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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的深谷，白霧靄靄，深不見底。陸渺渺的身體騰在半空，在激蕩的烈風之下失了平衡，碧色的身影迅速向山谷之下疾墜而去。

敬之一捏渺渺的手：「不要哭，他不會死的。去問問曲無殤，就明白了。」

「無月！」陸渺渺這才反應過來，發出聲嘶力竭的哭喊。這時卻有另一個黑色的身影大鳥一般地從身旁輕飄飄地掠過，毫不猶豫地跳進了無底的山崖。

渺渺點了點頭：「總覺得，這都是我害的。」

但是心卻不曾放下來，因為這山谷間明顯仍是生了異象。二人一落到地面，便迅速閃身，向那山谷間異象生髮之地疾掠了過去。

曲無殤搖搖頭：「不知道。不過以他現在的能力，也許，躲到第三界去了吧。」

陸渺渺和慕容敬之驚訝地看到被那一滴眼淚滲透的土地，忽然噴湧出一泓甘澈的清泉，泉眼在腳下漸漸地擴張，泥土之中生出各種各樣的禾苗。一切都在迅速地擴張生長，泉流，花開，鳥鳴，很快眼前就出現了另一個奇異的湖泊。

方才立穩，陸渺渺的身子已經被拋了上來，方向和高度竟拋得準確至極。敬之忙一伸手，剛好將她抄住，橫抱在懷裡。而無月的身影，轉瞬已經沉沒在幽深山谷的白霧之中。

在場的幾個人皆大驚失色，連扶著劉裕的劉義隆，也忍不住發出「啊」地一聲驚呼。但身體當即便作出了反應的只有兩個人。慕容敬之毫不猶豫地縱身而起，追著她的身形便往絕壁之下躍去。但他的身子剛剛凌空而起，卻有動作更快另外一人已出現在他的下方，回手便給了他一掌。

原來，那個湖泊，是他留在這裏的一滴淚。

二人走近了，曲無殤卻毫無反應，面無表情，只一動不動地立著，望著腳下那一泓澄碧的湖水。

「無月……他會去哪裡？」慕容敬之問道。他尚未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稱呼那人的名字。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一切也結束在轉瞬之間。但是在墜落的虛空之中，那四目相對的時刻，卻彷彿經歷了很久很久。黑衣的無www.hetubook.com.com月，長長的頭髮因為身體的墜落而向上飄飛著，在捉住了她的那一刻，露出了一個微笑。

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地細看，渺渺不由看得呆住了。二人在空中相擁，緩緩地降落，敬之輕輕一笑，言道：「雖然不好看，也不能飛行，不過，從高處落下，倒也摔不死。」

無殤道：「我現在還進不了第三界。不過，無論花多少時間，我總會找到他的。」說完，他便再無更多言語，轉身徑自去了。

面前的兩汪湖水安靜地相鄰，景色之美，宛若無月出塵的身姿。水波蕩漾之處，隱隱傳來香草美人溫柔的心意，哀而不傷，彷彿在耳畔悄然地訴說。

這個人，卻是曲無殤。

這究竟是發生什麼事情了？無月，跌下去了？無月，不在了？

渺渺凄然道：「我預感到了，大概今生，都不會再見了。」

敬之沉默了一陣，便問道：「如果我與他換過來呢？如果今日心碎離去的人是我，你心裏又會不會好過一些？」

男子一直輕輕地擁著她，任她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衣襟，過了許久，待她哭得沒了力氣，方替她擦乾臉上的淚滴，問道：「心裏仍是難過？」

說話間已能看到地面。二人便不再言語，舉目向無月墜崖的方位眺望。山谷並不太大，無月墜下的地點周圍的情景，肉眼便可窮盡。二人急切地四下尋找，並不曾找到大片雷公藤的密林。

一切都是如此突然，突然且猝不及防。不知道驍風現在心裏想的是什麼，也許他與劉裕之間也曾有過一段如何曲折的故事，也許是現在的什麼東西深深地觸動了他，也不知是什麼讓他在一眾敵人之中選定了陸渺渺。也許，就因為她看上去是這裏面最弱的一個。

不知道是誰，將山鬼的名號帶進了她的耳中。她追逐他而來，是他的名字，誘著她進入了國醫館，進入了她的宿命之地。第一面的緣，他是那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身後，玄色大氅，艷紅的束帶，黑色的帷帽遮住了臉。他的全身散發m.heｔuｂｏoｋ•ｃoｍ.com出一股淡淡的葯香，清冽的，微苦的，淡泊，卻令人如此舒適。

慕容敬之上前兩步，正要發問，卻忽然發現曲無殤的全身上下都籠罩在一片極為悲傷的氣息之中。那悲傷的氣息感染力如此之強，以至於旁邊的人都忍不住想要落淚。無殤的左目有一顆小小的水珠漸漸地凝集變亮，如同寶石一般耀眼。終於，那一顆美麗的淚珠終於順著他的左頰流下，滴落，滲入了腳下的泥土。

懷中的姑娘輕輕地舒了口氣：「只要他平安就好，只要他好好地活著。」如果他選擇了進入第三界，那就是自己永遠也去不了的地方，所以，也許真的再也不會見面了。

那微笑實在太奪目，只要看過一次，就永生永世都不會忘。這微笑將陸渺渺帶回了所見過的無月的第一個笑，他拈在指間的艷紅色玫瑰，他冰冷的皮膚和青黑色的翅膀，這世界，曾經漫天飄舞過鵝毛般的雪花，在潔白的寧謐之中，忽然綻開了漫山遍野的虞美人。

陸渺渺吃驚地望著他。敬之道：「我答應的，什麼時候做不到？」

陸渺渺滿含淚水的大眼睛期待而迷信地望著他。敬之一邊安撫著她，一邊講道：「他有多大的本事，你不是沒有見過，除非他自己求死，否則，這樣的山崖，怎麼可能難得住他？也許，我比你更了解他一些，他不會求死的。因為換了我，也不會的。」

陸渺渺心如刀絞，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滴進腳下的泥土。慕容敬之牽著渺渺的手，心中滿是不可思議。應該不會的，他應該不會就這樣死去，也應該不會自己選擇死去。如果他竟自己尋死，那麼之前真的是高看了他。不會的，那個男人，不會就這樣死去的。

恣意地幸福吧。當你回頭的時候，我永遠都在看著你。

「花鬼這個種族，生來是沒有眼淚的。」曲無殤淡淡地言道，「但是花鬼有時候也會流淚。每個花鬼，都有可能在心碎的那一刻，流下一生唯一的一滴眼淚。這滴眼淚將會在這裏，化為一處永生的湖泊。和_圖_書」

「敬之，敬之！」陸渺渺忽然失了方寸，淚流滿面地扯著敬之的衣衫搖晃起來，「放我下來，我去找他！」

唇上忽然印下眼前人深情的一吻。白衣的男子見她逐漸平復，臉上的神情便又霸道起來，不由分說地拉了她就走。見她腳下遲疑，慕容敬之唇角一勾，陰險之色再次掛上眉稍，向渺渺保證道：「給他點時間，讓他喘口氣。等過一陣，你什麼時候想見他，我就替你把他揪出來。」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心中，在緊張的背後，確是有那麼一點淺淺的願望。真的，不希望是他，不希望這個人是敵人。

只是這一笑，穿越了整條紅塵之路，用盡了生命里所有的溫度，美麗得令人絕望。陸渺渺的心中忽然升騰起如此強烈的悲傷，因為她預感到，也許這一生，都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按照自己的本心來選擇么？在某一個時刻，那個絕世出塵的黑衣男子也曾凝望著她，認真地對她說道：「我只想要你，用你的本心活著。」

而那人的身子，卻在掌力作用下向下墜落得更快，衣袂翩飛，宛然一隻黑色的巨大蝴蝶。他轉眼便降到了陸渺渺的身邊，長臂一展捉住了她，也不知用什麼方法使出一股奇怪的力道，將她的身體忽然向上拋了出去。

敬之一笑道：「不要把這當作自己的錯。不是他，也會是我，你若與他相守，我也是一樣的傷心。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所以總要自己來承受這個結果。至於你，只要按照你的本心來選擇就好，至少還能幸福兩個，對不對？」

慕容敬之的身體，被擊飛回了原地，他展臂抓住一塊突起的岩石，卻感覺身體一輕，正是顧少君伸手將他拉了上來。

陸渺渺為自己的衝動與口不擇言大感後悔，羞得將俏臉埋進了他的衣襟，任由他嘲笑起來。

渺渺抓著他的衣襟，似乎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敬之將她擁得更緊了一點：「你要冷靜。花鬼，是有翅膀的種族，像我這樣單翼的半血天族，都並不懼怕高墜，他更不會怕。」

渺渺只hetubook.com.com思考了片刻，便覺得心痛如絞，不由伸手緊緊地抓住了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慕容敬之抱著渺渺，用十分沉靜的聲音說道：「渺兒，我現在就帶你下去找他。如果他死了，即使找不到屍首，谷底也會產生異變。如果沒有，就是平安無事。他絕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去，不過是要讓你放心而已。」

他的語氣如此堅定，手臂如此有力，以至於陸渺渺的心跳也逐漸平緩下來，恢復了思考的能力。不錯，無月曾經說過，花鬼族人，身死之後，血肉都會化作自己天賦屬性的植物。如果是無月的話，會化作很大一片雷公藤的密林。如果這山谷下面，找不到一片巨大的奇異密林，就說明他是平安無事的。

慕容敬之哈哈大笑，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著言道：「你不說還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從咱們認識開始，你預感了多少回，竟然沒有一次是準的，說起來真丟死幻術使的臉！這方面看，你比少君還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山谷之間，出現的是一片絕不可能在北國荒蕪之地存在的小型湖泊。湖很小，水質是畢生未曾見過的清澈。湖的四周，繁密地生長著各種各樣巨大的綠色植物，都是只有四季如春的地方才能生長的從未見過的種類，有樹有草，鮮花盛開，芳香四溢，將湖水緊緊地擁抱在懷中。水上林間，許多不知名的珍禽異獸悠閑地漫步，氤氳的水氣薄薄地覆蓋著，仙境一般幽靜美麗。

也許是真的，如果一輩子只准這麼一回，也是不壞的。

眼睛幾乎睜不開，白霧撲在臉上冰涼涼的，耳邊聽到的全都是風。身體的墜落十分快速，心懸了起來，但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容納著，並不感覺恐懼。快速的墜落持續了一段時間，卻忽然速度一緩，慕容敬之化為天族形態，身後展開了一隻美麗的翅膀，整個人似乎漂浮在了空中。

渺渺望著他，忽然搖頭道：「好看的。只有你，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

望著渺渺焦急到心碎的模樣，慕容敬之頭一次毫無介懷之色，只將她抱緊了，抱得非和_圖_書常之緊，用自己的心跳安定著她的情緒。他在她的耳邊十分堅定地言道：「沒有關係，他不會死的，你要相信我。」

總之，驍風的身體忽然化成一股烈炎，如燃燒的火鳥一般飛向陸渺渺，在她的面前激烈地炸開，燃起一片火雲。陸渺渺一聲嬌呼，本能地疾速倒縱而起，避開了炸裂對肌體的損傷，但熾熱的風狂亂地席捲，挾著她纖細的身子，便往絕壁之下吹去。

慕容敬之四下張望，果然，迅速地在那絕美的湖水之濱，發現了一個黑衣男子的身影。

慕容敬之放開感知力，果然，隱隱在附近感覺到了三界開門的氣息。

「嗯？」慕容敬之的心給她的話語牽動，臉上展開了歡喜的笑顏，「我瞧著這一回准了。你的預感一輩子就准這麼一次，也是不壞的。」

敬之心中一暖，他的姑娘在此時此刻仍能為他著想，真讓他覺得做什麼都值得了。他擁緊了懷中小女子，柔聲說道：「你放心，我全都明白，你著急的心情，你心中所牽挂的，我全都明白。我不會為此介懷，我只會心疼你。」

這個，絕對不是在陰山之麓可以自然生成的。那麼，這是無月？他的軀體沒有變成雷公藤，而是變成了這仙境一般的水源？他，真的不在了？

陸渺渺的淚水再一次涌了出來，敬之伸臂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

但那不是無月，那是曲無殤。

渺渺氣得俏臉漲紅，捶他一拳，憤憤地言道：「都不準么！好啊，我現在就預感到了，我很快就要做你的新娘子！」

這一掌，力道足有十成，幾乎是要他性命的打法。慕容敬之全身金光熾盛，只得也全力拍出一掌，兩股掌力相交，產生巨大的震蕩，敬之身體被震得向山崖上方倒飛出去。

陸渺渺聽著他的話，似信非信。慕容敬之舉目觀看四周，發現劉義隆帶著劉裕，已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便對少君交代道：「大哥，守著這處山洞，我們去去就來。」

還未及多想，敬之已在她耳邊說道：「抓緊了。」渺渺本能地聽從，抓緊了他，敬之便抱著她，也縱身從山峰之上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