顯清淡,但是待人極和,定不會,定不會像那個桓郎君一樣……」
王羲之揖手道:「願以一物相贈!」說著便命侍婢捧出一幅字畫,贈予漁者。
殊不知,即便他奔得再快,但已經慢得一步,等他奔到近前時,那鵝悠然地探首出羽。引頸一陣高歌。
「瞻簀,路人皆知也!」
武曲沉沉的跪在地上,匍匐伏首,沉聲道:「適才冒犯郎君,請郎君責罰。」
「清風老道……」
綠蘿眨著眼睛,驀然醒悟,喃道:「原是如此……」又看了一眼小郎君,媚媚的笑著,心道:咱們小郎君就是這麼迷人呀,走哪都有人送東西……
王羲之抖了抖渾身濕透的袍衫,恁不地見道旁有漁夫扛著魚桿經過,斜長的卧蠶眉一挑,眼睛驟然一亮,幾個大步追上漁夫,指著河中鵝群,笑問:「敢問漁者,可知此鵝乃是何人所養?」
蘭奴坐在她的對面,捧著另一件袍子默默的穿針hetubook•com.com引線。
王羲之悵然而嘆,見漁者扛著魚桿慢悠悠的而去,一襲輕葦蓑衣,淺露半截魚桿,頭頂彤日,腳踩青叢,傍依金黃垂柳,好生悠閑自哉,頓時觸懷生情,高聲叫道:「且慢!」
漁者攔著隨從,驚問:「此乃何家郎君?」
「郎君切莫掙扎,若再掙扎定被魚草銜住。」武曲捉著王羲之的手猛力拉扯,奈何王羲之的腳被魚草死死纏住了,武曲便想扎入水中斬草。
漁者目隨那群鶯燕與健曲而隱,皺著眉頭一陣思索。突地恍然大悟,拍額笑道:「原是他,珠聯生輝,王羲之!果真並蒂生珠也!」將字畫挾入腋下,扛著魚桿大步跨向柳道深處,待轉過路彎時,一隊牛車迎上來,素手挑綉簾,年輕的俊婦笑顏嫣然。
「郎君,莫急。莫怕……」
漁者瞅了瞅華麗的牛車,彎著身子答道:「乃是山中清風老道所有。」說著,抬手指向不遠處的郁蔥青山。
木屐踏草紛亂急促。面上神情卻欣喜洋洋。
劉濃笑道:「嗯,它叫綠綺。」
綠蘿穿著花蘿裙侍侯在亭中,小郎君正慢洋洋的操琴,琴聲悠揚而淺慢,好似這溫和的秋風般不徐不急。亭側,來福與唐利瀟各立左右。
此琴,相如持之,美鶴持之,當為百花開盡,我猶傲雪。
另一個侍婢叫道:「呀!郎君不會水……」
「然也,珠聯生輝、華亭美鶴、醉月玉仙、劉瞻簀……」
王羲之身子隱入林叢,傳出朗朗之音:「我心若箭,直插白雲之顛,豈可因俗物而滯也!」
漁者搖頭笑道:「郎君誤也,此詩非我所作,乃是昔日,華亭美鶴途經白雲山拜訪清風老道時所為。」
「妙哉!」
王羲之卧蠶眉飛揚,揮起濕漉漉的袖子朝著白雲山便走,邊走邊哈哈笑道:「高人乎?志高而意遠也!漁者之漁象。足稱高遠也!」
漁者回頭道:「郎君,尚有何事?」
墨璃懷抱著大白貓,跪坐在潭邊白葦席中刺繡,月色冬袍一半在www.hetubook•com.com她的懷中,一半斜曳于矮案。眼見即將入冬,她需得為小郎君備好新衫。
王羲之拍掌大讚,看著身前的漁者,見其一手扛桿,一手叉腰,頜下三寸黑須迎風徐展,心頭猛然一震,暗想:「莫非遇上了高逸隱士?」當下便深深一個揖手:「敢問漁者乃何人也?小子有目而渾珠,竟不識高士之顏也!」
「華亭美鶴,劉瞻簀?」
華亭美鶴,真是個與他人不同的美郎君,蘭奴吮著被針扎破的手指,作如是解。
漁者打量著手中那捲字畫,哪裡看得懂,皺眉道:「我非高人,郎君何故以物相贈?」
「碰!」
身著烏衣的王羲之回過頭,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角靠了靠,微微一笑,繼爾轉目看向河中。他剛從豫章王敦軍府歸來,在青俊一輩子侄中,王敦對他最是喜之愛之,每年此時,都會邀請他至豫章軍府小住月旬。而王敦此意,一者:向王氏表明自己所作所為皆是為家族謀划,家族理應予以支持;二者:王敦確也喜愛這個風姿非同凡俗的族侄,有心栽培。
漁者嚇了一跳,退後兩步,擺手道:「非也,非也,我並非高人也,實乃一漁夫爾。」
帶刀的武曲坐于轅上,俏麗的侍婢在一株盛黃之柳下鋪葦席,雪白的葦席綿展于青黃相間的草叢中,邊角不平,素潔的手拂了拂。
墨璃看著眼前的蘭奴,再瞅了瞅懷中的大白貓,突然覺得她們好像,至於哪裡像又說不出來,反正都讓人極是憐惜,稍稍想了想,細聲道:「蘭奴,咱們華亭劉氏是不同的……」
蘭奴緩緩抬起頭來,微角略挑,說道:「蘭奴知道。」
墨璃細聲的說著,眸子越來越亮,嘴角越來越揚,潔白若玉的臉龐上帶著滿滿的驕傲,心想:「不數不知,一數之下,咱們小郎君真的好了不得呀……」
「罷了!」
「郎君,郎君……」
琅琊王氏?大將軍王敦!漁者神情驚愕,身側又有香風燎動。俏麗的侍婢捧著烏衣,掩嘴嬌笑而過,碧m.hetubook.com.com蘿裙漫著青草,聲音宛轉似嚶啼:「郎君,何不換得衣衫,再行拜訪。」
許是音帶異腔,蘭奴惜字如金。
墨璃笑道:「薔薇是咱們華亭劉氏的標誌,楊小娘子卻極愛海棠,小郎君幼時的衣衫都是楊小娘子在操持料理,是以日子久了,小郎君的衣衫都是綉暗海棠的。」
道邊的溪水卻清澈如故,偶見垂絮入水,間或落葉飄零。華麗的牛車停靠在柳叢深處,青牛不挑嘴,垂著一對彎角默默的卷食著河邊草。
「嘶嘶……」
鮑潛光,葛稚川……
遠遠的,有一隻孤鵝倒扭著頭埋進背羽中,那彎曲的脖頸樣子是他從來亦未見過。
「咚!」
悠悠一聲長嘆,神色盡顯黯然,心不在焉的往回走。突地,腳下木屐一軟,竟不經意的踩到了河畔沙泥,身子頓時一個趔趄,隨後朝著河中便栽。
隨從與武曲大驚,疾竄入林,四處張望,見遠遠的河面上飄著一縷白綸巾,心中驚駭欲死:郎君不會水,莫非沉下去了?
「王逸少?」
雜草與荊棘將袍角撕裂,他卻渾然不顧。一心只顧觀鵝,若再不快些,指不定這樣的奇態便再難復見,豈不悔之晚矣?
王羲之面帶微笑,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作握筆狀,半眯著眼睛朝著河中之鵝一陣疾疾描畫,若細觀其軌跡,他是在描白鵝之脖。
綠蘿皺著細眉,伸出三根手指摸了一下案上的琴,嘟著櫻嫩的唇,奇道:「與綠蘿的名字好像,不過小郎君,它明明是黑黑的,怎會叫綠綺呢?」
當然,華亭的大婢穿著亦與別的世家不同,劉濃並不拘以形式,只是大管事碎湖有定:大婢可梳墮馬、盤桓髻;可著粉蘿、花蘿襦裙;穿青絲、藍絲、粉絲履;不許穿桃紅襦裙,因楊小娘子喜著此色;不許著月色,因小郎君喜愛此色……
侍婢掩嘴驚呼:「呀!郎君落水啦……」
千年的世家,雖然偶有內鬥廝殺,但更多的是傾力幫攜。若無強大的家族脈絡支撐,若無層出不窮的精英子弟,遲早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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