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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專心踩腳印了，以至於頭垂的很低，險些便撞上停下來的劉濃，為避開面前的小郎君，她只能「呀」了一聲，掩著嘴往後便倒。

劉濃吐出一口氣，沉聲道：「阿姐，方才……」

紅筱與夜拂一般淡雅有禮，且不喜多言，朝著劉濃微微萬福后，便款款而去。嫣醉則不同，她守在門口東張西望，見了劉濃，先是規矩而端莊的行了個禮，而後趁著夜拂不注意，腳尖一伸一挑，便想絆劉濃一下。劉濃對她早有防備。踏出去的腳硬生生的頓在半空。

嫣醉瞅了瞅案上的茶碗，怒道：「好啊，竟拿茶水潑小娘子！」

待巡視完馬廄，劉濃又去了匠作坊與酒窖，一直忙碌到傍晚時分。

茶碗掉在案上，未喝完的茶水四濺，濺了楊少柳一身，而楊少柳細眉飛揚，額角微紅，待看見對面的劉濃正盯著自己的胸口看，頓時惱了，喝道：「嫣醉！」

「這……」

白襪銜著海棠，轉過屏風，楊少柳端坐在案后，眸光如水作剪，裁著劉濃的一舉一動。

「哦……」

「格……」

碎湖見小郎君盯著自己的腳瞧，不知怎地，心中竟好生羞澀，耳根發燙，臉上櫻紅欲滴，稍稍一想，將手中的裙擺一放，悄悄遮住，然後笑道：「小郎君，碎湖也想看馬。」她是庄中大管事，自然要面面俱到，而小郎君甚喜武事，她又豈能置身於林外。

果然，只見她正提著裙擺、微凝著眉，專撿劉濃的腳印踩，劉濃的腳大，她的腳小，踩著踩著，她的嘴角還微翹微翹，而那雙青藍相間的繡鞋，邊緣已經透濕。她們都愛美，在這樣的冬雪天氣也不肯換油脂布履，美則美矣，卻不利於行。

楊少柳捧著竹簡，款款起身，邁步走向書牆，因放得較高，便掂著腳尖，婀娜多姿的身段，霎那間凸顯。劉濃移走目光，盯著案上香爐不言，暗覺喉嚨乾澀，拿起案上的茶碗便喝。

劉濃接過白袍遞來的錦信，一和-圖-書共三封，來得真巧，竟不約而至。一封是陸舒窈寄來的，裏面有一枚香囊，囊面上綉著一對小金鈴，手工相較以往大有漲進，沒有急著看信，微笑著將香囊放入懷裡。第二封來自顧薈蔚，拆開信一看，言語清談，又提了個刁鑽的辯難。最後一封錦囊，囊口以一條紅蠅系的死死的，足足纏了三圈，好不容易解開，裏面的信也封了朱泥。

劉濃急踏一步，伸手攔住她的腰，把她拉了回來，笑道：「碎湖，你先回庄，不必跟我們進林。」

碎湖邁著小步靠近一匹正在撲扇著眼帘的馬，她喜歡那馬的眼睛，好似琉璃珠子一樣。試探著伸出手摸了摸馬脖子，那馬卻猛然回過頭，朝著她打了響鼻，嚇了她一跳。而後，她看了看馬槽，悄聲道：「小郎君。僅三個月，它們食的豆粟，便耗錢一千緡了。」

梅屏鬧櫻，室內溫暖如春。

就著暖暖燈光一瞅，劍眉一皺，嘴角一揚，只見在潔白如雪的紙上畫著一隻貓，在貓的嘴角勾勒著一個小圈，圈中有四字：我要嫁你。

來福大大咧咧的一笑，從懷裡掏出一隻大布囊，用力一扯，「嘶」的一聲，將布囊裂作兩半，遞給碎湖，笑道：「用它裹著。可防雪。」

劉濃披著鶴氅穿行在雪林中，身後跟著華亭眾人，一提到馬，曲平便極為興奮，嘴裏冒著團團熱霧，不停的稱讚這批馬極好，應是剛退役不久的戰馬。

共計四十間馬舍，分列于東南西北，每間圈養著四匹馬。馬舍打掃得極是乾淨，馬料是乾草伴著豆類，蕭然派來的馬夫尚未離去，正在向劉氏隨從講解馬料的配比。劉濃抱著雙臂聽了一會，隨後便沿著馬廄慢行，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濃。

劉濃笑道：「阿姐此言令劉濃汗顏，華亭劉氏若無阿姐幫攜，哪會走到今日。」

沿著斜坡往下走，身上陣陣寒意漸去。

夜拂察覺有異，側身一看，嫣醉不敢和圖書看她，偏著腦袋吐了吐舌頭。小拳頭卻緊緊拽著。夜拂眨了下眼睛，嘴角一彎，溫婉笑道：「小郎君，請進。」說著，站在了室口左側。

「嗯，正要去見阿姐。」

馬養得極好。驃肥體壯，不時聽見響鼻與長嘶聲。

劉濃看著案上惹事的茶碗，無奈的一笑，隨後拿起茶碗，嘆了口氣，找了個看不見的角落一扔，而後默然落座，靜候。

劉濃道：「讓汝父回來，吳縣建庄一事，尚要與他商議。」

「嗯。便進。」

劉濃輕步踏出西樓，站在東樓廊上，遙望著西樓的點點燈光，嘴角浮起了笑容，若是在以往，他定會慮豫再三，因他不願欠下楊少柳太多，但是今日只是略作思吟便作出了決擇。而這，則是因為桎梏已開，心中再無羈絆。

「果真作此想？」楊少柳腦袋一偏，凝目逼視。

半炷香后，夜起，月出。

劉濃笑道：「無妨，建別莊之事，我會慎重思之。」

就在嫣醉腳尖一掂，正欲揉身而上直擒劉濃之時，楊少柳一聲嬌喝將嫣醉制住，隨後便見楊少柳的絲巾嘴角輕輕揚動，顯然她正在吐氣，少傾，狠狠的剜了劉濃一眼，冷聲道：「在此等候！」說著，轉進內室，夜拂與嫣醉緊隨其後，嫣醉還回過頭，朝著劉濃揚了揚拳頭。

楊少柳身著桃紅錦裙，頭上挽著墮馬髻，身子微微前傾，修長的手指順著案上竹簡寸寸緩移，陽光投于其上，顯得極是柔和。她不喜點蔻丹，指甲作本色，玉透。當默讀到喜歡的句子，那根手指便一翹、一翹。

「阿姐……」劉濃簌地按膝而起，楊少柳四婢個個身懷絕技，面對著勃然大怒的嫣醉，他不得不小心戒備。

楊少柳稍稍一頓，想了一想，便問及山陰諸事，劉濃逐一作答。與往昔她教導劉濃一般，一個問，一個答，問者，問得恰到好處，答者，答得不多不少。

再行片刻，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在叢林邊緣處有一方平httｐs://m•hｅｔｕbｏok.coｍ.cｏm整的凹地，寒風難以入浸，冰雪也仿若頓止，而排排馬廄便建在此地。居高臨下俯視，馬舍分佈得極是整齊。十來個小黑點穿行於其中，那是照顧馬匹的隨從。

半晌，楊少柳將竹簡捲成一束，輕聲道：「君子，應惜身。」

楊少柳目光漫不經心的一溜，如煙似雲的眉微微一皺，劉濃拿的是她的茶碗，但她又不好點破，只得故作未知，復落於座，淡聲道：「既是已知，為何又要逞強，與人作生死相博？」

楊少柳冷冷的反問，不待劉濃說話，又命夜拂與嫣醉退避，隨後淡聲道：「適才嫣醉無禮，我會加以管束，日後必不再復。」

劉濃雙手按膝，眼觀鼻。卻無法做到鼻觀心，幽冷暗香若有若無的纏繞于鼻尖，那是楊少柳的味道。

墨璃與綠蘿迎上來，劉濃擦了一把臉，換了一身衣衫，隨後安然坐在案后，緩緩撕開了懷中的第三封信。

眾人高一腳、低一腳的走著，沙沙作聲。

入林越深，雪便越厚。

碎湖一手拿著一半布囊，細眉疑的更緊，心中好生為難，見小郎君微微一笑。轉身走了，而眾人也目不斜視的從她身側經過，心想：「不管了，碎湖不比別人差……」忍著羞意將繡鞋細細的裹了，還打了個蝴蝶結。這才抹了抹手，追了上去。

劉濃淡然一笑，揮著衣袖走入室中。

嫣醉是個跳脫的性子，自小便對劉濃沒上沒下的，劉濃早已經習慣，便笑道：「阿姐不必放在心上，嫣醉護主心切，何必怪之。」

「嗯……也罷。」

這種感覺，令人神清而氣爽。

馬無夜草不肥，馬無精粟不驃。江東少馬，原因之一在於缺馬，原因之二便在這養馬需要豆粟，否則，不如養牛。牛食草則可，馬若只食草便會掉驃，而馬一旦掉了驃，力、速皆不如牛。適才蕭然馬夫所言的草料配比乃是戰馬待遇，是以耗錢一千緡並不為奇。

自他憑欄而望，碎ｈｔｔｐs://wｗw•hｅｔｕboｏｋ•com•cｏm湖便一直在他的身側默然相陪，此時便欠身應道：「是，小郎君。」

劉濃揖手道：「謝過阿姐。劉濃知也。」

海風呼嘯般卷過林梢，經得一場冬雪，往昔的濃葉早已凋盡，唯余枝丫根根如鐵。

突地，劉濃劍眉一皺，似想起了甚，回身看向碎湖。

「是，小郎君。」

楊少柳笑了，笑得極淺，那一聲銀鈴陡然即逝，而兩汪眉眼卻溺人心神。

經得適才與嫣醉那一番戲鬧，劉濃心中沉凝去得不少，面帶笑容的走到案前。深深一個揖手，然後落座在她的對面。

院中。

「謝過阿姐！」劉濃長長一揖，心中驀然一陣輕鬆。

「是，小娘子。」

劉濃微微一笑，正準備撕開信口，迴廊轉角處飄起一截翠衫，隨後便見夜拂端著雙手輕盈而來，淺淺一個萬福：「小郎君，小娘子有請。」

楊少柳眉梢一挑，眼帘輕輕剪了兩下，嘴角的絲巾微微翹起來，端在腰間的雙手也稍稍一松，笑道：「今日倒是轉了性子，欲將別莊建於何處？」

楊少柳問得口渴，伸手便拿起茶壺斟得七分滿，捉著茶碗微微一抿，抬目時，見劉濃眼光凝在茶碗上一瞬不瞬，她的腦袋一歪，眉心疑川，問道：「看甚？」

會是誰呢？

吹了一會風，想到橋然于近幾日便會至華亭，回頭笑道：「碎湖，明日遣人至由拳，投帖于丁府君，邀府君來華亭一聚。」

「這有何難？」

不多時，夕陽便垂下去，嫣醉進來燃起燈光。

足足小半個時辰，楊少柳才蓮步輕移，換了一身雪白的襦裙走出來，額角的櫻紅已經褪盡，眸光如水平靜。

「方才何事？」

馬廄建在密林的深處，人尚未走近便聽得陣陣馬嘶聲。

倆人都未言語，室內極靜。

「茶碗？有何不妥……」楊少柳話一出口，便知不妥在何，剛才劉濃捧著這茶碗喝，而現在……

劉濃迎著她的目光，再度一個揖手，答道：「然也。」

劉濃劍眉揚挑，縮和_圖_書回腳，在室口除卻步履，慢慢的脫下鶴氅，瞅了夜拂與嫣醉一眼，把氅遞給嫣醉。嫣醉神情一愣，揚著柳眉，不接。

碎湖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閃，微微欠了欠身子，她掌管著錢財，心中有數，若再不建別莊，有損無補的情況下極難維持，而揣摩小郎君的意思，這武曲與馬匹只會越來越多。

嫣醉與夜拂在室外聽得動靜，有心進來看看，但又不敢擅闖，此時聽得小娘子呼喚，兩人齊齊一閃便出現在了劉濃的面前。

「撲通……」

稍徐，陽光漫過了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眼，側首看向窗外，輕聲道：「想必他也該忙完了，夜拂，你去把他請來。」

茶是龍井，他卻未品出半分味道，只顧著解渴。

「嫣醉，不得無禮！」

侍在一旁的夜拂領命而去，而嫣醉則捧著條絲巾走過來，楊少柳接過絲巾，輕輕一笑，迷得嫣醉忍不住的喃道：「小娘子，好美啊……」

劉濃道：「阿姐，這茶碗……」

嫣醉嘴巴一嘟，極不情願的接過氅，用力的揉了揉。劉濃對她的眼神仿若見而未見。正了正頂上青冠，又掃了掃袍擺，這才洒然一笑，邁入室中。

劉濃將三封錦信揣入懷中，隨著夜拂行向西樓，在轉角處遇見紅筱，她的手中捧著一件雍容華貴的狐裘，顏色是娘親所喜。

冬日的夕陽灑在牆上，高雅而清淡，中有一縷穿過了鶴紙窗，悄悄的漫入屏風中。

楊少柳經得方才那麼一鬧，心裏有些亂，直到現在也未真正平復下來，不願與他再說這些芝麻蒜皮的閑事，端著雙手，注目于縵燎的燈火，淡聲道：「如若要建別莊，你的錢財定是不夠，我可借予你。」言至此處，頓了一頓，聲音略揚：「勿要推辭！」

穿過密林，雪由厚變淺，雪地中竟冒著些零落的青草。

西樓。

「小郎君……」碎湖驚訝。

「嗯……」夜拂輕咳一聲。

劉濃將茶碗一擱，知她所言何事，便答道：「非是劉濃逞強，實乃不得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