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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謝奕滿不在意的揮了揮手，笑道：「謝來謝去作甚？你我相交莫逆，區區小事，何足掛之！」說著，話鋒一變，揚著眉梢，怪聲道：「不過，倒有一請，且待日後瞻簀娶得陸氏驕傲，讓弟婦為我畫一幅畫便可。」

司馬睿心中已作決，莫名地暗覺渾身輕鬆無比，聽得此言好奇心又起，稍稍把頭伸出一點，只見那雪衫者已然起身，攬手加於眉際，沉沉一揖：「再有三日，便是月滿，支遁不才，願與君對膝于月下，延續今日之論談，終夜不返而佐真理，不知，君可否遂得我願？」

「妙哉！」謝氏二郎拍腿而贊。

漸行漸近，陽光漸顯，琴音卻漸弱。

「咳！」

青苔微濕而滑，他覺得手指仿若掠水而過，扶雲乍飛。

雪衫者道：「劉郎君，請勿推辭！」

司馬睿正欲邁步，聽得聲音微微一笑，縮回腳，隱身於牆下陽光外。

一言落地，謝氏二郎與提問者大讚！

司馬睿捉須默笑，王導微微點頭，紀瞻挑了挑白眉，趁人不注意，耳語謝裒：「瞻簀為何在此？」，謝裒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紀瞻心道：然也，俱是少年俊傑，相扶相攜，令人眼羡也！

「哈哈……」

「嘿……」

好友情厚，以何為報？

稍徐，那人答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綱常者，乃自然之道也！故而，上行若水以善居，下效百川于納海。」

便在此時，牆外再次傳來淡淡的聲音：「劉郎君之言，綿盪耳邊而令人深思。然則，此並非玄談辯難，而此時天色已漸晚，也不宜論道談玄。故而，支遁尚有一請，敢問劉郎君，可否允之？」

殊不知，謝m.hetubｏoｋ•com•ｃｏm奕對朝庭換不換東宮與司馬紹感不感激他根本不在意，本不想來，支遁知道他與劉濃交好，便提出至建康后，自己要挑戰劉濃，以自己的聲名助漲劉濃美譽，謝奕一聽大喜，當即前來熱鬧。於途中，他又臨時起意，讓劉濃替代了自己。

美郎君攬手至眉，沉沉一揖：「無奕，支郎君，劉濃謝過！」

支遁搖了搖頭，轉身便走，邊走邊道：「法至浩，法至廣，法至大，在法之空而無色，因不變而萬變。道兄，已入岐途也！」

「妙哉！」謝氏二郎大讚。

「仙嗡……」

已而，那人答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慈而子孝，兄良而弟悌，正若天地乾坤，便若自然綱常。孝子之養也，樂其心，不違其志，其為父之喜也。而父，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不義，其爭者，乃道未始而有封之『封』也！故而，父子也，父居上，子居下，血脈相連而有通也。」

聞言，司馬睿眼底一縮，王導淡然一笑，司馬紹驀然一驚，忍不住地微微傾身。而眾臣將眼光投向謝裒，謝裒籠手于寬袖，斜斜靠牆，闔目聆聽。

半晌，那人長長一揖：「固所願也，何當請爾！」

淡淡聲音傳來：「劉郎君，常聞人言，君擅音、擅辯、擅詠。既已聞音，支遁有三惑，不知君可否解之？」

「來，來來……且來觀春畫……」

殷道讖，道讖，好熟悉……

「哈哈……」

少傾，那人答道：「天地乾坤，其天地也，天道無為，先天而地生，道未始而有封。故，其封者，乃世事自然之根本。其乾坤者，天行健而地勢坤，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便若陰陽，遵道而行ｗwｗ.h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ｃoｍ，陽缺而陰抱，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

道寺嘆道：「你我皆為揚道，何故如此？」

「啪！」

山寺中。

劉濃站在轅上目遂二人離去，微微一笑，轉身欲入車中。

支遁面上一紅，尷尬的咳了一聲。

「妙哉！！！」

聲音淡然而朗朗，轉入牆后不見。稍徐，僧僮走過來，瞅了瞅道寺，吞吞吐吐的道：「道寺，道寺，那謝郎君欲拓畫，不知可否？」

稍稍數息后，一個聲音答道：「願聞其詳。」聲音極是好聽，便如他之琴音，不崢不媚，恰至好處。

一聲鞭響，車駛建康。

司馬睿長笑一聲，鑽入簾中，車隊隨即起行，綿延而入建康。

待司馬睿一走，支遁便將事情原委說了，刁協與劉隗一干人，因司馬紹與王導走得較近，便以神子再降為名，唆使司馬睿撤換東宮。東宮太子乃社稷根本，豈能說換便換，王導與紀瞻等人自是反對，正好謝裒突生一計，致信謝奕，命他與支遁來演繹這一出《勸父說》。

「嗡……」

陽光斜投半牆，此時的他並非帝王，臉微仰、眼微眯，嘴角帶著愜意而滿足的微笑。身後眾臣大多亦是文雅高士，聽此天籟之音，腳步亦落得輕輕。

「劉郎君！」

倆人正眉肅色的對揖時，謝奕已三步並作兩步竄到了畫牆下，仰頭細細打量，方才因為他一心成全劉濃，尚未好好的把這春畫細看呢。

劉濃只聽不答，不時的看看支遁，支遁一路都在哀嘆，轉著手中竄珠，嘴裏也念念有辭，聽不清他在說甚。

那人道：「無奕，過贊！」

司馬睿單掌朝著劉隗一伸，示意其禁聲。

司馬睿最是愛琴，一聽此琴聲便再m.hetubook.com.com也邁不動腳，駐足半晌，沿著後院青牆小道尋聲而覓，一邊走一邊用右手五指敲著爬滿青苔的牆壁。

「道寺！！」僧僮只得加重聲音再喚。

便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朗喚，劉濃一回頭，一個華袍郎君正緩緩行來，待至近前，朝著劉濃一揖：「昔日，千里聞琴，雖未與君見面，但已然身為知音。今日，再聞曲于顛，殷道讖幸甚！」

……

暗聞至此，司馬睿眉目皆松，抖了抖寬袖，轉身大步回返，眾臣默隨。出寺，由偏道而下山，在山的背面停著排排牛車，司馬睿踏上車轅，回望一眼青山，大手一揮，笑道：「月滿之夜，與諸君共聚于謝府，聽辯，聞詠，寄曲，諸君可願？」

「嗯……」

劉濃笑道：「欲畫何物？」

「這……」月衫者起身，揖手還禮，稍有猶豫。

「非也……」

而道寺卻猶眯著眼，似乎正在深思支遁所言。

琴音時高時低，起伏綿延。好似珠玉作竄，倒掛于山顛，大小不一，顆顆綻露於心海。繼爾，又若一葦渡江湖，隨風飄零作輾轉，淌過清溪，飄過水中青石。轉爾，又扶搖而直上，繞月起舞……

謝氏二郎似等待已久，拍案而起，大聲道：「妙哉！瞻簀切莫推卻道林之願，謝奕家中有一方妙境，正適賞月聞聲，屆時待瞻簀把這假道人辯倒，再歌賦以寄懷，揚琴而邀月，豈不美哉？！」

司馬睿看了一眼身後眾臣，眾臣面色各異。王導看了看謝裒，謝裒看了看紀瞻，倆人神情略顯錯愕。而周顗自聞琴伊始，便一直撫須含笑。

「默……」

僧僮道：「恐，恐不太妥。」

劉濃淡然一笑，撩袍入內。

那人道：「但講無妨。」

道寺奇道：「為何？」

便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時，雪衫者笑道：「劉郎君……」

至山下，謝奕與支遁尚有事，劉濃也要回別墅，三人于道口作別。

淡聲者道：「何為天地乾坤，請君以《莊子》、《周易》釋之。」

此乃何意？隱隱約約，讓人難明其意……罷，怪人！

至此而後，良久也不聞聲，眾人面面相窺，紛紛在心中猜測接下來的第三問，狹窄的青牆小道中靜悄悄，落針可聞。

「嗯……」道寺猛地一個激淋，回過神來，惱道：「何故喚我，何事？」待聽了僧僮之言，眉梢一喜，笑道：「拓，拓拓，讓他拓！」

司馬睿與王導眼睛半眯，後者斜看一眼司馬紹。

由拳，然也，由拳有人千里而來，只為一曲。劉濃由來福提醒，瞬間便記起昔日之事，洒然一笑，跳下車來，揖道：「原是殷郎君，劉濃見過。」

支遁微笑的看著劉濃，謝奕眉梢一跳一跳的，又攬上了劉濃的肩。劉濃看著身前二人，心中感動莫名。

踩著節點，似倘洋于風懷。

謝奕到底未能達成心愿，依依不捨的被劉濃與支遁勸走，三個少年郎沿著來時之路而下，一路上謝奕都在與劉濃悄悄的探討那春畫之妙，最是那男、女神之神態，唯妙唯俏，讓人觀之如身臨其境。

須臾，淡聲者再道：「何為綱常，請君以《老子》答之！」

這時，道寺匆匆而來，看了看劉濃與謝奕，把支遁延請到院后。

劉濃朗笑，支遁莞爾。

盞茶后，提問者朗聲道：「何為父子，請君以《儒》作釋！」

僧僮吱唔道：「那，那個，謝郎君言，此乃春畫，理應掛，掛在內室助，助興。」說完，怯怯的看向道寺。

嗯，且見見操琴者乃何人。

魚貫行至道口，琴聲也隨即而絕，司馬睿站在道口向m.hetubook.com.com內一望，只見青黃相間的絕松下坐著三個少年郎君，一白一月一烏衣，迎面之人身穿潔白如雪寬衫，舉止溫文淡雅，面目如畫；與他對坐之人便是操琴者，因背對而坐，看不清樣貌，只能看見那修長如玉竹的手指正從烏墨琴上撤離，黑白驚心；側坐的烏衣子乃是謝氏二郎，嘴角歪翹，傲慢的神態中帶著漫不經心。

稍徐，支遁穩了穩面上神色，朝著劉濃一揖，淡聲道：「劉郎君，月滿之夜。望君傾力以赴，支遁亦同。」

殷道讖笑道：「今日甚巧，聞得天籟琴曲，便知美鶴已至。君之名，揚播於野，他日若逢時機，道讖亦願簇錦添景！」言罷，一甩袍擺，負手而去。

謝奕好似想了一想，隨後大步走到松側，斜斜靠著松桿，翹著腳上木屐，嘿嘿笑道：「便畫謝奕！」說著，尚撩了撩被風吹亂的頭髮。

劉濃把來人細觀，確不相識。

其意有三：一，助勸于司馬睿，二，讓司馬紹感德于謝奕，三，助謝奕日後主掌鎮北軍。

眾人齊聲揖道：「固所願也！」

牆后，眾人恍然大悟，刁協與劉隗等人心中一滯，紛紛暗叫：「要糟！」，而司馬睿初時微惱，隨後再細細一思，忍不住看了一眼司馬紹，但見兒子雙眼含淚，身子卻在輕輕顫抖；那略帶委屈與驚怕的眼神，讓他恍惚間記起兒子幼時的聰明伶俐，憶起往日的承歡于膝下，心中頓時一軟，閉了閉眼。

支遁淡聲道：「道同而道不同，以何為謀？」

來福眉頭一皺，繼爾道：「小郎君，昔日由拳……」

咦……

劉隗看見了司馬睿的神情，眉頭一皺，當即便踏前一步，欲言。

劉濃還禮道：「然也，追索至理，豈可兒戲！」

道寺道：「先有道，方有道，佛法無邊，因道而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