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三尺功名
第384章 昂須我友
紅筱怔了半晌,隨後,睫毛不停的顫抖,淚水汪了滿眶,卻死死忍著,匆匆起身,替其著甲。
話未繼續,驀然間,劉濃抖了一抖,即若石人崩裂,引得小綺月險些驚呼出聲。繼而,成都侯按著膝,寸寸轉首,定定的看向荀娘子,嘴角一點一點裂開,笑道:「劉濃,何其愚也!竟不知游思……」
時有,尚書令刁協論罪琅琊王氏,當誅闔族。司馬紹未置可否,坐觀群臣爭議。遂后,見謝氏、蕭氏、袁氏、顧氏等族皆不贊同,便只能罷止庭議。
早陽透影,拖曳于檐。
「噗嗤……」宋禕捉著長笛,驀然一回首,見著雪渾身籠于紗中,樣子極其滑稽,忍俊不住,嬌聲放笑。
「義父……」小綺月怯怯的喚了一聲。
須臾,烏墨甲挺立於殿門口,擋住了陽光,簇影如劍,斜斜插入殿中。
「歸矣,招舟,當入舟。」
此刻,荀娘子身披華甲,肩襲紅氅,按著長劍,斜望了一眼天上紙鶯,搖了搖頭,度步入東院。
三月二十三,荊、湘等地烽信傳至建康,魏乂降於陶侃,王庾乞降於朱燾,司馬紹見危勢盡解,故而,大赦天下。同時,詔令九州,宣節外諸刺史覲見。
劉濃按著膝,慢慢轉身,隨其而望,嘴裏輕喃:「然也,然也……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不涉昂否,昂須我友。游思,游思莫怕……劉濃在矣,即送游思回江南,入華亭……」說著,說著,星目含淚,目光卻愈來愈溫柔,掌著矮案緩緩起身,因久坐而未動,身子不住搖晃。
……
春雨蒙絲,染盡上蔡,待至彤日復現,時令已至穀雨,三月二十四。穀雨未和圖書雨,羞怯半月之日爬上了樹梢,將光芒肆意播灑。田野里,阡陌翻新土,嫩苗迎輝陽,露珠凝于其上,紙鶯飛過一望無際的苗海,被風一繚,冉展于天。
小綺月眨著淚珠兒,抽著小鼻子,柔聲道:「義父,若綺月習會,游思姐姐便歸否?」
瑩燈一晃,掌燈的宮女匍匐于地,回道:「回稟殿下,義兄言,早已託人送至城郊。」
鎮西將軍府並非城東縣公署,自從劉濃布軍于潁川、雍丘等地,河西軍營便為農閑時,青壯營訓演之所,而城東軍營則為將軍府,但凡征伐大事,皆會於此商議。
次日庭議,刁協復表,王氏暫且不論,王敦當為謀逆,理當剖棺梟首,懸于乾坤。殿內一片嘩然,中有驃騎將軍紀瞻力駁刁協,進言:縱論千年,明君者,皆非暴戾而制威也!司馬紹見紀瞻也不贊成,無奈之下,只得復罷庭議。
百花葦席鋪于廊外花圃畔,朱紅矮案上置著各色精美吃食。無載跪坐于葦席中,抱著鳳首箜篌,仰望天上輪月。眸子一眨一眨,想起了北地之月,心道:「天下之月皆同,然人有不同,無載致信於他,為何他卻不回?莫非,信未至……」
這時,一名老宮人疊步入樓院,恭聲道:「陛下稍後便至,尚請,尚請……接駕。」不知該如何稱呼宋禕,一切皆因司馬紹將將繼位,且未有正妻,是故,尚未立后、儀諸嬪。
宋禕聞言一怔,徐徐轉身,卻見華燈盛放雍容,司馬紹闊步而來……
永昌元年,三月十八。
「小娘子!!」
少傾,劉濃著甲畢,側首看向偏院,嘴裏喃喃有
和圖書聲,繼而,抱著牛角盔,接過紅筱遞來的吃食,胡亂嚼了幾口,暗覺胸中力氣回復些許,拍了拍腰間楚殤,大步走向呆怔的荀娘子。
月眉如鉤,悄別蛾首。
著雪胡亂一陣扯,從紗巾中冒出個頭,見小娘子笑了,遂故意道:「小娘子,此紗定來自月宮,月中神女聽聞小娘子之笛音,心懷大悅,故而,降華綾于小娘子呢。」說著,抖了抖身上紗,薄如蟬翼,柔似青絲。
風攜輕紗,若雲浮輾,飛過了高高的宮牆,盤過叢叢假山,繞過朱紅長廊,沿著斬角飛檐緩緩泄下。
「暫且稍待,待我束甲。」劉濃聲音低沉,用力的捶了捶腿,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到階上,伸展開雙手。
數十人共聚一殿,涇渭分明,盡皆按膝傾身,眼鋒如織,卻未聞私語聲。稍徐,殿外忽傳鐵甲磨擦與鐵履鏘鏘聲,劉胤等人齊齊吐出一口氣,韓潛抖了抖半片濃眉,默然一笑。
恰於此時,一縷笛音繚碎夜空,輾轉杳然,似葦若絮,飄飄于冷月下,繼而,隨風徐浸,或潛,或明,或現,或隱,縷縷拔人愁,絲絲揪人魂。無載極其擅音,而擅音者易陷於音,當即掌著半人高的箜篌,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挽著背紗,度步至院牆下,歪著腦袋默然傾聽,稍徐,眸子迷離……
劉濃抹去小綺月睫毛上的淚珠,與她貼了貼額角,而後站起身來,朝荀灌娘笑了笑,邁步出院,步伐沉穩,身形挺拔若松。荀灌娘心中莫名一痛,眼角盈淚,卻幽幽嘆了口氣,快步追上。
無載穿著開襟華裙,淺露雪嫩鎖骨,宛若玉蔥橫欄,是故有些冷,便想將挽紗勒和圖書得緊一些。殊不知,風勢漸烈而力弱,輕紗脫手泄腕,飄飄冉冉飛向夜空。
司馬睿夜崩于台城,太子司馬紹痛不欲生,欲行人子之道,為司馬睿戴孝終年。然,國不可一日無主,是故,百官覲見苦勸。遂,司馬紹掩面悲泣,免而為難繼皇帝位。
「嗡,嗚嗡……」
樹影交錯,松煙入墨。
荀娘子眉頭緊皺,來到桂樹下,默然落座,半晌,輕聲道:「游思妹妹此畫,融身融神,令人觀之則陷。然,諸將已回上蔡,汝乃豫州刺吏,三軍之主帥,豈可自陷……」
稍徐,老宮人離去,宋禕摒退了一干宮女,唯留著雪,而後,凝視著天上華月,淡然道:「天色微寒,且溫些酒,梅蜜雪藕且多備些。」
長長一番態勢言畢,恰好落座于案后,置盔于案,緩緩掃過殿中諸將。
待得一曲畢罷,無載望了望頭頂半闕月,復看了看爬牆青滕的高牆,嘆道:「聞音而知人,此音,恰若空谷一束野梅,奈何卻誤入深牆中……」話尚未盡,夜風漫繚裙紗,微寒淺冷。
看著他的笑容與眼光,荀灌娘眼眸不禁縮了縮,按著長劍的手指緊了緊,暗暗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嘆道:「汝不知游思,游思何嘗又知汝?愚人自愚,往事唯枉!而今,事已至此,汝若自知,理當悔悟而自振,方不負游思矣。」言罷,情不自禁的轉首,看向側院,而此時,晴焉抱著一盆熱水,踏出湘妃簾。
「呵呵……」宋禕冷冷一笑,以笛擊掌,淡聲道:「為時已晚,換之何意?暨待來日,我必設法,令汝得脫。」
……
宋禕瞥了一眼紗巾,見內中刺秀和-圖-書華美,眸子微眯,暗思:「司馬紹尚未有正妻,姬妾亦僅數人,此紗定然來自……」
著雪渾身一顫,轉首見院外浮燈如籠,光影越來越亮,暗暗一咬牙,貼步上前,耳語道:「小娘子切莫自棄,著雪已求成都侯,成都侯已然應諾,必救小娘子……」
冷月如水,遍灑宮城,若紗似瀾,緩緩撫著宮闕千萬間,間或得見,宮娥持燈夜行於廊,狀若浮瑩點點。忽然一陣風來,頓時掀起華裙蕩漾,吹得瑩蟲欲飛。
劉濃跪坐于樹下,面色冷然,雙手按膝,身子挺得筆直,目光凝視著案上《上蔡四月》一瞬不瞬,狀若石雕。
劉濃抱著牛角盔,闊步入內,目不斜視,直直走向殿中主案,聲音昂揚:「劉曜戰楊難敵,呼延謨入隴西,呼延青據函谷關;石勒征伐慕容廆,兩軍交戰于上谷、薊城。兗州軍已然南撤,石虎屯軍三萬于趙國,若由趙國發兵,月半內,即可至兗州……今召諸將回上蔡,一者,暨為朝中彰表;二者,早作綢繆,抗胡于外,驅之北往;三者,吾將復回江南,與徐州、荊州共謀……如今,劉胡勢弱,石胡勢強,若可將石胡腰斬于兗州,令其北顧而難以南侵,二胡必戰于內!反之,亦同。」
「咦!」著雪手執浮燈俏立於檐下,見輕紗飛來,眸子豁然一亮,當即便以燈籠去挑輕紗,焉知輕紗隨風極柔,未能挑著,一繞一旋,撲上了她的頭。
劉濃猛然頓步,慢慢回首,蹲下身來,揉了揉小綺月的總角頭,輕聲道:「綺月若習畫,當習《上蔡四月》。」
此刻,府中戒備森嚴,殿分文武。
無載未再多問,徐轉螓首,拔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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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箜篌,弦音清脆、滴破靜湛,心思卻早已飛遠,漸而,細眉微皺,暗忖:「無載欲嫁他,當以何如?唉,華月如籠,方脫暗籠,即入明籠。皓月之下,身難由已,卻不知幾人從容,他……想必從容……」文殿寥寥無幾,形同虛設,皆因豫州諸吏已入各郡。而軍殿則不同,長三丈,寬兩丈的沙案豎擺于外殿,此番議事,都尉以上者方從,是故,諸將頂盔貫甲、雲集一堂,分列于內殿兩側,左首位置空缺,其下為:劉胤、北宮、曲平、羅環、薄盛、徐乂、冉良、言緒,王平,孔蓁等人,右首以韓潛為首,其下為:董昭、韓離、韓續、于武、鄭全、許虎等人。
小綺月乖乖的倚著義父,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欲言而不敢言,心道:「義父觀畫已然數日,若行再觀,便與游思姐姐一般了,該如何是好……」
著雪瞅了瞅左右,輕步上前,低聲道:「小娘子,而今時局已變,莫若換梅蜜為絳梨?」
荀灌娘心中微驚,柳眉凝川,便欲起身扶他,指間卻有異,側首一看,只見小綺月正勾著自己的手指,緩緩搖頭。
諸此,台城即若泥潭,世家與帝室儼然對峙。司馬氏之衰弱,令司馬紹痛心疾首。是夜,獨召刁協入台城,燭火照明堂,輝映君臣之臉,二人相顧,默默無言。稍徐,刁協斜眼一轉,計上心頭。
院中靜到極致,紅筱跪坐于檐下,身前豎著套甲木人,腿畔放著盛水木盆,正抱著牛角盔默然洗濯,眸子卻時不時的溜一溜樹下人。
想著,想著,明眸隱攔幾許淺霧,回過頭來,輕聲問道:「昔日,可有將信送至?」
「成都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