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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霍霍霍……」

鷂鷹盤天，蒼青茫闊，成千上萬的流民扶老攜友，驅牛趕羊，宛若怒浪排濤，層層滾向汝南。間或得見，內中尚有若干女子，盡皆雙十年華，衣衫粗鄙單薄，神情茫然。

孔蓁「噗嗤」一笑，勒著馬，拖著長槍一轉，揚聲道：「老人家，汝家少婿乃何人也？」

「鷹，鷹……」

羅塢主笑眯眯地看著劉濃，愈看愈喜，樂道：「我家少婿，即乃……」

羅塢主笑道：「然也，若非江東之虎，何來白袍？後生可知，白袍無敵也！昔日，我家少婿戰許昌，率巨槍白騎逐胡騎於野，斬首兩千；復戰洛陽、陳留，撞破洛陽，擊潰石勒具裝騎，追殺五里，何人當敵？如今，少婿即入穎川，汝等便勿需竄逃矣！」說著，挺胸掂腹，神彩飛揚。

漫天倒海的馬蹄聲，傾山卷野的步伐聲，充斥青蒼，塞滿寰宇。流民們縮于草叢中，牙齒打顫，瑟瑟發抖。而冉弘武的身側，聚起了數百號人，皆乃孔武粗豪之輩，有人拽著木槍，有人背著長弓，更有甚者捉著生繡的破柴刀，嘶啞咆哮。

「令行如山傾，軍容鼎盛致極，且盡披白袍，羅府君，此乃江東之虎否？」冉弘武提槍立於一側，眯眼目逐大軍尾濤，神情凝重。

「格，格格……胡酋已略地，四方狄葉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格格……」

「瘋女人，安敢砸我！」

有人抬起頭來，瞅了瞅左右，高聲回道：「羅府君，非是我等不願留下，實乃穎川已然危矣，唯有汝南、淮南，亦或江南方可棲身！」

劉濃正欲回答，恁不地回過神來，驀然呆怔，愣于馬上不語，少婿，豈敢當得！

「呀！格格……」

冉弘武按膝而起，其人身www.hetubook.com.com材極為雄壯，面目方正，環眉而豹眼，虎背而熊腰，徐徐回頭，眯著眼睛，瞅了瞅板車上的女子，眉頭一皺，遂搖了搖頭，當即邁開大步，排眾而往。

「呵呵……」

圍觀眾人見其前來，如水二分，避在一旁，垂首肅目，有人拱手道：「軍主，此女乃滎陽流民，無人知曉來處，神智已蔽，不宜攜之，莫若……」

「是，娘親！」

待見劉濃提軍前來，韓離大驚，當即將所知戰事報于劉濃，石虎侵滎陽已有十余日，韓潛與其戰於野王縣，戰事不絕，各有勝負。洛陽，尚未有異動，石勒未至，祖納已入城中。

稍徐。

劉濃引軍入許昌，稍事補給，修整半日，即提軍往洛陽，暨此一戰，洛陽不知何日方可復見，劉中郎傾巢前往洛陽，其意有三：其一，攜山鶯兒之魂，入城一觀；其二，規勸李矩，容洛陽之民南流；其三，乃戰，一戰而令胡人畏！此戰，既可護民，亦可盡收北地之心，且為日後未雨綢繆，乃不得不戰！待至軒轅關，已是入夜時分，大軍扎于關內，劉濃與荀娘子並騎入關，韓離率軍五千扼守於此。

羅塢主眯了眯眼，嘴角徐徐揚起，笑道：「罷，汝河水美，上蔡田野肥沃，而此，實入自家，亦不虧矣……」

冉弘武將女子打橫攬於懷中，女子浪聲大笑，欲攀其脖，手中不知何時捏了根尖刺。冉弘武搖頭冷笑，單掌疾拍女子后脖，旋即，抱著軟作一團的女子向板車走去，將女子放在娘親身側，撕下衣衫一角，將女子手腳縛了。待事畢，柔聲笑道：「娘親，暫且看顧。」

「是，娘親！」

荀娘子秀眉一拔，冷冷一哼，揮了下草根，喝道：「汝，汝休得和-圖-書誆人！鳳凰攀桂，無寶不落，汝乃何人？若無所得，汝豈會以身冒險！但且言來，意欲何為？」

荀娘子眨著眼睛，脫口而出……

「哦……」

「噗。」

「老人家，此議，待他日再論，駕！」

蒼勁號角響起，遠遠的天邊滾起黃沙如濁浪，蹣跚而行的流民頓時為之一滯，紛紛掂足翹望，少傾，亦不是誰喊了一聲，霎時間，便若隕星入湖，激起浪花千萬朵，流民海洋向四面八方乍射，呼喊著，亂叫著，慌亂的避入草野中。

聽聞母親教晦，負繩者解卻身上繩索，抹了一把臉，用手抓了抓零亂的頭髮，又拂了拂破爛的袍角，這才慢慢迴轉身來，面對著木板車上的娘親，沉沉跪地，嗡聲道：「娘親，孩兒受教！」

四月初十。

待大軍遠去，羅塢主猶自捋著長須，喃喃自語：「舉世皆知，我家小娘子身為汝南典臣，女子侍男事，征沙場，其為何故？當為覓擒美郎君也……」

孔蓁莞爾一笑，縱馬飛奔，眾將轟隨。

羅塢主神情瞭然，嘴角一裂，抖了抖袖，揖道：「敢問少婿，將欲何往？」

羅塢主看見了一身華甲，肩披紅氅的荀灌娘，從小山上奔下來，踉踉蹌蹌地竄至官道旁，揮手道：「小娘子，小娘子，意欲何往？」

……

「生而為人，當如是也！」冉弘武深深看了一眼北方，倒提長槍，轉身便走。

「唉，可憐的人兒……」老婦見女子滿臉污垢，蜷于身側小小的一團，於心不忍，便將手伸入木桶中，蘸了蘸水，摸了一把女子的臉，一把抹下去，花容月貌頓現，老婦揉了揉眼，驚呼：「我兒，原是個美小娘。」

羅塢主人老成精，早已辯出其乃流民之首，當即追出幾步，急急揮手，喚道和圖書：「後生，何往？」

劉濃徐徐側首，凝視著她，月夜如水，伊人俊美，本該綉針描眉，卻披了一身寒甲。迎著她的眸子，劉中郎忍不住的嘆道：「劉濃之所願，便在有朝一日，你我可卸下此身寒甲，終日醉卧于蘆盪，醒歌賦山川，或可拘得白雲作駒，或可攬得清風徐眉，亦或……」

「瘋女人，瘋言瘋語，毋寧糟踐粟糧矣……」

羅塢主豁然大喜，跳著腳，朝著山下用力的揮手，大聲叫道：「莫驚，莫驚，此乃江東之虎也！此乃，我家荀小娘子之精騎也！虎|騎至，穎川安，諸位，勿需南逃也！」

荀娘子羞惱難當，狠狠的瞪了老塢主一眼，復又斜剜了劉濃一眼，隨後，亦不知想到甚，怒意與委屈並起而難制，「啪」的一揮馬鞭，策馬狂奔，待遠遠的奔出半裡外，方才勒馬回望，臉頰慢慢紅了。

木板上的老娘翻著昏黃的眼珠，顫顫危危的站起來，扯了片樹葉，抹去兒子脖子上的汗水，哆嗦道：「是也，聽聞江南安庶，晉室立於江左，社稷尚存。弘武需好生溫習聖人教晦，勤修戈馬，切莫懈怠此生，終有一日可思恩報國，逐胡遠潰。暨時，便可以告家門先祖！」

荀娘子秀眉一皺，瞥了瞥劉濃，冷聲道：「吾非主帥，何來問我？」

「唉，皆乃可憐之人也，何苦罵她……」

劉濃無奈，面上微紅，幸而戴著頭盔，無人可辯其臉色，不欲再行糾纏，當即嗡聲道：「羅塢主，劉濃並非汝家少婿，荀娘子乃世之奇女子，豈可輕辱。劉濃將引軍至許昌，亦或，入洛陽！」言罷，一夾馬腹，朝著半裡外的那一抹殷紅飛馳而去。

小山上，羅塢主神情也驚，匆匆奔向南面，爬上一塊石頭，捉眉眺望。但見得，大軍漫和_圖_書漫滾來，旌旗呼卷作浪，巨槍高聳如林，鐵甲排雲若山，青一色的白袍連綿成城，中豎一方大旗，黑底而赤邊，上書一字：劉！

……

羅塢主疊聲長嘆，將滿把鬍鬚捋了又捋，近兩年來，胡人將邊境漢民大肆內遷，是以穎川等郡，空村處處，荒野千里而無人耕種。此時，眼瞅著萬千流民從山下水流而過，忍不住的暗嘆：「此番冀州、洛陽、滎陽等地因戰亂之故，流民蜂湧南來，原以為可截留下來複村築城，未想截留不得，反被其挾裹走不少穎川之民……」

「許……嗯……」

這時，羅塢主復問：「少婿，欲往何地？」

嬌笑聲，怒斥聲，亂作一氣。

是夜，半月斜輝，星光耀眼，劉濃身披烏墨甲，踞坐于關上巨石，雙手反撐于地，仰觀天上星月。四月夜風，撲面柔軟，悄悄的拂著肩后白袍，美中郎的眼倒映著璀璨星河。

「拉下來，拉下來，棄之於野！」

「抱得美人成堆！」

大軍撞入眼帘，至里許外放慢來速，陣列而前，當先一騎，白騎黑甲，牛角盔，中簇一束櫻紅，腰懸楚殤，辯不清面目，唯余雙眼開闔，冷茫綻射。愈行愈近，白騎黑甲漫不經心的掠了一眼草海中的人群，未作一言，揮了揮手，大軍徐進。

「劉中郎，劉中郎……小娘子，小娘子！」

小山上，虯枝老樹下，穎川羅塢主雙手籠作喇叭狀，朝著山下狂呼：「冀州、洛陽、滎陽之民，何不駐留穎川？穎川據雄關，存巨塢，且有粟糧，定可護得爾等周全，何苦千里流徙也！」

冉弘武擺了擺手，有人遞來根棍子，被其伸手拔過，大步若流星，竄至板車一角，抬手欲擒女子。那女子靈敏之極，竟旋身躲過了，隨即，格格一笑，揮棍便砸。「碰和圖書！」一聲悶響，木棍不偏不倚正中冉弘武之臂，殊不知，卻未聞痛呼聲，反聞女嬌呼，木棍則飛上了天。

荀娘子按著劍，一步步走到石上，將披風一撩，默然坐於一旁，接過劉濃遞來的草根，銜在嘴中，輕輕抿了一口草香，繼而，學著劉濃的樣子，伸展開筆直修長的腿，腦袋一歪，笑道：「依汝所言，洛陽已乃危地，汝往洛陽，實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乃為民乎？」

「格格……」

「嗚，嗚……」

「莫驚，面南而來，定非胡騎！」冉弘武濃眉緊鎖，提著丈二木槍，挺身昂立。

老婦驚道：「我兒，莫使她鬧，速往制之。」

「上蔡？」

「毋需言！」

「唉，唉唉……」

冉弘武傻呼呼的笑著，將粗繩捆在身上，一揮大手，拉起板車，引領流徙人群面南而行。

此言，她已然問過無數遍，卻依然樂此不彼，劉濃嚼著草根，本不想理她，轉念之間，唯恐她一直追問，只得意態索然的答道：「然也！」

「哼，休得胡言！」

山下，黃沙道中，有人背負粗繩，拉著木板車上的老娘，汗水濺落黃沙中，盪出沙蓮點點，頭亦不抬的柔聲道：「娘親，且靜心安歇，待至江南，咱們便勿需逃竄，屆時，孩兒覓得一方良境，便可好生侍奉娘親。」

「哼！」

太興四年，四月初八，小滿未滿，斗指甲，萬物榮春，即掛果。

冉弘武頭亦不回地道：「往投上蔡！」

驀地，流徙人群中響起一陣騷亂，只見一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女子跳到了一架板車上，赤著腳胡亂的旋轉，時而掩面輕唱，倏而仰天亂笑。有人爬上車，想把她拽下來，而她卻順手提起板車中的木棍，拚命的砸，打得周圍人群如浪倒卷，有人避得慢了，被砸得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