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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也極是歡喜，笑道：「好，好，賞，賞……」

劉濃深深一揖手，笑道：「阿姐也在，劉濃回來的太晚，吵著阿姐了。」

劉濃挑著邊簾，仰望晴雪之空，未見星月卻朗朗清白，正適夜行。搖晃的車身摧人入眠，卻不願闔眼，微微的寒風吹來，也不覺得冷。

碎湖站在二樓，回望庄內院外。眼中所見儘是白雪皚皚與忙碌起來的人群，心中滿滿的塞著一個念頭：「小郎君，回來咯……」情不自禁的伸了個懶腰，美美的笑，而後沿著迴廊走向中樓。

劉氏與楊少柳對坐于案，正在行彈棋，身側跪繞環圍著七個大婢。楊少柳貼身四婢，除革緋尚在建康隨劉圁經營商事外，嫣醉與夜拂以及從烏程而回的紅筱皆在，劉氏四婢：巧思、留顏、妍畫、雪霽，一群鶯燕頭上的步搖與花簪互襯，恰若亂紅搖柳綠，將整個廳室輝得流光斂艷。

庄牆上輪值的白袍揮著火把，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格格……」

突地，一聲長喝響起，雄壯的大漢勒馬于門前，羅環拍了拍馬脖子，滿意的踏進莊院中，大步迎上碎湖，按著腰刀微作闔首，笑道：「大管事。小郎君回來了，明日便到。」

說話之時，腳步未停，眾人穿廊走角已至院外。而院外，羅環、高覽、胡華等人守侯於此，在他們身側尚站著雄健的張平，他的肩頭上坐著個小女孩。

劉濃神情微窘，楊少柳便是楊少柳，教訓起他來，半點也不留情面。不過，在劉濃的心中，聽著她的教訓，亦不知怎的，卻升騰起了一陣熟悉的暖意，回蕩于胸，令人頗是順暢，暗想：怪哉……

「哈哈……」

巧思最喜小靜孌，當下便抱在懷裡，香了一口。嫣醉也要來香，小靜孌扭過頭不讓，嬌聲嘟嚷道：「嫣醉姐姐，你上次答應我的紙蔦兒還沒給我做呢。」

庄中。

「嘎吱，嘎吱！」

劉氏心裏想著兒子，心思根本就不在棋盤上，隨意的彈出和-圖-書黑子，而後幽幽嘆道：「唉，這雪下的不巧，也不知你阿弟幾時能回來。」

劉濃其實並未瘦，但在天下娘親的眼中，但凡兒子離家較久，怕是都會有此感。待劉氏鬆開他的手，劉濃撩起袍角，也不管地上濕冷，沉沉的跪了，仰頭笑道：「娘親，兒子回來了。」

小女孩極是乖巧聰明，見得劉氏出來，明亮的大眼睛骨嚕嚕一轉，從阿兄肩上往下溜，扯著阿兄的胸襟落在地上，端著雙手伏在腰間，朝著劉氏款款一個萬福：「靜孌，見過漂亮的主母，漂亮的小娘子，漂亮的姐姐們……」

劉氏望著遠遠行來的蜿蜒車隊，尚未看劉濃的人，便是一聲嬌呼：「虎頭……」

劉氏心中一驚，趕緊將兒子拉起來，暗覺今夜的兒子與往日大不一樣，可那裡不一樣，她又說不出來，于燈光下看兒子，越看越喜，思緒轉念即飛，唯留滿滿濃情，笑道：「快來，見過你阿姐。」

巧思笑道：「主母也整夜未睡呢，一直在念叨著小郎君，未想小郎君真的回來了。」

話音剛落，楊少柳手中白子又彈中黑子，抬目瞧了劉氏一眼，知她意興不在此，便將棋子往壺裡一投，柔聲道：「娘親勿憂，依少柳度之，阿弟近日必歸。」

「鏘鏘鏘……」沉悶而略顯刺耳的絞盤聲乍響，厚重的牆門緩緩升起。

巧思與留顏一左一右的扶著劉氏邁出中樓，而碎湖早已笑顏盈盈的等候在樓下。西樓迴廊中，燈光盞盞搖曳，嫣醉、夜拂持著梅花映雪燈領於前，紅筱持燈隨於后，楊少柳則款款的行於簇擁的正中。隱約燈光輝映著落後三步的李越，青袍上的白海棠極是醒目。

羅環按著刀快步而去，行至一半又聽碎湖喚道：「羅首領。且稍待。」

「嗯，去吧。」

而她正一邊走，一邊輕聲細語，彷彿在對著兩個小婢交待甚。

騎士勒馬揚蹄，大聲笑道：「快快稟報主母與小娘子，小郎君明m•hｅtｕｂook•ｃｏｍ.coｍ日便歸。」

這一問，劉氏自己卻沒了主意，側首看向碎湖與楊少柳。碎湖等了幾息，見楊少柳未言，便將頭上的綠璃銀簪拔下來，想了想，又褪下手腕上的一對玉鐲，一起遞給了小靜孌。

到了？

楊少柳淡聲道：「既知晚，為何又要夜歸。夜歸，其一，與禮不合，其二，與時不合，其三，與身不合。」

綠蘿跳下車來，交叉著雙手，舒展著身子，待瞧見庄牆上的燈火，歡呼雀躍：「蘭奴。快看，那是咱們華亭劉氏的燈，像排成竄的夜光瑩蟲，是也不是？」

楊少柳微伏著首，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專註于棋盤，面上依舊縛著絲巾，遮著絕代容顏，只能看見那如煙似雲的眉眼，以及翹挺的鼻樑。渾身則襲著桃紅錦裙、如水四展，左肩一朵巴掌大粉蓮，蓮葉繞著臉頰，襯得肌膚吹彈得破、如晶透瑩。纖細的十指蔥嫩不似物，扣著白子分不出你我。

劉濃擺手笑道：「勿需多禮，進庄吧。」

劉濃心中雖有些許澀然，但早已不如往日，嗅著娘親身上的淡淡幽香，那可都是娘親濃濃的思念啊。

「撲！」

羅環大笑，翻身上馬，揚長離去。

斷斷續續連著下了三日雪，庄內庄外都是一片瑩白，十幾個小婢正拿著竹帚掃著滿院的雪，她們都穿著粗布襦裙，色彩樣式皆一致，上身淡藍下身白，綉履則為青。這時，兩隻大白鵝一前一後的從雪地上竄過，橫衝直撞，驚得婢女們呼聲連連。

華亭眾人思念著劉濃，美郎君心中也明照華亭，在海鹽辭別了丁青矜與陳氏，一路再不停。直奔華亭。

「希律律……」

劉氏梳著盤恆髻，身穿淡粉襦裙，面目嬌好似少女，此時，她正微微皺著細眉，指著拱起的棋盤，輕聲嘆道：「柳兒，為何每次我都彈不中你的棋，而你卻能彈中我呢？」稍稍一頓，又道：「往年此時，你阿弟也行彈棋，他倒是能彈中你的棋，你也能m.hetubook.com.com彈中他的棋，各不相讓呢……」說著，瞅了瞅對面的楊少柳。

「好勒。」

眾人匯攏于樓下，劉氏拉著楊少柳的手輕輕愛撫，笑道：「柳兒，你阿弟回來了，倒把你給吵醒了，稍後，讓你阿弟給你賠罪，你可要好生管教他。」

如眾星捧月般，華亭美鶴歸棲於巢。

遠遠的，碎湖攜著雪雁與鶯歌款款行來，她的裝束與別人不同，綠璃銀簪斜插於顫顫危危的髻底；勾勒出兩環青絲飛雲，正是飛天髻；眉心的蛾紋描作三葉梅花，恰似櫻紅點點；穿著白底紅邊的細布對襟襦裙，裙角與袖口綉著朵朵薔薇；腳上則是一對藍底滾青邊的絲履，在腳尖處各有一隻羽蟬，端著雙手邁動步伐時，蟬翼輕顫，好似欲飛。

來福大步向前，仰著頭，叫道：「快開庄門，小郎君回來了！」

便在此時，碎湖走進來，先是朝著劉氏端端正正一個萬福，而後又向楊少柳淺身行禮，這才嫣然笑道：「回稟主母、小娘子。小郎君昨日已至海鹽，明日便歸。」

漸行漸近。

「果真？」

劉氏這才發覺現在是處眾目睽睽之下，兒子是家主，需得給他留些威嚴，戀戀不捨的放開他，捉著雙手細細一陣打量，幽幽的道：「虎頭，又瘦了……」

「虎頭真回來啦……」劉氏大喜，將伸一手，挽著巧思的胳膊便向屋外走。

「嗯，得將此事告知主母，主母可是見天便念呢。」碎湖恬靜的笑著，想了想，又道：「羅首領，近日天寒雪凍，部曲戌衛有功，碎湖昨日請示過主母，每人賞酒兩壺以驅寒。」

霎那間，碎湖柳眉飛揚，淡淡的臉上笑意聚滿。笑道：「估摸著時日將近，但這雪下的急，碎湖便以為小郎君尚需幾日，不想卻這般快。」

鏟過雪的道路上結了冰，車軲轆行於其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雪后初晴，碧空萬里如水洗，往日的青山而今為雪衣所裹，仿若仙庭玉巒誤墜人間，蒼勁斑駁的桃m.hetubook.com.com林則披上了白紗，似玉樹瓊枝，又若婀娜少女，枝枝浸魂。

眾人皆笑。

一石擊起千層浪，霎時間，本已沉睡的莊園瞬間蘇醒，已歇的燈紛紛點亮，緊閉的門絡繹而開，到處都是來去匆匆的身影，四下儘是殷切的笑容。

「楊小娘子說的對。小郎君將歸！」

「駕……」

小靜孌老實不客氣的接過東西，眯著大眼睛，在巧思懷裡擺弄著玉鐲與簪子，心想：真好，若是隔兩日那個小郎君便能回來一次，那就好了……

「吁……」

野水清山雪后時，獨行村落更相思。

碎湖款步行來，笑道：「小郎君回歸華亭，此乃喜事，每人再賞兩百錢。」

一連三個漂亮，惹得眾女極是開心，童言無忌呢，童言最真。

巧思與小靜孌同時嬌笑。

其餘眾人見劉濃受窘，哪敢多看多思，紛紛過來見禮。

「駕……」來福在車轅上揮著鞭子，將牛車趕得飛快。

一聲脆響，白子繞著棋盤打了個轉，順著高處往下正好又中黑子。楊少柳微微一笑，細聲道：「娘親，行棋時需得專心至致，如若分心他顧，又怎能彈中？」

近幾日，劉氏每天都會去庄牆上張望，冰天雪地的，劉氏身子嬌弱哪經得起這般折騰，楊少柳與碎湖心中極是擔憂，故而，為分她的心，楊少柳每日都會來中樓找她，不是行棋便是刺繡。

蘭奴早已經看見了，行路於野之人，最怕、最喜見燈火，眨著淡藍色的海，輕聲疊蠕道：「這便是華亭，這便是華亭……」一路上，她想過無數遍華亭會是什麼樣子，或許高大，亦或雄偉，也或許只是換個籠子，而眼前這影影灼灼的燈火，卻讓她心中頓生一種說之不清，道之不明的情愫。

劉濃跳下車，看著竹林橋畔那一大群人與燈光，腳下步伐便愈行愈快，疾疾的行至近前，正準備行禮，不想卻被劉氏一把拉入懷裡，臉頰斯磨著臉頰，她的嘴裏卻喃喃喚道：「虎頭，虎頭，想死為娘了。」

在石牆的四和圖書壁鑿著暗孔，裏面升騰著熊熊的火光，兩個小婢正往壁爐里添著木柴。桃紅葦席上刺著數十朵碗大的薔薇，將偌大的廳室鋪滿。十六面百花鬧海屏分列四側，合圍著暖意如畫的空間。精緻的楠木案列擺左右，案上燃著一品沉香，緩浮緩浮。

碎湖彎著嘴角，一顆心暖暖的，臉上笑意掩也掩不住，待經過掃雪的小婢們時，命她們好生打掃不可偷賴。又命雪雁去喚隨從，將莊院外也剷出一條道來，方便明日小郎君回來有路可行。當她提著裙擺踏上木梯時，又側身對鶯歌吩咐：「或許小郎君回來較晚。庄牆、院內的燈必須亮著，不可因雪而蔽。」

「諾！」

「撲！」

巧思笑道：「賞多少？」

楊少柳聽得心中一顫，柳眉微凝作川，卻不好駁她，只得柔聲道：「娘親，少柳本就未睡……」

身披白袍的騎士騎著赤紅馬，飛揚著馬鞭，穿過冰林雪陣，直插那高大危聳的庄牆。牆上的數名同袍看見那抹火紅，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這……」

「娘親！」

待得下半夜時，來福將牛制住，歡聲叫道：「小郎君。快看！」

碎湖趕緊斜邁一步，攔著她笑道：「主母，小郎君明日才歸。」

鶯歌垂首道：「是，碎湖阿姐，婢子這便領人將所有的燈都拭盡。」

小郎君回來了！

中樓，暖烘烘的。

劉氏心道：「柳兒，真美……」轉念又一想：「虎頭，幾時歸……」

劉氏神情極喜，急急的追問：「果真如此？」她知道，虎頭的個性與行事方式，自己這個做娘親的未必能懂，但是楊少柳不同。整個華亭劉氏。若論聰慧且知虎頭心意者，除虎頭自己外恐怕便是面前的楊少柳了，況且，少柳從來不行虛言。

劉濃心中甚喜，急急的打簾而出，站在車轅上一望，陣陣暖意頓時充斥於懷。但見得巍峨的庄牆聳在不遠處，而牆上閃動著燈火點點。

「噗嗤……」

……

羅環笑道：「想必小郎君思歸心切，故。冒雪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