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陸老吊眉一揚，冷聲道：「劉郎君，侍中言，正門拭雪見君子，若非君子，請由側門而入，不知劉郎君乃君子，亦或……」

「諾！」

「哼……」

劉濃聽出有些不對，劍眉一皺，欲問究竟，卻被陸老催促，只得鑽入車中，陸老命車夫驅牛。陸始狠狠的盯了一眼劉濃，踹簾而入，命車夫回返。

劉濃喘著氣道：「陸老猶健，小子腳力已不繼矣！」

兩車一前一後，來至莊院深處，恰遇陸納。

劉濃瞅了瞅往院內飛奔的陸氏隨從，迎上陸老那對吊眉眼，拱了拱手，淡然道：「劉濃所來，但為拜見陸侍中。」

「妙哉！」

「三日不見客，來者請回！」冰冷的盔梁籠蓋守衛之眉，豎遮鼻翅，教人難辯全容，唯餘一對精光隱斂之眼與緊抿的刀唇。

陸始見劉濃猶自雲淡風輕，心中頓時怒不可遏，指著劉濃喝道：「休得貼面而染金，吾不識得汝，汝乃下作之人，竟敢拐帶我家小妹……汝，汝意在何？」

陸老撐著牆站直身，深深的看著美郎君點了點頭，說道：「走吧，汝需記得今日之言，且隨老僕去見過小八郎君。」

「劉郎君，小小七郎，小八郎君有請。」這時，陸老邁出月洞，朝著倆人快步而來，而陸始則遠遠的斜蔑著劉濃，嘴角帶著冷笑。

「陸老，劉濃猶在。」

陸納眉頭緊皺，看著面前的劉濃，見他神情不似作偽，便道：「昨日你走後，小妹割裙斷席，持剪相逼阿父，汝可知曉？」

陸老道：「侍中不見客。」

「原是華亭劉郎君，不知劉郎君從何而來，欲至何處？」

陸始愣得一愣，隨後便回hetubook.com.com神，心中更怒，吼道：「如若未拐帶，那，那我家小妹……」

留下一書，僅作一言：舒窈此身乃父母所賜，然，舒窈此生已許劉郎君，願作絲蘿，願為桃夭，莫尋莫憂。

劉濃配合的一聲沉喝，隨後頓住腳步，靠著牆，心中舒暢不已。陸老重重喘氣，掠了一眼身側的少年郎君，但見美郎君面紅如坨玉，目中星光綻射，胸堂起伏有致而不亂，老顏頓時掛不住，瞅了瞅深深的巷子口，喘氣問道：「小小娘子可好？」

劉濃道：「陸老何不同乘。」

陸老道：「小小娘子安好，不過是游雪爾……」說著，對劉濃道：「劉郎君且入內，莫教小八郎君久候！」

後門狹窄，兩側是高牆，僅可兩人并行。

劉濃睜開眼，三指拂彈袍擺，邁步出簾，揖手道：「華亭劉濃，見過陸朗君。」

一語飛出，兩個郎君面面對窺，各自驚醒，隨後陸納便將一夜風波道盡。

陸老道：「那便請郎君候之。」

陸老行於前，劉濃隨在後。

陸納長嘆一口氣，問道：「小妹可好？」

但行一陣，有車遙來，即將擦身而過之時，那車突地一頓，邊簾挑開，陸始朝著陸老笑問：「陸老，何客來訪？」

陸納叫住劉濃，形勢緊急，也不與他解釋，沉聲道：「陸老，且容我先見過阿父！」言罷，大步向院內走去。

深深雪巷無人掃，東繞西走似盤廊。

「非也，兵勢若水卷，傾崗而下，汪洋似雪崩，猶戰一口氣，平添幾許威，勝負便在此一瞬。」陸老迎著風雪，亂須張揚，拚命往前奔。

劉濃朝著莊院沉ｈttｐs://wwｗ.ｈeｔubｏｏｋ.ｃoｍ•ｃｏｍ沉一個揖手，掐斷他的話，說道：「劉濃但為拜見侍中，勞請。」

「顧氏？」陸納微微一怔，隨即苦笑：「顧氏既已聞，想必會戲笑我陸氏與張氏，瞻簀在顧氏可有見著……」說到這裏一頓，這才反應過來劉濃的話，驚問：「瞻簀，舒窈何在？」

頂盔貫甲的守衛嗡聲道：「來人止步。」

陸老哈哈笑道：「小小少年郎君，便能隨老僕奔至此境，已是大不易矣！罷，鳴金三鼓！」

「是，阿爹。」

見陸始猶欲再言，陸老吊眉一挑，沉聲道：「小小娘子乃陸氏明珠，豈會為人，為人拐……帶！」說至「拐帶」二字，老僕吹得鬍鬚亂顫不休。

車行，劉濃閉目靜坐，陸老默坐于轅側。

劉濃自然知道輕重，星目綻著光，一遍遍拂著混亂的心潮，說道：「祖言放心，待見過侍中后，劉濃便去尋舒窈，若舒窈已至華亭，五日之內，劉濃必再至吳縣。」

劉濃道：「或將見之。」

「呸……」

劉濃目不斜視，踩著門口混雜的雪印行至樹下，揖手道：「勞煩通稟，華亭劉濃，拜見陸侍中。」

「陸三，汝速尋七郎君歸來，若是途遇小娘子……切莫聲張，需得斂口慎言……爾可知曉？」

又是這般問？劉濃皺眉道：「祖言，到底出了何事？」

這時，樹旁一側的偏門走出一群人，為首者白須飄亂、眉骨精健，正是陸氏大管事陸老。

陸始急道：「陸老，小妹……」

「陸三……」

而此時，陸氏眾隨也看見了劉濃，陸老的螟蛉之子陸三緊步飛邁，指著劉濃便欲喝。

陸舒窈見劉濃負和圖書氣而去，心中又疼又急，竟趁勢將兩人情事昭示于眾，陸玩震驚而怒，張邁羞難自顏。小女郎奔至車中，奪過其母張氏手中綉剪，指天祭地，以死作逼。是夜，小女郎恐阿父將自己困居，唆使侍婢，慫恿忠隨，竟於次日雪蒙之時，飛奔離去。

「華亭劉濃？！」陸始聲音頓時飛拔高揚，面色卻瞬間作寒，一腳踹開前簾，站在轅上喝道：「劉濃，且出來見我！」

「荒謬……」

車夫制住牛，陸老道：「回小小郎君，乃是華亭劉濃。」

劉濃道：「祖言，舒窈待我情厚如山，劉濃豈可避之，豈可負之！」

總算來了……

劉濃劍眉飛揚，眼底簇寒，吐字如冰，將陸始怔得一瞬，趁你怔，再與你言，把攬于眉前的手一收，背負在身後，冷聲道：「劉濃之名何惜？然，陸氏女郎何等嬌貴，豈會為人所拐帶？陸郎君需得謹言，切莫教不知情者誤解！」

「非也……」

偏巷不深，三彎五拐便見院落，陸老走到院門口，喝出一輛牛車，將手一擺，請劉濃上車。

「嘿……」

「小小娘子……」劉濃一時未反應過來，見陸老面色溫和，吊眉眼裡含著讚許，心中一動，揖手道：「舒窈于劉濃，便若中軍鼓置於陣中，不聞而安，聞之則動。」

陸老年歲雖暮，步伐卻健，劉濃穿木屐行雪極是不便，需得闊步急邁方可追得上他。而老者似乎有意刁難，愈行愈快，最後竟然飛奔起來。劉濃眼鋒微縮，老者老矣，卻有一身本事在身，眼見陸老將鑽入巷中不見，美郎君索性將腳上木屐一踢，踩著早已濕透的雪襪一陣疾奔。

劉濃心中顫抖，hetubook.com.com閉了下眼，吐出一口氣，沉聲道：「我已在顧氏聽說了，舒窈何在？如今可好？」

陸老眼神如灼，邊走邊吩咐著身側的陸三，當轉過雪悟時，驀然一斜眼，瞅見門口的劉濃，眼底猛地一縮，眯著眼睛疾行幾步，至劉濃十步外站定。

陸氏主庄龐大無比，不僅佔了小半座城，尚且沿著城東郊直籠了數千頃，其間屋脊飛檐似比鱗，巷陌交纏若織錦，劉濃飛奔于其中，若至上而下俯視，唯見一點青色，似黑線劃過雪痕。

陸老忍不住探首一瞧，只見美郎君正斜倚著雪牆，笑顏盈盈，經得一陣狂奔，那蒼白的面色竟然添了些血色，美得眩目而妖治。

陸老不再出言，劉濃也未再語，兩人對立於雪榕下，陸老的眼睛越眯越窄，劉濃背負著手，視若未見。

奔著奔著，陸老已是七十高齡，到底年歲不饒人，愈來愈慢，但眼神依舊，吐字若刀；外行看熱鬧，內行辯門道，雖然僅是初次見面，交談亦淺，可劉濃對這老者卻頗是尊敬。

陸老正色道：「上、下有別，豈可混淆亂綱。」

舒窈何在？

「謝過陸老，劉濃這便去見過侍中。」

陸老裂嘴冷笑，也不作引，負手便向榕后側門走去，劉濃面不改色，朝著遠處轅上面呈擔憂的橋然略作一揖，大步走入後門。

陸納氣道：「汝還欲見過阿父，汝不知阿父此時……」

陸老吊眉一跳，單掌在牆上猛力一按，身子借力而起，竄出偏巷，再奔。

這時，陸老沉沉一喝，竟將陸始的話生生掐住。

話將落腳，巷背傳來淡淡的聲音。

陸納重重一掌拍在身側樹上，沉聲道：「瞻簀，此事已難善和_圖_書了，今日也不宜見過阿父，莫若改日再來，只是，需得逞早將舒窈送回來，切莫胡為。」

陸納面色匆匆，衣衫猶作零亂，見了劉濃眉梢一揚，把劉濃拉在一旁，問道：「瞻簀，你怎地還敢來？」

「小小三郎！」

「且慢！」

「陸老，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也……」劉濃追上他，與他並肩奔跑，邊跑邊勸。

「唉……」

劉濃上前欲扶，陸老揮手避過，側身走入偏巷。

陸老奔得一陣，竄入斜巷，靠著雪牆喘氣，喘得片刻，攬著雪亂長須，笑著喃喃自語：憶往昔，吾隨二郎君東征西伐，何等暢快威風。而今老兮，不過數里雪路，便氣喘不已。嗯，亦不知那小子是否卧于雪中，若是凍得一命嗚呼，倒不好再見小小娘子……

劉濃道：「固所願也！」

兩人並肩飛奔，邊奔邊言，時爾慷慨激昂，竄到某處指著連綿屋脊論兵行要；倏爾又靠著雪牆，喘著粗氣，爭得面紅耳赤。不爭不知道，一爭嚇一跳，這陸老竟是名將陸杭的貼身近隨，其言之兵法，非同孫子，更非吳子，若要概而納之：其正，堂堂皇皇，一泄千川；其詭，天外飛來，著鉤削月；其奇，東走西擊……

少傾，陸老道：「猶可奔乎？」

陸老沉聲一喝，揮手推開不知分寸的陸三，低聲對身邊人耳語兩句，身邊人立即闔首快步回返。

劉濃道：「不得不來。」

「猶可……」

足足一個時辰后，方才那名隨從快步奔出，對著陸老側首一陣耳語。

「陸、郎、君！」

陸氏門口，風卷殘雪，清冷瀟瀟，兩株冰雪梧桐墜著劍棱千道。

「誤解……」

舒窈啊舒窈……

「瞻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