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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尚未乾，陸舒窈不敢亂動，蹲在草潭邊，點了一下抹勺的額頭，心裏軟軟的甜，尚有些許得意。

劉胤將將穿過厚重的瓮城，陣陣吆喝聲傳來，內城的牆上爬滿了人，一群赤膊壯漢正用力的絞著槓桿，升起塊塊巨石。

劉胤掃了一眼漫漫田原，濃眉一皺一放，隨後把掌心之物遞過去，笑道：「小黑丫勿需擔憂，即便胡騎北來，亦休想踏足此間半步！」

陸舒窈微笑著虛虛一扶，焉知碎湖卻福而未起，小女郎眉頭微皺。

聲音隨風而杳。

他猶在喋喋不休，劉胤卻已拔轉馬頭，朝著縣城奔去。

抹勺彎下身來，欲用絲巾擦拭，陸舒窈擺了擺手，提著裙擺，看著自己的腳尖，東瞅瞅，西看看，而後眼睛一眯，蹲下身來，提著畫筆在鞋尖上輕描淡划幾筆，稍徐，便見一束薔薇凸現於鞋面上。黑色與金色，極其襯合。

明明便在眼前，卻說去遠了，雪女一聲嬌嗔，羞顏坨紅，盯著自己的腳尖，卻不由自主的拿眼去瞄劉胤，越瞄，臉愈紅，直欲滴水。

來騎咽盡嘴中粟粉，舔了舔嘴唇，揚起馬鞭，猛地抽了一記空鞭。待鞭聲遙傳於野時，坐下大黃馬箭射已然而出，直直插向遠方的雄城。

劉胤裂嘴一笑，瞥了一眼峰上之城，問道：「薛內吏，小郎君可在城中？」劉濃任薛恭為上蔡縣內吏。

「劉胤，見過雪女娘子！」

抹勺眨了眨眼睛，挑眉戲道：「待眠寢時，咱們把它放在塌邊，小娘子想見便見。待幾時厭了，婢子便把它洗了，可好？」

匠作坊位於城東，比鄰軍營而建，乃是城中除縣公署外，守備最為森嚴之處。尚未走近，便看見縷縷青煙如柱，快步和_圖_書走上前，把馬隨意一栓，卻見一群人由內而出。

陸靜言轉過頭，下巴仰得更高。

清脆喚聲打斜傳來，劉胤勒馬斜望，只見寬闊的田埂上奔來一匹紅馬，馬上坐著不停揮手的小黑丫。一見小黑丫，劉胤嘴角由然一裂，從懷中掏出個物事，合在掌心。

「噗嗤……靜言休得胡言！」

陸舒窈懶得理她，扇了扇鞋面，慢慢站起身，遙望頭頂之鶴，神情悠悠。

「蹄它，蹄它……」

這時，薛恭與一群人行於田壠，邊走邊商議著秋收之事，待劉胤驅馬至近前，薛恭方才驀然回過頭，瞧見來騎是劉胤，神情一喜，笑道：「方才遠遠聞得馬蹄響聲如雷，薛恭尚與作賭，果不其然，乃是劉縣尉歸來。縣尉既已歸，想必北五哨俱已建好。」說著，轉首向北，彷彿在遙望甚。

小黑丫接過劉胤遞來的小伊威，捧著毛茸茸的小東西，眼中盈滿著笑意，她的那隻小伊威已然長大了，會爬樹了，會啃極硬的果子了，可是她卻覺得它定然孤單。於是乎，劉胤便應諾於她，將為她再覓一隻。

《秋鶴燕舞圖》

陸靜言不屑的揚了揚眉，抬著下巴，嚷道：「呵，我當多了得，不過六品也。待日後，靜言必為大將軍……」

「唳！」

「待見過小郎君，定來叨擾……」

劉胤打馬奔至峰下，翻身下馬，沿著齊整的青石道徐徐往上。一路上，人來人往，皆是青壯。瓮城已煥然一新，城牆上正有無數黑點爬上爬下，間或有巡城白袍參雜于其中。

恰逢此時，林梢響起一聲長唳，聞聲，小女郎不禁抬頭仰望，但見一隻雪羽紅頂鶴掠過頭頂，翻過白牆黑瓦的院https://www.hetubook.com.com落，雙翅一扇，朝著北方撲去。

「哼！」

迎面走來一群婦孺，抬著筐筐粗糧飯食，為首者乃是徐乂之妻，姚睿蕊。劉胤極是敬重這個貞烈的女子，朝著她抱拳拱了拱。姚睿蕊把手在裙上擦了擦，端于腰間，福了一福。

雪女見了他的笑容，幽幽嘆了口氣，眸子卻一直追著他的背影，待其隱於巷中，方才徐徐回首。身側，一群婦人的笑意，頗是詭異。

陸舒窈神情一怔，繼而一喜，當即提著裙擺，隨陸老疾步而行，穿過竹林，一眼便見碎湖正候在君歸院前。

「阿父，恁地話多！駕！」小黑丫朝著阿父吐了吐舌頭，風一般掠過。

「勿擦，越拭越臟……」

草潭邊，正在漫不經心蕩鞦韆的陸舒窈見得此景，濃密的小梳子俏俏一唰，嘴角輕翹，藉著盪勢跳下來，俏步來至畫案前，接過抹勺手中的畫筆，歪著腦袋，凝著淺眉，細細推抹。

抹勺不提醒倒好，一提醒反驚了她，蔥玉般的小手一抖，畫筆墜墨，恰好落在她的金絲履上。

華亭，陸氏莊園。

抹勺大聲插嘴道：「六品！」

劉胤正欲牽馬而走，眼前卻晃現一個人影，乃是個清麗的女子。那女子見了劉胤面上微微一紅，萬福道：「雪女，見過劉縣尉！」

「恁地貧嘴！」

陸舒窈脫口道：「眠寢時呢？」

「勿需多禮，快快且起。」

徐乂從箭剁口探出個腦袋，大聲笑道：「劉府君剛離此地，前往匠作坊。」

劉胤拔轉馬首，隨其望向北方，笑道：「然也，歷時三月，耗民千余，終建五哨！有此居高五哨，莫論胡騎從何而來，皆難默無聲息。屆時，小郎君便ｍ•ｈｅｔｕboｏｋ.cｏｍ•ｃｏｍ可從容應對。」

劉胤聽得這聲嬌嗔，覺察那如絲媚眼，渾身竟然一抖，一時不慎，腳下踩了塊碎石，險些一個趔趄，趕緊穩住，傻傻一笑，牽馬直走。

「劉胤阿兄，劉胤阿兄……」

「唉……」

夏將盡，秋漸起。

「三娘……」

臨近收穫，最懼的並非雀與鼠，而是胡騎。前些年，每臨初秋，胡騎便會如蝗蟲一般隨風而至，殺人，奪糧，放火，燒村。小黑丫近日常聞娘親與鄉民們念叨、祈禱，所求者，無非乃是平安收糧。

碎湖直起身，隨她一同望著天邊那點紅，久久未曾言語，半晌，碎湖道：「少主母，婢子來此，是為有一事相求。」

陸舒窈卻仿似未聽見，手搭在眉際，眸子逐著天邊的淡雲，喃道：「夏將盡，秋漸起，蕩滌鶴羽赴北歸……」

劉胤點了點頭，聲音嗡嗡的，臉上匆匆一紅，腳步隨即加快，好似有些膽怯。

陸舒窈莞爾一笑，而後，回過神來便嗔。

「甚美！」

陸靜言見阿姐不理她，頗是無趣，提著劍湊過來，瞅了瞅阿姐，眼睛咕嚕嚕一轉，問道：「阿姐，下人們皆傳，劉美鶴了得，一入江北便為護軍，那護軍到底幾品？」

待見了陸舒窈，碎湖暗吸一口氣，碎步迎上前，萬福道：「婢子碎湖，見過少主母。」

薛恭道：「昨日，劉府君便從河西檢視歸來，現下想必正行檢城，聽聞翟庄月產鐵石……」

小黑丫勒馬與劉胤并行，歪著腦袋，皺眉問道：「劉胤阿兄，北哨建好否？胡人會來奪糧否？」

一隊騎士由北而來，當經過田野時，為首之騎突地一個彎身，把手探入粟叢中，拽出一把青粟，用力一揉，尚未呈黃的葉ｈｔtps://wｗｗ.hｅｔｕboｏk•cｏm.cｏm絮紛墜如沙。捧起嫩米塞入嘴中，細細一嚼，有著淡淡的甘甜。

「眠寢時……」

抹勺捧著墨盤，內中有濃、淡、破、漬、潑、焦、宿，諸墨。陸舒窈描神之時與別人不同，喜用重色，偏好埃墨與宿墨，正是如此，恰好顯出她的畫技非凡，不多時，描神便畢，但見丈二長紙中，莊園含于煙雨，連綿成片，而上空翻飛著一對白鶴，烏墨尾翼對展時，正似一把剪刀。

「小娘子，履污了……」

這時，一個中年婦人笑道：「雪女，看甚呢？人已去遠了！」

「小二十八郎君……」

這時，小靜言甩著大袖闊步行來，走到近前，蹲身一看，指著陸舒窈的腳尖，叫道：「哇，好一束薔薇，華亭美鶴也，君，何故在此也？來來來，且與靜言大戰三百回合……」

「秋鶴與飛，燕尾成雙……」

「劉氏？見！」

小靜言卻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笑道：「阿姐，美鶴現居江北，做了甚殄虜護軍，殄虜者，乃與胡人為敵也。胡人兇殘，阿姐不懼乎？唉……」說著，長長一嘆，伸手接過小婢懷中的青虹劍，二指由劍尖抹至劍鍔，歪頭道：「若使靜言為此職，定當不負青虹劍，必使胡人授首，以揚靜言之名。」挑眉又問：「阿姐，殄虜護軍，乃是幾品？」

「阿姐，阿姐……」

薛恭瞅了瞅身後的人群，神情略顯尷尬，隨後追到道中，高聲叫道：「劉縣尉，稍後請至寒舍，薛恭備得劣酒一壇，老兔半盅！」

「小娘子，小心墨……」

薛恭拍了拍手上的泥，捋著短須，徐吐胸中氣，暢然道：「胡騎迅疾若風，往年村民不及撤離，大多被殺戮於野。值此五哨建成，上蔡境便安矣！劉府君和*圖*書心系鄉民，實乃天賜上蔡鄉閭之福也。」

夏末蟬褪，秋鶴羽豐，但見得一隻只洗羽鶴拍叢而起，展開黑白相間的羽翼，穿插於雨後茫空。時爾三五成群翻飛，倏爾孤翅撩拔蒼穹。

「呀，小伊威，小伊威……」

烙下一行小字，陸舒窈展開眉，緩緩直起身子，眯著眼睛打量，而後，提著筆淺淺的笑。在她的心中，這一對鶴，便好似她與劉濃。劉濃便是那孤鶴，整日東啼西啼的賣弄羽翼，幸而，終究是被她給捕了。思及此處，小女郎捧著筆，格格笑起來。

抹勺蹲下來，對著小娘子的腳尖輕輕的扇風，待墨均盡了，笑道：「小娘子，日後，劉郎君便似這薔薇，終日伴隨著小娘子呢，盪鞦韆時，一眼便可見，走路時，垂首亦可見。」

突然，那隻離群的孤鶴愈拔愈高，一聲長啼天下驚。恰於此時，草潭中，一鶴乍起，追著那孤鶴斬翅疾上，少傾，兩鶴盤旋于空，比翼共飛，兩尾並列似剪若烏燕。

「呀……」

陸老寵溺一笑，對陸舒窈含了含首，笑道：「小小娘子，華亭劉氏來人了，可見？」

……

這時，陸老快步行來，愛憐的看看陸靜言，哄道：「靜言志氣高遠，日後必為大將軍。不過，華亭劉郎君確屬了得，年方十六以次士居六品護軍，自九品官人法以來，尚未有例。」

「劉縣尉！」

「六品，已然了得！」

「駕！」

鷂鷹展翅高飛，在那漫無邊際的田野里，青葉連綿如海，粟粒顆顆飽滿，一株共有六掛，根根向陽。再過半月，便可收作儲糧。為防鼠雀糟踐，田壠中，隨處可見手執長稈的農夫往來。

汝南，上蔡。

待至城牆下，按著重劍，仰著頭，高聲問道：「小郎君，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