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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劉濃牽著馬，走向不遠處的凹地，在那裡，有一排華麗的牛車環圍，中有一頂倉促搭就的布蓬，十幾個帶刀的部曲簇擁著蓬帳，眼神冷凌如刀。行至近前，將飛雪交給來福，朝著綠蘿點了點頭，綠蘿乖巧且端莊的跟隨在後。

宋禕捧笛而笑，笑得渾身上下輕顫，少傾，青玉笛輕輕一拍掌，歪著頭笑道：「宋禕……謝過劉郎君吉言。」悄悄一掠綠蘿，微微傾身，對著劉濃輕聲道：「各有歸途，好生相待身前人，宋禕謝過。」身子慢慢彎下去，綠斗蓬上飄著點點雪花……

經得幾個月的相處，劉濃亦極是喜愛這個小小的謝安，蹲下身來，平視著他，笑道：「安石，汝乃謝氏之麒麟，豈可與俗人一般臨亭傷離別。」說著，朝來福點頭示意，來福至牛車中捧出一個琉璃盒子，劉濃將琉璃盒子遞給小謝安，挑了挑劍眉。

當下，劉濃見時已不早，便與眾人作別。亭外落雪簌簌，亭內之人面呈不舍，謝奕與蕭然知道劉濃日後將往建康，彼此尚有相見時日，便各以禮物贈送。但小謝安卻不同，他年方幼齡，想來若要再見劉濃極難，一時眼底見紅，暗暗拽著劉濃的衣袖。

謝奕笑道：「此乃尚兄極愛之物，平日謝奕久討不得，未想卻落歸瞻簀。瞻簀，休得小看此物。此物傳自蔡文姬，名喚，墨鱗玉茄。」

「格格……」

「綠蘿？」劉濃喚了喚。

劉濃笑道：「季野休得取笑，劉濃與宋小娘子並非，並非……」並非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與宋禕之間雖無情事，實因綠蘿而有交集，但此事怎可對人言。

其間，劉璠曾對劉濃「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的釋解提出質疑與異議，但謝裒力壓劉璠並暗中告戒其不可罔顧而尋私，劉璠只得訕訕一笑作罷，如今華亭美鶴的聲名在山陰盛隆致極，以他個人之力想要將劉濃扼制，實屬力未能及也。

劉濃長揖。

ｗｗｗ•hｅｔubｏoｋ•com•com這般風緊雪驟然的天氣，誰會等候於野？劉濃與褚裒相互對窺，而後，劉濃問道：「何人？」

劉濃重重的放了一聲干嗓子。

綠蘿彎身萬福，順勢卸下她的手，宋禕微微一愣，捉著青笛擊下了玉掌，對劉濃笑道：「劉郎君，可驚乎？」

蘭奴、墨璃、綠蘿三個美婢擠在一輛車中，非是牛車不夠，而是這樣既可以聊天，又能更暖和一些。劉濃與褚裒同車而坐，駕車者非是來福。而是褚氏隨從。來福騎著他心愛的赤蛟馬，遙遙領在前面，奔行於雪中，自得了這匹好馬。他的騎術日精夜湛，已經將小郎君拋開好大一截。

謝尚淡然道：「不過死物爾。諸君何故如此！」

眾人鬨笑，劉濃哈哈大笑，謝真石從未見過美鶴笑得這般肆意開懷，心下略奇，而後瞅了瞅自己那可愛的小阿弟，嘴角彎起來，一把拉在懷裡，格格嬌笑。

一章長賦作罷，半個時辰已去。眾人紛紛稱讚，都道瞻簀此賦俊雅通脫、飄然若仙，更為難得的是瞻簀之字與往日相較大為不同，渾然已具骨也。劉濃謝過眾人。將賦贈于謝尚。謝尚見此賦所提皆是他平生最引為傲之事，心下甚喜，捧著詩賦繞著亭朗聲復詠。

「綠蘿，見過姐姐。」綠蘿端著手淺身還禮，心中卻幽幽的想：唉，原以為小郎君帶我溜馬呢，誰知又是來見那個古怪的宋小娘子……

「綠蘿！」劉濃加大了聲音。

此時，蓬帳的布簾一挑，從裏面走出個小婢，見了劉濃與綠蘿面色由然一喜，先是朝著帳內喚道：「小娘子，劉郎君來了！」而後，又碎步向前，萬福道：「見過劉郎君。」看了看綠蘿，喜道：「見過，綠蘿小娘子。」

綠蘿媚眼若星湖，嘴角彎彎，心中怦然而喜，恍覺天地間再無風雪再無晴，只剩下小郎君那雙結實的手臂，閉著眼睛往下一跳，心想：快樂與幸福，便和_圖_書是如此呀……

「美鶴……」小謝安將琉璃盒緊緊的子捧在懷中，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華亭美鶴，心中難以言語，半晌，伸出手掌拍了拍劉濃的肩，大聲道：「謝安會去看你的，即便往返千里，亦當命駕而至。」

「然也……」眾人深以為然，蔡文姬一生坎坷，乃東漢大文豪蔡邕之女。擅長詩賦、音樂、書法，曾被匈奴左賢王擄走，魏武曹操以重金贖回，知其擅曲，命其弄音于宴。蔡文姬以一曲《胡茄吟》，驚蓬四座，宛似沙礫橫飛，直若玉石同焚，魏武聞曲而知意，扼腕嘆息。將其嫁於董祀。世人皆言：「魏武之意，天下皆知，奈何，緹索能代父，琰女不宜家。」

一曲《山中憶故人》，宛轉清越，迴旋于雪中，盤盪於心間。美郎君孤身立於高處，心神隨著此曲慢展杳遠。待得曲終人將盡，劉濃情不自禁的揖手輕聲道：「宋小娘子八百里風雪，僅為鳴此一曲，待故人之醇厚，拳拳之愛意，令劉濃汗顏而生愧！」稍稍一頓，就著滿腹的激蕩，沉聲道：「小娘子需惜身，便如此梅，絕盡凜冬而顯華。」

稍徐，小謝安與胖謝萬也來了，一同前來的尚有端莊典雅的謝真石與妖治脫竣的謝尚。謝真石是來送褚裒的，而謝尚緩緩度入亭中，不言不語，卻贈了劉濃一對墨玉鎮紙，渾身烏墨，觸手溫潤，顯然是件珍品。

劉濃笑道：「喜歡么？」這琉璃是在他與桓溫校場比武后，連夜所描畫的小謝安，命白袍火速趕回華亭，匠作坊依畫樣而鑄，鑄成十八件，唯余此件最佳。而他早已準備在今日將它送給小謝安，以謝當時千眾皆不解，唯余小謝安深信而不疑的情誼。

因雪濃，眾人勸劉濃稍待時日再返，奈何劉濃歸意殷切，心思早已飛向華亭。

「別過！」

咦……

言罷，提著裙擺走向一株傲雪凌霜的蠟梅。

會稽學館評核結束，《老》《庄》《周》《儒》以及經世和*圖*書策論共計五項，劉濃得評上中。

劉濃亦不願與他再解釋，越解釋越亂，乾脆一個揖手默認，而後跳下車，騎上來福牽來的飛雪，待行至三婢之車時，稍稍想了想，叫上正在對著滿天雪花唱哩曲的綠蘿，一同前往。綠蘿沒騎過馬，緊緊的抱著小郎君的腰，感受著小郎君有力的腰腹，吹著又涼又暖的雪花，整個人都化了，軟綿綿的。

劉濃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君子當致虛極，守靜篤……」

眾人一聽是蔡文姬之物，紛紛湊過來借賞。

「等候？！……」

城東柳渡，車來舟往，在山陰求學的各家郎君們紛紛回返。風雪小亭中，謝奕、謝珪、蕭然、褚裒、劉濃、張邁等人團圍于席，暢談詩詠、臨亭賞江雪，今日劉濃與褚裒將離開山陰，原本張邁欲與劉濃一同返回吳縣，但王侃有意挽留，他只得在山陰再滯留些時日。

「綠蘿，見過宋小娘子。」

「呃……」

「哈哈……」

來福頓了頓，低聲道：「宋小娘子。」

來時牛車五輛，去時牛車綿延十余輛，其中有一半裝著紀瞻贈送的各類物什，來時，主僕十一人，去時二十有餘，更多了一個鮮卑姬，蘭奴。

是日，雪飛清揚。

來時，躊躇滿胸，去時，歸心似箭。

來福瞅了瞅褚裒欲言又止。

按例，坐師需對優異的學子寫薦書，以便日後大、小中正評合時借鑒。這種薦書類似漢時名家作《月旦評》，往往只有幾個字，但卻言簡而意賅，會伴隨著被評人的一生。經得一陣細細商議后，謝裒提起狼毫，略作闔目沉吟，在潔白的左伯紙上書下了龍章風骨的十個字：江表獨秀俊傑，皮里皆有春秋。

來福道：「小郎君，前面有人等候。」

琉璃盒子極是精美，上面紋著麒麟與幼鳳，小謝安輕輕揭開盒子，眼睛往裡一投，唰的一下亮晶晶，只見盒子有個小人兒，辯其樣貌與神態，正是自己依于校門前時的樣子，小冠小衫在風中裂展ｍ.hｅtｕｂｏｏｋ.com.com，翹腳掂望，眉宇間依稀可見期盼之色。

「知也……淡定！」話猶未盡，小謝安撇了撇嘴，嘟嚷著將他的話打斷。

劉濃與謝尚交情並不深，見了面也只是彼此點頭半揖，未料他竟以如此珍物相贈，但既然授也授了，於是乾脆深深一揖謝過，又思及無物可回贈。便撩起袍袖，提起狼毫，當場作書曰：妖冶風流謝仁祖，美達秀姿鴝鵒舞。衣紫羅襦付琵琶，音落柳青桃復朱……

來時，華亭在何無人知，去時，大越山水路人聞。

宋禕走到高處，看著遠方亂燎的雪，淡聲道：「估模著會稽學館休學的日子將近，宋禕趕了八百里，幸而未遲。」聲音很低，似乎並未說給劉濃聽，而是寄語自己，寄語這八百里的山水與風雪。

宋禕回身看向不遠處的綠蘿，嫣然笑道：「劉郎君能將綠蘿帶來，宋禕甚喜。倒也不枉了，這八百里風雪。劉郎君昔日曾言，式微，式微，胡不歸。然，劉郎君知否，宋禕此身，難以隨已……便若這漫天的雪花，逢冷乍寒，遇暖冰逝。」說著，嘴角一彎，看了一眼身側的美郎君，又道：「劉郎君聰慧豁達，實乃宋禕平生所僅見，今日，君攜美名而歸，宋禕無以為贈，便借一樹蠟梅、一曲清音，祝君一路高歌、安平。」

車隊轉過山彎，直入狹窄的盤腸小道。

「季野稍候！」

謝裒瞅了瞅簾外飛雪。心中感概不已，催道：「瞻簀快去快去，莫讓佳人等候太久！」

梅花似雪點絳，風雪佳人，綠衣如魂。

綠蘿被這聲嗓子一嚇，才發現地點不太對，整張臉紅撲撲的，眨了眨眼睛，自己慢慢站直了身子，端起了雙手。

綠蘿仰著臉，閉著眼，櫻唇嫩滴。

褚裒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隨後眼神放光。「啪」的一拍大腿，打趣道：「風雪正濃，佳人卻等候于道，瞻簀。羡煞褚裒也……」

劉濃笑道：「季野並非外人，但講無妨。」

「蹄它，蹄它……」

劉濃邁至她身ｍ•heｔuｂoｏｋ•com.ｃom邊，並肩而立，從這裏一眼望去，茫茫雪空、隱約青山，遠方的車隊，若隱若現。

半晌。

雪積的不深，車軲轆輾過，嘎嘎有聲。間或聽聞來福在馬背上縱聲吆喝，劉濃心中一片適然。而對面的褚裒有一口沒一口的品著竹葉青，亦是滿臉的愜意，今日謝真石能來送他，佳人之心昭昭可知。

綠蘿愣愣的回過神，睜開眼來，發覺自己整個人都在小郎君的懷裡，陣陣陽剛之氣與芥香之味四襲而來，頓時渾身一麻，又軟了。

飛雪四蹄踏著雪花，綠蘿希望它永遠也不要停下。奈何，事與願違，爬上一個山坡，劉濃將馬一勒，翻身下馬，綠蘿瞅了瞅，有些高，她穿著錦羅裙，不知道該怎麼跳下去。劉濃微微一笑，伸出雙手。

宋小娘子，宋禕？她不是回蘭陵了么？怎地在此等候！劉濃心中既驚且奇。

劉濃正靠著車壁假寐。隨即挑開邊簾，問道：「何事？」

蕭然笑道：「非也，睹此物如見琰女，墨香猶存也……」

這時，一陣馬蹄聲促響，來福打馬而至，在車窗邊輕聲道：「小郎君，有事。」

離別終來，眾人邁出亭，將劉濃與褚裒送至柳道轉彎處。劉濃與褚裒站在車轅上，朝著眾人長揖。其時，劉美鶴一身月色鶴氅，風姿若標；褚裒一襲華袍，簡貴儒雅；而謝奕烏衣長袍，英姿勃勃；謝尚身著紫羅襦，妖美無邊；更有那嫣然若雪放的謝真石，正是一乾兒郎與嬌娃。而經此一別，再見便是群英逐芳華。

宋禕顰顰亭亭的走出來，依舊一身綠衣，手捉青笛，披著件青綠滾白邊的斗蓬，俏生生的秀立於風雪中，眉眼若工筆秀畫，似冷似淡語添情：「宋禕，見過劉郎君。」隨後看著綠蘿，眼中有汪汪湖水蕩漾，臉上的神情則越來越柔，輕邁兩步，捉著綠蘿的手，凝視著金纓步搖下的美麗人兒，笑道：「妹妹，真美。」

三日後。

劉濃不答她話，反笑問：「宋小娘子幾時回的山陰？」

「蹄它，蹄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