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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寧嘿嘿一笑，走過去，大馬金刀的在書桌椅子上坐下，倒將初七擠在了一邊。

因而轉頭偷看了初七一眼，卻見她滿面坦然之色，言辭之中，雖有幾分自謔，卻全無一絲自輕自賤。便笑了笑，輕聲道：「我也不愛人前人後的跟著一群人，裝著幌子一般。只是礙於身份，不得不如此，有時候心裡頭也實在煩得緊！」

晉寧卻不知她心裏的想法，見她不說話，只以為她心裏難受。想了一想，便又對她寬慰著道：「以前的事，還說它做甚。這京裡頭，本就是只認衣冠不認人的地方。昨兒還是窮酸書生，一朝登了金榜，立時便成了翰林老爺了。今日這話，你同我說說也就罷了，對了別人也不必提起，只是各拿各的架子，至於內里如何，誰又去管它！」

若然如此，那晉寧日後仍是她的座上客，她亦會儘力討好，只是卻永不能成為她的朋友。再者對於她自己的過往，她沒有諱莫如深的打算。有些東西，若是居心要查，瞞也是瞞不過的。

初七聞言一怔，她原不過是想試探晉寧的態度。卻不成想竟反倒是探出了她這一番話，心中不覺又是感動又是溫暖，笑道：「想不到你一個郡主竟能說出這些話來，倒像是過盡千帆、歷經滄海的樣子，我看著卻彆扭得緊！」

而且，以晉寧的直爽性子，若是待人好，便是要將人捧上天的好。此刻透露給她這個訊息，以後晉寧必定是處處向著霓裳的，其中好處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晉寧倒是頗好奇的看了那丫鬟一眼，問道：「這小丫頭，昨兒怎麼沒見？」

初七點點頭，又問了幾句，這才知道，原來這些綉女都是花有重使人從南方地區買的，大多是些貧苦人家女子。不過能被買到這裏來，她們自己似乎還是比較願意的。

那高些的少女應聲道：「稟小姐，我二人原是姊妹，我叫和_圖_書三翠，這是我妹子四翠！」

正在這時外頭卻忽而傳來「噗」的一聲嗤笑，清脆悅耳宛如銀鈴。笑音方落，就見晉寧從外頭笑吟吟的走了進來。她今兒穿了一身緋色男裝，頭上卻梳了個倭墮髻，七分英氣之中又帶三分嫵媚，愈覺賞心悅目。

聽聲音卻是廚房的劉娘子。

不過很快便恢復了鎮定，忙起身問道：「怎麼這時候來了？」

初七心下愕然，忙起身走到外頭，笑著招呼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劉娘子不在廚房忙活，怎麼倒是來我這裏了？」

劉娘子卻是笑出了一臉花，眉目之間竟有幾分諂媚的意思，讓初七頗有些不自在：「今兒大爺又雇了幾個人來，說是從此後，便與姑娘分著各自吃飯。又叫我們到了飯點兒，便來問姑娘可要用飯，平日里，姑娘若有什麼想吃的，只管叫兩丫頭來廚房吩咐便是了！」

晉寧聽完故事，正坐在那裡一面細細回味，一面拿著她繡的那首詩看著，聽她這麼說，不覺詫異，便抬眸看著她道：「你只管說吧，我這人素來直來直去，也不愛那些曲曲折折的！」

晉寧自是不知道初七有這樣的過往的，聽她這樣猛然提起，端著茶的手不覺頓了一下，驀然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初七怔了一下，隨即笑道：「你若不嫌拙劣，只管拿去就是！」

這倒真是「害人」的紅樓夢了，初七聽她這樣說，不禁抿嘴一笑。抬頭看向窗外，這才緩緩的開口述說著昨兒未說完的故事。

又歪頭看著初七，眨著眼道：「我本來是打算早些來的，不承想昨兒做了一夜的夢，一忽兒夢見黛玉，一忽兒夢見寶釵，鬧得一夜沒睡好。到了雞鳴的時候，反而睡熟了，再一睜眼太陽都老高了。」

她就是知道晉寧是這樣的性子，所以才敢說出來的。點點頭，她看著晉寧認真道：和圖書「晉寧，我在霓裳有二成的乾股！」

三翠便點頭道：「是，不過我們學的時間短，還不太好！」

「偏生你就進來的巧了！」初七一眼見了她，又聽她這樣打趣，不由嗔怪著道。但到底是姑娘家，面上自然是羞得胭紅一片。

卻聽外頭有人喚道：「初七姑娘……」

三翠與四翠各自搬了一個小杌子坐在她下首處，慢慢的挑揀著絲線，小心翼翼的綉著。手法並不熟練，綉出的圖也還有些拙劣，但總算中規中矩，遇有不懂之處，便抬頭問她。初七也便細心的一一指點，房內燭影搖紅，別有一種安寧與溫馨。

言畢，又急匆匆的下去了。

晉寧好歹是那樣天之驕女的身份，性子驕縱這點她自然是看得出來的，否則姜煜桓也不會說那樣的話。而她既然想倚靠晉寧，自然要知道晉寧若得知了自己往日那樣的身份，是否會覺著幾分輕賤不屑之意。

昨天晉寧走時，原說過今兒要再來的。初七本想著她就是要來，怕也該是午後的。哪裡曉得這還才剛巳時就到了，看這樣兒，倒像是特意趕著來吃午飯的。

初七想著，不由的暗暗嘆了一聲，只是囑了二人，若有不明白之處，可以過來問自己。三翠四翠齊聲應了，面上都有欣然之色。做丫頭，活計雖輕省了，但怎及得有一技之長。二女皆是貧苦出身，自然也並不怕吃苦。三人說了一回話，眼看著已到了晚飯時分。

初七聽著撲哧一笑，仰著臉道：「這夢裡的事兒，都是亂的，哪裡有什麼頭緒！我這裏倒是有好些結局，少不得一一跟你慢慢的講。不過這都是些消遣，你聽過了也就完了！」

綉完最後的一個南字，初七長長的出了口氣。將綉綳拿在手上，又細細的看了一遍。為了綉這幾行詩，前些日子，她還加意練習了一番草書，如今看來，倒也還算有些效果，只是m.hetubook.com.com筆法勾連之處尚有不足。

「先母原是別人家裡的綉娘，打小隻有我服侍人，卻沒有人服侍我的份。」初七聽她這樣問起，不由聳了聳肩，無所謂的說道：「昨兒你來了后，姜大哥看著我這裏太過寒酸，大清早的趕著送了我兩個，讓我裝裝門面！」

細思了一回，她終於還是開口道：「晉寧，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但又怕說了你心裏不痛快！」

她知道晉寧乃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人，並不需要自己說太多，她便能明白。二成乾股，她一個普通的綉娘之女憑什麼能有霓裳的二成乾股，自然是因為她在替霓裳做事。

晉寧在初七那裡直消磨到下晚時分，方才戀戀不捨的告辭了去。初七送她出門后，再回頭看著自己屋裡積的那一堆事兒，不由的嘆了口氣。晉寧來這裏，固然是好的，可是她若這般造訪下去，自己怕是什麼事兒也幹不成了。

「這都入夏了，卻怎麼又春風乍起了？」晉寧含笑的看著她，擠眉弄眼的調笑道。

晉寧擺擺手，想說什麼，最終卻還是止住了話頭，只道：「不說這些沒趣的，你只繼續跟我說說昨兒那故事吧！」

一聽她說起那條畫廢了的粗線，初七不由面色一窘。慌忙從她手裡抽過那紙，調整了心緒解釋道：「這可是驚喜！等弄完了，我再給你看，包你喜歡的！」

她口裡說著，還帶了些哀怨的望著初七，又埋汰道：「這夢原是你做的，怎麼卻把我給魘著了！不管，你趕緊給我好好說說下面的事兒！」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中有雙鯉魚，相戲碧波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南……」

聽初七這樣說，晉寧連忙滿口應「是」。目光落在書桌上，一眼見著那攤在桌上的畫紙，只見那上面畫滿了密密的網格線。不由得滿心好奇的拿起畫紙，上上下下的仔細看著問道：「這又是ｈｔtｐs://ｗww.ｈetｕbｏoｋ.com.ｃｏｍ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呀，這裏好一條粗線，似乎是廢了！」

不過好在她在官府里一直跟著盈朝讀書練字，如今也能寫出一手不錯的字，否則這還真是一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得了初七的允許，晉寧倒也毫不客氣。當即三下兩下的拆開綉綳，將那幅字放入袖內，又道：「你既然有事，我自然不便多擾，這就告辭了，不過我可先說好了，隔三岔五的，我還是會過來尋你，你可不許給我閉門羹！」

初七聽她說是姊妹，不覺加意一看，二人眉目之間果有些相似，不禁又笑了起來，擺手道：「我這裏原也無需別人服侍，你們既來了，我也不好打發你們走。這樣，你們便留在這裏，我們三個只做是姐妹就好，我聽姜大哥說，你們原是霓裳的綉女？」

「這個卻是我的錯，」晉寧笑著擺擺手，解釋著：「總以為你同我一般，卻沒想到你實是一個忙人！」

二人又說了幾句，晉寧便起身辭了出去。初七看她走了，既覺失落，又覺鬆了口氣。不過她此時確是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與晉寧說笑玩鬧，拿著霓裳的乾股，她不能光拿錢不做事。更何況，花有重那性子也容不得人光拿錢不做事白占他便宜的。

放下手中的綉綳，嘆了口氣。這種書法方面的問題並非一時半會就能解決，少不得只有多寫多繡的。

初七聞言撲哧一笑：「其實我倒喜歡你來，只是有些事，我又不能不做，姜大哥對我愈是好，我愈是不能因自己而誤了霓裳，所以只得委屈你了！」

這點她倒是想著也就明白了，學綉活，絕非一蹴而就之事。資質差的，便學個十年八年的也未必能言精通二字。花有重那等算計精明的生意人，哪裡肯白費了那功夫教人學綉，少不得一紙賣身契，先將人拘住了，不令她另攀高枝才是。

初七聞言不由得微微苦笑了起來，她畢竟是hetubook.com.com從官家出來的，大戶人家的規矩便是不曾享受過，又如何不知姜煜桓這般做法，分明是將自己真當了大小姐來伺候了！

二人正說著話，姜煜桓剛帶過來的那兩個丫鬟中的一個卻已捧了茶送了來。

初七立在院子里發了一回怔，不由又嘆了口氣這才，回了房裡。不多一會的工夫，廚房便差人送了飯來，初七便喚兩個丫頭一桌坐了，一同吃飯。

劉娘子笑吟吟的行了一禮：「我這就去就叫人給姑娘送飯來！」

次日晉寧來得卻比先前還更早，讓初七有些苦笑不得。講了一章故事後，她尋思著霓裳那邊才開業，一時半會的不能丟下。若要每日這樣陪著晉寧講故事，自然是不行的。

初七聽了這話，只微微一笑，倒也沒繼續說些什麼。其實她方才說那話，固然帶了幾分自我調侃的意思，但也有試探之心。

初七看看天色，正想著自己若是去吃飯了，這兩丫頭可如何是好。

她于初七雖相交不過兩日，但總覺得分外投契，心底自然是心疼初七的。

她想一想，喚了那兩個丫鬟進來，細細打量了一回。

而綉字，尤其是要綉出草書的神韻來，那可絕非易事，這比起簡單的在紙上寫出來不知是要難上多少倍的。

這兩個丫鬟生的都甚是白凈清秀，年紀也與自己相仿，一個稍高，一個略矮。對神色緊張，頗有些拘謹的二人安撫性的一笑：「你們都來了快一天了，我卻都還不知你們的姓名呢！」

果不其然，晉寧聽了這話，便不由的啊了一聲，旋即點頭道：「我明白了！」說完了這句，她便笑著揚了揚手中的綉綳問道：「這個送我如何？」

擠出一個笑容，既來之則安之吧，她嘆了口氣說道：「那就多謝劉娘子了！」

吃了飯，她便取過小綉綳，開始綉字。綉字對她而言，其實要比繡花綉圖案還更難些。因為那些東西她已綉了太久，幾乎已能算得上熟極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