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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四周的草舍中，人人沉浸於音中，搖頭晃腦猶未醒。

少傾，院外遙遙傳來蟻嗡聲，俄而，愈來愈烈，似有千萬人正低聲呼喚。

袁耽摸索著酒盞，嘆道：「瞻簀，若現下至牆外，當震驚爾！」

碎湖眉梢一顫，萬福道：「回稟小娘子，小郎君帶走的是去歲以前所存之糧，而今主庄與別莊都有所出，況且商事極是順遂，只消一年便可補上。」

楊少柳靜靜的坐在案后，修長如玉的手指比著竹簡，眸子也跟著指尖，由上至下，寸寸移動。燈光映著她的額角，泛著晶瑩而柔和的光澤。

袁耽嘆道：「而今，方知瞻簀早有準備矣！試想袁耽初到歷陽時，竟然毫無準備。恰于那時，流民蜂湧而至，若非有她在，豈有今日之歷陽與袁耽……」言至此處，搖著頭，自嘲一笑，繼而神情一凜，正色道：「瞻簀急欲前往淮南，袁耽不留，但有一事需得囑咐瞻簀。」

「噓！」

劉濃見他對那女子極是推崇，便笑道：「得彥道如此看中，莫非彥道有意……」

袁耽見劉濃劍眉微挑，淺淺抿了一口酒，笑道：「瞻簀莫不信，稍後便知。其人極奇，流徙之時，有流民欲行冒犯，她于倉促之時，吹了一曲胡茄，不想流民竟因其音而痛哭涕零，繼而奉其為。」

月色同輪，華亭，劉氏莊園。

「奇女子也……」劉濃感嘆。

將將繞過曲水，絲絲箜篌聲傳來。

袁耽回過神，甩了甩頭，笑道：「瞻簀，何如？」

劉濃正在辯箜篌聲，一時未聽清。

劉濃心中越聽越奇，忍不住抬目凝視，只見亭中那女子臉頰枕著箜篌之，亦和*圖*書不知是睡著了，亦或猶在呆。忽然，一陣風繚亂而過，吹得帷幄亂揚，好似驚醒了她，慢悠悠的抬起頭來，四下一顧，竟美美的伸了個懶腰。

牆內天然而生一汪清水，如曲流轉，柳畔下置著一張張矮案，間或聽得有人低聲笑語，有人細聲吟哦，仔細一辯，各色人等皆有，既有商戶，亦有士庶。

劉濃問道：「此乃何人？」

碎湖睫毛輕眨兩下，答道：「婢子疏忽了！稍後，婢子便命匠作坊增加琉璃產量，再致信革緋與阿父，令酒庄……如此作解，下半年，或可再有存糧。只是部曲，若要再進，便只能購買官奴。官奴價高，錢財，錢財……」話語越來越低，垂下了螓，步搖也在輕輕顫抖，小郎君未給她留錢，華亭劉氏也無錢，錢都用來還對面之人的債了……

袁耽揮了揮手，笑道：「流民為聽曲而來，防之何意？命蘇三攜郡役維繫秩序便可。」待部曲退走，袁耽又道：「歷陽流民之所安矣，亦多賴於她。她在此地，乃奉我之請，並非蕭氏所屬。」

劉濃道：「何事？」

楊少柳抬起頭來，淡然的把竹簡一卷，細聲道：「無它，只是想問問，庄中餘糧可足？」

……

碎湖輕步進走來，跪坐在楊少柳的對面，輕聲道：「不知，小娘子喚碎湖何事？」

入內，小小茅舍三兩間，內中已燃燭火，室內已有人淺酌淡飲，燈火映得人影綽綽。

劉濃笑道：「不過同堂就食爾，與綱常實無干係。」

吃食極簡，一葷兩素，其中有一盤正是醬伴魚腥草。

「果真如此？」

碎湖想了一和_圖_書想，答道：「嗯，尚有一些，想必無憂。小娘子可是……要看賬薄？」

「進來！」

袁耽闊步行於前，笑道：「瞻簀，可知此地乃何人產業？」

說話間，兩人已走出高牆，並肩行向袁耽郡公署。月光下，但見街面上，弄巷中，到處都是流民的身影，而一群群郡役正默然輟在其後，辯其去向，盡皆退往城北。

袁耽卻揮手笑道：「瞻簀，並非在此。」說著，把手一指。

「且隨我來。」袁耽揚了揚眉，卷著衣袖，繞曲水快步而行。

「乃魂，非曲！」

婢女走進來，擺下一壺酒，置放幾碟吃食，而後便默然退卻。

匆匆仰頭，卻見帷幄翻飛，人已不見。

「卟嚨……」

劉濃道：「若以音而論，劉濃恐不及她，此音乃以魂奏，非曲。」眼角餘光看見那帶劍之人，轉出了草舍，三晃兩晃不見。

「嚶斛、卟嚨……」

一聲輕響，楊少柳以中指輕輕扣了扣案，輕聲笑道：「切莫猜疑，你是大管事，庄中一切事務皆在你身。阿弟信得過你，我亦信得過你。現今，阿弟將庄中部曲盡數帶走，餘糧亦未存倉，若遇災季，庄中將以何如？！食不裹腹，恐將亂，亂無力制，便生險！」

就在劉濃四下搜尋之際，與一人的眼光不偏不倚的對了個正著，一眼之下，劉濃眯起了眼。

此間靜，獨自佇立於城東，大紅燈籠作珠竄，隨風搖曳。

迎面，紅筱帶著一隊白袍飛奔而來，夜色下，紅與白翻飛，極其煞眼。

此乃何人？

袁耽拍案而起，仰看向雅亭，悵然道：「每每聞她之音，皆有不同。然www.hetubook.com.com，莫論胡茄與箜篌，每聞之下，必然失神。以往，袁耽尚以為實乃觸景而生，不想今日，卻被瞻簀一語道破。」

來到此地，袁耽揮手摒退了一直跟隨的百名武曲，僅留十餘人守在外。

袁耽提起酒壺，淺淺斟了兩盅，笑道：「尚得半個時辰，待夜色深沉之時，便可聞天籟之音。瞻簀乃是琴中大家，稍後不妨細細聞之，或將有所共鳴。」

這時，一名袁氏部曲匆匆而來，垂道：「郎君，流民已至，可需調軍以防？」

劉濃慢慢擱下猶剩半盞的酒杯，聲音低沉。此曲，乃以魂奏，並無固定曲譜，隨心而為，攜魂而飛。今日乃是此曲，明日亦或他音，但由她奏出來，卻極其契合。若非親眼所見、親身經歷曲中之境，絕無可能彈出此曲。是以她方才並未沉心斂神，定然是在呆。

一入此間，可舍繁華，可棄煩憂。

兩人行至籬笆下，走得近了，才看見在籬笆牆外，站著一排披甲執刃的甲士，冷冷的注視著來人。為甲士見是袁耽，當即行了一禮，把門打開。

劉濃淡然一笑，此時那女子已停止弄弦，正抱著箜篌靜侯。不知何故，看著她的身影，劉濃心中暗猜，她不是在默譜，亦並非在靜心沉神，而是在呆。

「夜拂……」

那人也眯著眼睛，端端正正的坐在草舍案后，左腰下斜斜顯露一柄長劍，劍鞘之端華光異彩，而他的眼神，略帶嘲弄。劉濃與他稍作對視，慢慢轉過頭，不認識，但他是個女子。

袁耽笑道：「江北非比江南，上、下綱常時有混淆，瞻簀既來之，當安之。」

血肉橫飛，天崩和*圖*書地裂，不外乎是。

袁耽伸手靠唇，示意劉濃禁聲，繼而慌慌張張的看了看佐近，但見佐近已無人，唯有蕭氏部曲正來來往往，方才放下心來，搓著手，澀然道：「瞻簀，切莫胡言。」說著，岔開話題，邊走邊道：「瞻簀，欲在歷陽停留幾日？」

袁耽神情一愣，側頭看向劉濃，繼而眉色頓開，笑道：「適才，尚恐瞻簀不喜，不想竟是袁耽多慮。實不相瞞，歷陽城之好酒皆在此地，也唯此一地，可堪清靜。」

楊少柳道：「庄中本就存糧極少，而今，想必再無存糧。」

楊少柳嘴角絲巾微翹，夜拂輕輕將手一拍，十余名青衣隱衛抬著幾箱重物，魚貫走入室中。

「小娘子，且稍待。」夜拂見燭火徐煙，捧出綉剪，輕輕一剪。

袁耽笑道：「流民喚她，劉小娘子。有她在，流民不會亂。曲已散，走吧，瞻簀！」說著，邁步出草舍。

「這……」

正中有一方高台，台上有一棟雅亭，六面掛著帷幄，燭光透影而出，隱約可辯其間坐著一個女子，正在垂調弄著一把鳳箜篌，僅是在試音，並非鳴曲。

新月將起，高牆內也極是幽靜。

「小郎君……」

不然，尚有一人！

這時，嫣醉在屋外道：「小娘子，碎湖來了。」

三息后，再是一聲飆飛。一聲既出，便嘎然而止，任那餘音滾盪。

袁耽左右一陣顧盼，見離亭不遠的草舍尚餘一間，神色頓時一喜，快步走入其中，撩袍落座，而後拍了拍身側，笑道：「尚好，尚好，若再遲一步，便只得在牆外傾聽。」

劉濃淡然一笑，便不再提那女子，笑道：「路程尚遠，待明日馬匹和圖書抵達歷陽，便將起行。」曲平走的是蕭氏商道，需經由瓜州渡，雖然先，卻將后至。

「但使你我促席，何處不可盡興。」劉濃走到一張矮案前，撩袍欲坐。

出事了！

郭璞見了此城光景，心中憂慮糧草，便與紅筱匆匆回返城北，北宮帶著五百白袍紮營于那裡。來福擔心小郎君，按著重劍與唐利瀟一起守候于外。

「卟嚨……」

夜瀾靜，風霜濕人衣。待回，淚滿眶，笑顏伴涓流。

「哦？」劉濃順指一看，只見遠遠的有一排青竹籬笆，隱隱可見內間透出幾許燈光。

倏爾，曲音淺淺走低，似溫軟的手輕輕的撫過緊皺的眉頭，又好似一粒種子正緩慢的破土而出，根葉青青，綻放出柔軟的花朵。

聞得箜篌聲，袁耽面上神情悠然，回頭笑道：「而此，便是江北之風彩！」說著，拉起劉濃的衣袖，快步疾行，邊走邊道：「若再耽擱，便無好位也。」

此乃何曲？劉濃眉頭緊鎖，自認天下之曲十之五六皆知，然則，從未聽過此曲。一聲聲，似金戈鐵馬，蠻橫之極地撞入夢來，撕碎一切，踐踏所有。

「嚶斛……」

便在此時，一聲箜篌裂風撕雲。僅此一聲，劉濃便唰地坐直了身子。而院外，那如暗潮般的聲音頓時一靜，四野再不聞聲，只余那一聲箜篌，盤盪于天。

酒乃竹葉青，魚腥草也極是鮮脆，此物甚賤，江東之地，田壠之間隨處可得。劉濃慢慢飲著酒，與袁耽低聲閑聊，此地乃蕭氏產業，而那雅亭中的女子乃是流民之。一個弱女子流徙千里至歷陽，不僅已身絲毫無損，竟是上萬流民之！

劉濃心中猛然一跳，快步迎向紅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