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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盞茶。

「謝謝小郎君……」

「阿父身為吏部尚書郎，日後當知他所謀之職在何。孩兒懇請阿父，莫論其謀何職，孩兒願代！此乃孩兒之性，此乃孩兒之真，此乃孩兒當下之唯願！」桓溫抬起雙手，攬手于眉，再度匍匐稽首。

至於吏部任職一事，亦未有拉下，紀瞻正在為徐縣現任府君請晉，想必不消幾日便會有結果。當水到渠成時，入雪，歸華亭。

袁女趴在窗棱上，仔細的瞅著阿姐，心中一陣揪痛，輕聲道：「阿姐若是不喜，何不找他去？雖然，那桓七星太丑，但……」

「往！」

當燭影爬到鼻翼上亂晃時，彷彿心有所感，桓彝睜開了眼睛，深深的凝視案前的桓溫，沙啞的聲音中帶著冰冷：「休得再言，陳郡袁氏乃上等世家，而我龍亢桓氏雖榮于先祖榮公，但自高祖范公后，族中郡望大減，竟淪為刑餘之家百年。你我皆為桓氏子，當知恥而勇進，切莫因一時困頓而忘先祖之榮。至此而後，不可再近袁氏半步！」

袁女正嘟嘴道：「不去亦可，若是不去，我就告訴阿兄，告訴族叔，告訴他們，阿姐時常帶女正出去，踏青，踏游，踏西，踏東，踏到美鶴家……」

一切甚好，徐行徐圖，一邊訪友，一邊靜待花落歸庭。

「格格……」

「唉……」

她的字跡宛約絹秀，筆法習的是衛夫人簪花小楷：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袁女皇一聲嬌喝，掌著矮案慢慢起身，點了下小妹的額和圖書頭，嗔道：「你現下尚小，再過兩年便知，何為家族，何為女子！世間之情，便若去歲桃花，花相似，人不同。汝與謝家尚兄……」

而當那日劉濃對月長歌之後，紀瞻便藉機把他所著《雅趣》展之於眾，一時惹得文人雅士競相抄之，太子司馬紹亦為其加註，從而導致建康紙貴。

來福抓了抓頭，指著院外，笑道：「怕是走不成了！」

細眉、細眼、小瑤鼻。

但這些酌雅應酬亦不得不為，藉此可以識得不少名士，諸如吏部尚書阮孚、中書侍郎蔡謨等，特別是蔡謨對劉濃極是推崇，而劉濃也禮敬有加。

……

袁女正嘴巴一翹，轉過身，背依著窗棱，看著高高的院牆外，眨了下眼睛，大聲道：「阿姐，我們去踏青吧！」

想著，想著，細眉愈皺愈緊。

一隻紙鶴！

慢吞吞地跨過橋，走近牛車，正欲作揖，綉簾一挑，袁女正探出頭來，嬌聲笑道：「美鶴，意欲何往啊？」

桓彝皺眉道：「汝欲何為？」

「若其意欲北往赴死，何如？」

朝著水潭揮拳頭，冰面上有個人兒也當即對著她揮拳頭，仔細一瞅，這是個美麗的小女郎，梳著墮馬髻，披著粉裘，穿著同色的抹胸襦裙，邊角刺著一隻蝴蝶。

奈何，事與願違，族叔回晉陵了，並把她與阿姐留在了建康袁氏別府。她自由了，但那隻驕傲的美鶴卻越來越忙了，每當她鬧過族兄、哄過阿姐、騙過老僕，滿懷憧憬的趕著小牛車去城東找他時，十之八九皆不在，他和-圖-書在忙甚呢？

劉濃嘴角一裂，洛羽說的那人乃是顧君孝，顧君孝因公入建康，盤桓了兩日，曾來別墅中小坐，扔下一地的虱子而走，惹得綠蘿與洛羽笑了好幾日。暗思：「此鶴，指不定真如洛羽所言，是那位相識的文雅好友故意戲耍。」當下便不在思索，又見綠蘿與洛羽一人盯著一隻紙鶴，便笑道：「若是喜歡，一人一隻。」

橋畔，停著兩輛牛車。

莫非又是邀約，劉濃眉頭一皺，漫不經心的捏起信。

「袁小娘子。」

「好勒……」

今日未有邀約，難得清閑，劉濃起得極早，練了一個時辰劍，吃了三大碗細粟粥，一盤青翠小胡瓜，兩碟醬伴魚腥草。現下正是魚腥草盛發之時，根葉又脆又鮮，被桂花醬一伴，嚼起來酸爽無比，滿意的把碗一擱，嘴角沾了一絲桂蜜醬。

「不知。」

門口，侯著兩名女婢。

信封未具名，也未以朱泥緘口，抽出內壤。

「華亭一鶴，山陰一王，昔日珠聯，而今共輝，壁合壁合，莫可分割，興則同興……」

又是一顆石子飄潭而過，袁女正百無聊奈的捏著圓圓的石子，幻想著這石子能帶著她飄到某個地方，指著某個人的鼻子大罵。

現今朝局起伏跌宕，今日尚是中書侍郎，兩三月後未嘗不可至尚書令。便若那劉隗，又再次加職從事中郎，司馬睿的心思不難揣度，當是搖擺而難定、進退維谷！

捧著下巴，對著潭中的人兒嫣然一笑。

「小郎君……」便在此時，來福大步而來，走到門口神https://m.hetubook.com.com神秘秘的道：「有客至！」

當燭光移上桓溫的肩、那隱藏在暗影中的雙肩微不可察的一抖時，桓溫閉了下眼，眼底針芒隨著慢慢抬起的頭而逝，按在雙膝上的手指根根發白，面上神色卻極其平淡，聲音亦同：「阿父，此事就此作罷。然，華亭劉濃便若鳳棲梧桐，無寶不落。故，孩兒思之，此子滯留建康必有所圖。」

「哼！」

言至此處，目光空遠，聲音更淡：「其人慧眼獨具，深謀熟慮遠超於人，其所圖必有過人之處，亦有其不得不取之處。孩兒左右權衡，又曾以言語試之，當在吏部謀職。」

小女郎笑得花枝亂顫，開心的站起身來，黑漆漆眼眸一陣亂陣，打定主意，天氣甚好，找美鶴去！剛剛走了幾步，便見遠遠的長廊上走著兩個人，一個是族兄袁方平，另一個……

捉著這沒頭沒尾的小紙條，劉濃稍一沉吟，問道：「送信者乃何人？」

首、尾、翼俱全，鶴首點著一點朱晴，栩栩如生。

當勾完最一筆時，袁女正的聲音透院而來，一抬首，從窗棱上看過去，只見小妹像只粉蝶冉冉飛來，邊奔邊喊。袁女皇秀眉微顰，搖了搖頭。

「往！」

這時，洛羽崩崩跳跳的走入院中，當至水階下時偏著頭瞅了瞅，放慢了腳步，端著雙手走入室中，將一封信奉在案上：「小郎君，有信至！」

張開嘴，輕喃：「美鶴，美鶴……」

燭火繚影，剪紙孤寒。

突然，一隊梳著總角的小孩從竹林間嬉笑穿過，一邊追逐，一ｈｔtps://m•heｔｕｂｏoｋ•cｏm.cｏm邊唱著歌瑤，脆脆的童聲，盤旋于林間……

劉濃默然一聲長嘆，小女郎君格格亂笑，另一車上的袁女皇幽幽一嘆。

「阿姐，來人咯……來人咯……」

「格格！好阿姐……」

「小郎君……」

劉濃順指看向院外，無奈地搖了搖頭，確實走不成了。

潭中倒影也微微動嘴。

「女正……」

一見那人，袁女正便忍不住的放聲嬌笑，隨後抓著裙擺朝阿姐的綉院便奔，身後跟著四個邊跑邊呼的貼身近婢：「小娘子，慢些，慢些……」。

那人兒對著她也一笑。

「啊，我不在，訪友去了……」劉濃神情猛然一怔，脫口而出，隨即將袍擺一卷，擒在手中，大步出室，急急地便命來福套牛而走。

綠蘿侍在身側，素手捏著絲巾悄悄試探，見小郎君並未躲避，便柔柔的拭著小郎君的嘴角，恁不地看見小郎君的眼神，心中「嗵」的一跳，想起了那一夜，臉頰紅透，心中卻越來越軟。她知道，當時小郎君醒著呢，雖然僅是一下，輕輕的一下，好羞人……好歡喜……

「休得胡言！」

半眯著眼，慢慢拆開，紙鶴折的簡單，乃是兩張剪紙對攏在一起，中間夾著一張小紙條。展開細棍似的紙條，內中僅有一行字：華亭一鶴，山陰一王，昔日珠聯，而今共輝，壁合壁合……

「阿父……」

「格格……」

……

袁女皇道：「不去！」

露凝為霜，水濃為冰。

「是，阿父！」

袁女正跳到窗下，探首笑道：「阿姐，可知何人來了？」

兩人相對，一影作單。

hｔtｐs://m•ｈetｕbook•com•ｃｏｍ桓彝冷聲道：「若其所謀僅為一偏縣典吏，何如？」

洛羽搖頭道：「不知是誰，扔下信便走了。」說著，瞅了瞅被折開來的兩片剪紙鶴，眯眼笑道：「小郎君，莫非，又是那家郎君糊塗病犯了……」

一語既出，室中靜極，燭影爬來爬去，火舌吐出「嘶嘶」聲。

袁女皇把細筆擱在硯角，微微舒了舒身子，聲音淡淡的。幽幽的心想：尚會有誰呢，定是那殷家大郎了，原來，女皇之身，早已許人，而我卻不知也……

今年的冬天來得較早，剛過十月中旬，整個建康城便雲霧一片，若從上往下俯視，四四方方的城池似被一團輕紗眷眷裹著，再往下探，江水依舊波瀾，垂柳也被濃霧洗得更翠，但院中清潭邊角卻隱隱泛白，扔顆石子進去，「撲咯、撲咯」一陣輕響，滾到彼岸另一端。

「美鶴，可惡……」

最近十來日，劉濃確實很忙，盛名在外，每日都有各式各樣的邀約，經常是晝出夜歸。現下方知，為何高逸隱士都會遠離建康、僻居野外。

綠蘿與洛羽一人捧著一隻紙鶴，笑彎了眼。

「格格，阿姐……」

經過女婢身側時，兩名女婢忍著笑，萬福。

一鶴，一王？何意……

「撲咯、撲咯……」

袁女皇跪坐在雕花窗下，歪著腦袋抄書，抄的是劉濃編著的《雅趣》，最近建康一時紙貴，皆因此書。

案前，桓溫以額抵背，微微泛黃的窗紙上映襯著雄壯的背脊，猶若一道起伏山巒。桓彝閉著眼睛，籠著衣袖端坐于案后，燭火搖曳，襯得臉上一半作明、一半作暗。

「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