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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丘。

聞言，祖煥嘴角一翹，看向駱隆，微微傾身，笑道：「駱長吏乃風雅之人也，祖煥雖是好酒，但亦知，不可奪他人之愛，以逞已欲，有此一盅足矣！」

「將軍此言差矣！」

孔蓁看了看面容憔悴的阿父，又撇了撇案上的馬肉湯，輕聲道：「阿父，肉湯，涼了！」

……

「諾！」

孔煒，原屬淮南壽春次等士族，因與祖煥有隙，被祖煥趕至汝陰。待至汝陰時，又因塢堡不容，故而，只得闔族落草于孤峰嶺，專事劫殺南來北往之民。祖逖幾度意欲拔卻此嶺，卻因諸事牽絆而未能成行。

祖煥眉心輕跳，胸中如鼓擂，拽著酒碗的手背青筋凸現，眼底卻越來越赤，喘著粗氣，沉聲道：「大伯控軍八千，二伯據關守嚴，四叔、五叔亦乃名望深重之輩，駱長史乃智者，為何卻棄易從難，襄助祖煥，祖煥費解也！」言罷，眼睛越眯越細，身子愈傾愈重。

「哼！」

這時，孔蓁放下粗布袖子，抿了抿嘴，按著腰間短劍，細聲道：「阿父，女兒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胤冷冷一笑，沉聲道：「此事，薄首領勿需憂心，北五哨已然落成，若塢民逃竄肆掠，自有小郎君栽定，我等尊令而行便可。」言罷，眼鋒一冷，拍馬呼道：「從速，兩日後，至孤峰嶺！」

郭默眯著眼，高一腳、低一腳的徘徊室中，以拳擊掌，沉聲道：「趙固居側，祖逖定然已知我等意欲南渡，其人頑固，恐我侵憂淮南，必阻和圖書！然，祖氏亦非鐵壁無縫，祖逖年已老邁，指日便亡。若其一亡，偌大基業，何人繼承？且不言祖納與祖約，便是祖煥也控軍五千，豈不覬覦乎。其人致信於我，屆時，我居廬江，他在淮南，首尾一銜，便可助他一臂之力。況且，祖煥與孔煒宿有舊怨，正好藉此時機，一舉多得！」

宋侯裂嘴一笑，不自然的摸了摸下巴，撤走眼光。

孔蓁道：「現今嶺中糧絕，若是劉殄虜攜糧而來，阿父何不以馬換之，渡此危勢，何需附投上蔡？即便相投，為何又暗存他心？祖煥乃何人，阿父心知，豈可信得？阿父何不將計就計，將此事告知祖豫州，亦可使祖豫州不再勿信讒言，絕我孔氏。」言罷，雙手按地，以額抵背，不起。

官道上綿延著一道車流，首尾皆有騎軍護衛，為首者身姿雄壯，頂盔貫甲騎大黃馬，那馬極其健碩，但卻仍被他壓得不停的打著響鼻。居尾者身著皮甲，背負長翼角弓，手中提著丈二烏槍，謹慎的眼光慢慢掃過四野。

夏末近秋，本是草歡馬肥時，嶺中也不時聞得陣陣馬嘶聲，然，卻非蓄馬，實乃戮殺。

眼見即將渡過郭、趙二塢，一應押糧軍士神情豁然一松，當即催促青牛，快速漫向山崗。薄盛掉在隊尾，勒馬回望塢堡，眼底幾番閃爍，而後，冷然一笑，揮起長槍，一拍馬股，箭一般射出。

中軍帳。

「講！」孔煒撕著骨肉，隨口而應。

「嗯，甚好！ｈｔｔｐs://m.heｔｕbooｋ.coｍ•cｏｍ」

孔煒耐著性子聽完，把手中啃乾淨的骨頭一扔，深深凝視女兒，冷聲道：「蓁兒啊蓁兒，世事險惡，而人心難測也！若是我等不尊其令，他日祖煥撤回淮南，必然引軍擊我孔氏，而此，乃一也！再者，郭默亦參与其中，若是我等不從，其人定然揮部直來！孤峰嶺斷糧已有月旬，人皆無力，豈敢言戰？又言，那祖煥信使乃攜口信而至，豈會留下絲毫紕漏，容我孔氏拿捏！此事，已若比箭臨弦，我孔氏，身不由已矣！」

薄盛皺眉道：「若其逃竄，欲置萬千塢民於何地？」說著，又看了看安靜的堡壘，奇道：「若其不事耕種，棄塢民而走，塢民必亂，為何卻不聞半點聲息？」言罷，眉頭越鎖越緊，繼而又道：「即便塢中尚有存糧，以郭默品性，斷然不會留與塢民，屆時，塢民流竄於野，恐入上蔡。」

「風雲起兮，進退有據！」郭默沉沉一拳擊在案上，又掃了一眼宋侯，冷聲問道：「孔煒何如，可有異心？此事，萬不容失！」

薄盛一聲冷哼，拍槍趕至隊首，以槍環指荒野，冷聲道：「秋色將至，鮦陽縣境內，郭默擁民萬余，眼前卻無農人，此狀有異！」

宋侯冷笑道：「此事乃三方合謀，小小孔煒，又豈能逃脫彀中。只是宋侯卻奇，我等既得糧且得路，孔煒也得存，可那祖煥所求何來，竟會參与其中！將軍，宋侯心中忐忑，恐其有詐也！屆時，若事不成，反怒和_圖_書祖豫州，揮軍而下，我等萬莫可敵！」

孔蓁捧著碗，凝視碗中的肉，舔了舔嘴唇，攔住阿父，將碗回遞：「女兒已然食過，請阿父就食！」說著，回頭瞅了瞅室外，身子慢慢曲下來，萬福道：「阿父，室外乃是大兄與四叔。」

劉胤早已覺察，途經固始縣時，趙固塢堡雖不若上蔡那般漫野皆是農田，但也是青黃一片，唯余鮦陽不同，依舊野草蕭索。當下，挑眼望向遠方巨大的塢堡，濃眉一皺，嗡聲道：「聽聞，現今郭默正遣部曲往南，四下搜捕漁舟，恐是又將逃竄。」

「華亭竹葉青，芬芳性濃，令人嗅之則醉，確有獨倒之處。但使將軍喜之，駱隆室中尚有些許，稍後便命人送來！」駱隆微挑著眉，以三根手指捏著青銅酒盞，徐徐轉動。

「祖煥之意，何需揣度！」

駱隆把酒盞一擱，慢悠悠地朝著祖煥一揖：「好酒當贈知酒之人，將軍知酒，當知酒之一物，隨心縱性，何需自縛於心，卻之不授？」一頓，淡聲道：「當謀不謀，恐失其勢，當取不取，恐失其身！」言罷，徐徐抬首，直視祖煥。

孔煒木然的端起碗，一口飲盡肉湯，見碗底尚有兩塊肉，將碗遞給女兒。側耳一聽，室外爭吵聲越來越烈，便欲起身出外。

言至此處，回過頭來，看著宋侯，冷冷陰笑：「一舉多得？嘿嘿……日後，助他，亦或替而代之，尚是兩說！嗯，且待孔煒前來，我等借名以惑趙固之目，送其至邊境，伺機而動！至不濟m.hetubook.com.com，亦可牽制劉濃，再驅民圍困趙固，我等便可從容南渡！」

「將軍深謀而遠慮、謀定而後動，一石數鳥，試問當今之天下，尚有幾人可比肩矣！宋侯，欽佩也！」宋侯匍匐在地，肩頭顫抖，好似震驚絕倒，暗地裡，一雙小眼睛卻骨嚕嚕轉開。

「哦……」

破爛的草簾一挑，走進一個美麗嬌嬈的女子，乃是孔煒之女孔蓁。

食馬之人盤腿坐在草舍中，看著清湯寡水中倒映的枯瘦面容，一動不動。

祖煥捧著一碗酒，呼嚕嚕直飲，飲罷，猛地一頓碗，抹嘴贊道：「妙哉！痛快也，性烈入喉，實乃好酒！果不負天下第一名酒之稱！」

因石勒與祖逖暫止兵戈，祖逖為節省糧草，便命三萬大軍環繞雍丘，分城駐守。而雍丘境內僅余祖逖與其子祖煥兩軍，共計萬三之數。

忽然間，那提槍者的眼光仿似穿過遙遠的距離與宋侯驟然一對，滿眼冰寒。

駱隆淡然一笑，正了正冠，彈了彈袍擺，離案而出，深深一揖：「將軍所言乃眾所周知之事，然，駱隆縱觀諸人，唯將軍，知酒也！唯性烈如刀之人，乃從祖豫州也！余余諸子，不過梁蟲爾！駱隆量淺，已然不勝酒意，告辭！」言罷，徐徐起身，負袖于背後，度步出帳，邊走邊道：「稍後，將有三壇竹葉青，入將軍之帳！」

案上擺著地型圖，正在捉燈觀圖的郭默把燈一放，嘴角抽起冷笑，指著圖中某處位置，笑道：「彼建哨於野，百里之內盡納于眼，若非換糧相投，孔煒尚和*圖*書入不得上蔡，而我等但有異動，趙固必然與其聯手遏制！嘿，想絕我路，枉廢心機爾！且待事畢，我等便經由此地，渡淮水，入廬江。」

「嘿嘿……」

祖煥軍帳緊臨曹植墓，乃杞國故都。

遍山衰草，赤地滿野。

「阿父……」

「嘿！」

孤峰嶺。

鮦陽，宋侯站在塢牆上，瞭望垂柳掩映下的官道。

待車流消失於崗，宋侯收回目光，沿著塢牆快步而走，來到堡中最深之處，挑開室前重簾，踏入昏黃的室中，邁至矮案一側，撩袍落座，沉聲道：「將軍，劉濃已遣人押糧至孤峰嶺！」

宋侯傾身看向地圖，臉上洋起貪婪的笑，恭維道：「將軍慧眼獨具也，廬江緊傍歷陽，毗鄰江東，乃繁庶之地，足以安身立命。現今，王敦意在染指晉室社稷，定然無暇他顧，而我等若至廬江，便若游魚從海，即化為龍！屆時，再遣人入豫章進建康，兩方從投，指不定，將軍可再謀多職也！待得風起雲湧時，嘿嘿……」

聞言，孔煒捉著碗，復落於爛草席，捏起一塊肉骨頭遞給女兒，自食另一塊，心道：「此番行事，倪兒與四弟意見相佐，爭執不足為奇，且待食畢，再去喝斥！」說著，瞥了瞥女兒，見女兒以袖掩面而食，極是文雅，微微一笑，又想：「縱使一時不遂，然則，我孔氏倒底乃是士族，非同他人……」

「蓁兒，外面何故爭吵？」

……

殺馬的人滿臉橫肉，死死的盯著被按在草地中的馬脖，一刀插下，人與馬，俱流淚。

言罷，揮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