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她想著，忍不住暗自苦笑起來，生活中果然處處皆是狗血。不過有些事情，她是早該看了出來，晉懋對姜煜桓那般的客氣，言談之中也無分毫高高在上的傲然，那是一種純然的平輩論交的態度。

初七怔了一下，不免抬頭看了他一眼。

「啊？！」初七猛地吃了一驚，又皺了皺眉道：「怎麼也沒聽你們說過？」

下擺處，她卻又顧忌著這年代女子不可隨意露出纖足的風俗，卻給她設計了一件魚尾下擺，長長的拖曳在地上。

他只說了三個字，語氣里卻帶著無比的誚刻之情。

「別多想了，只要晉寧肯幫你，朝顏這事兒，也只是小事一樁罷了！」姜煜桓看著她黯然的神色道。

一頭漆黑的長發斜斜的挽了個髻，連假髻也不曾帶，穿一身素白雲錦連身衣裳。那衣裳樣式甚是古怪，卻又出奇的精緻優雅。

「姜大哥，你說，睢王會選盈朝么？」沉默了許久，她才慢慢的問著。

想道這裏，他便也沒說什麼，只得硬生生的住了嘴，改說道：「你且小心些。」

此刻若有同樣穿越來的人一眼見了，必可認出那衣裳可不正是國粹精華的旗袍。只是初七想著古人畢竟沒有現代人那般開放，因此做得略寬鬆些，不似後世那般緊貼身上。

初七原也是倚在欄柱上，神色恍惚，忽然聽他嘆息，不禁看向他，笑了笑問道：「姜大哥在想什麼？家人？」

姜煜桓點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道：「若不是杜御醫，我至今怕也不能站起來！」

初七微微的閉了下眼，再也看不下去。深吸一口氣，她忽然站了起來道：「我有些悶氣，想出去走走！」

「在想……」她略略的頓了一下，終於直率道：「在想你的家世！」

「傻姑娘！」姜煜桓微笑起來，俊朗的眉目沐浴在瑩凈的月光上，更顯柔和。初七的心跳沒來由的就快了，怦怦直跳，有種陌生的微甜卻又脹痛的奇異感覺。

難道他的腿……

「其實，我現在最想的，是能夠找到慕容先生！」她輕輕的呢喃了一句，等了結盈朝了這邊的事情,自然要找到慕容致遠將事情始末一併弄清楚的。

她挖空心思為盈朝做這些衣裳，其實深心裏卻是為了幫助盈朝抓牢晉懋的心。花魁之事，她是不擔心的，晉懋既www.hetubook.com.com然說了沒有問題，那就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為人所害，這般說來，那他的身份……

若早知晉懋今兒來不了，她又怎會刻意的做這衣裳讓盈朝去出這番風頭？如今是上上不得，落也落不下。

「我的家世……」他也默然了，好一會，他才溫和道：「想那些作甚，如今我只是霓裳的姜煜桓罷了！」

初見姜煜桓的時候，她並沒多想什麼，小兒麻痹症無論是在古代還是現代都不罕見，只是古代治愈的希望更小，她一直都以為他該是在幼年時不慎染了這種病症，卻沒想過他可能是為人所害。

姜煜桓也不再瞞她，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彎月如鉤，一輪倒影水波粼粼，愈加的凄清。

再說初七快步的離了彩台，一時卻又無處可去，只是在玉帶河畔惘然的走著。此刻卻已入了二更天了，玉帶河邊掛著各色的燈籠，愈是近著彩台，人便愈是多。

「晉懋雖不曾來，但事情是早安排好的，便是睢王也未必能掰回來，」姜煜桓淡淡的分析：「所以他應該會順勢而為的！」

她垂頭默默無語。姜煜桓看看她，覺得有些詫異，便溫和道：「在想什麼？」

半靠在欄杆上，姜煜桓看著水中倒映的那輪彎月，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微微的嘆了口氣。

此刻台上十位佳人皆已亮了相，如今正站成一排。台下眾人放眼望去，只覺環肥燕瘦，各擅專場，當真是美不勝收。

要說姜煜桓這人平時為人溫和，但鮮少說出這樣的交心話來。初七一愣，隨即眼光又落在了他的腿上。

且這些衣裳大多形制奇特，人所未見，卻又優雅精緻，能引起這般轟動自然並不奇怪。只是如今她卻是無比的後悔，後悔自己壓根就不該如此多事。

姜煜桓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隨即點了點頭笑道：「好！」

晉寧見他面露擔憂，也不知是在擔憂著自己還是在擔憂朝顏。她心中隱隱一動，便朝他點點頭回道：「你放心，我今兒豁了出去，便是將那皇宮拆了，也必給你一個交代便是！」

她笑了笑，轉而看向粼粼的水面，淡淡的開口道：「姜大哥，你信不信，有時候，鹹魚也會翻身！」

若換在平日，她斷不會問這樣的問和圖書題，可是今日，她發現眼前這人也有著太多太多的過往，便忍不住的想問一問。

聽他這樣打趣岔開話題，初七垂頭一笑，不置可否，也沒再說什麼。

官聞景原是想跟出去的，見姜煜桓已跟了出去，只幽幽的看著二人離去的身影，半刻便按下了性子，轉而又目不轉睛的盯著台上。

聽她猛然提起慕容致遠，姜煜桓這才想起那事初七並不知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嘆了口氣，緩緩道：「慕容致遠，我們早已找到了！」

言畢也不等眾人說話，人已快步的走了出去。姜煜桓見狀，想也不想的對花有重使個眼色，也起身跟了出來。

這人話音方落，只見簾櫳微動，從內里走出一人來。

今日這事，她根本無需多想，便知道必是睢王搞的花招。她本來早就將這兩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忘在了腦後，到了今兒才發現，原來別人一直躲在暗處，等著你的破綻。

只是與一群花紅柳綠，環佩叮咚、珠翠環繞的女子相比，盈朝那一身素白的精緻裝扮卻顯得分外突出，直將其他人都比成了庸脂俗粉。這便是初七原先就想到了的，要說這花魁賽，自然是各個穿紅戴綠的。盈朝若想惹眼矚目，自然是得反其道而行之的。

初七沒吱聲，她心中其實是寧可盈朝選不上這花魁，也不想她跟睢王回府。原本他們是想著暫且先盡量瞞著盈朝的身份，畢竟她曾是待選的秀女，若傳了出去，也不知會被有心人說成什麼樣？

等她真的遠遠離了那檯子，人便也漸漸稀少。偶爾有風過來，帶來陣陣絲竹之聲，此刻在遠處聽來卻只讓人覺得分外的凄清。

「嘎！」初七訝然的抬頭看他，眸中有著不可置信的光芒。前兒她才在心裏打算著，想去西嶺山看看陽陽，卻想不到今晚上，姜煜桓竟忽然主動提了這個事兒。

隨即二人也不再說話，只相偕走到那亭子中。

很無趣，她卻踢得極認真，彷彿身旁的一切事都與她無關一般。身後隨著風傳來一個男子略顯低沉的聲音：「初七……初七……」

卻愈發顯出盈朝肩若削成，腰似束素的裊娜身材。台上台下先是看得一陣靜寂，旋即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

初七知他不願多提，便也沒再問什麼。只「嗯」了和-圖-書一聲，想起還在彩台上的盈朝，心裏不覺浮上抑不住的難受。

姜煜桓一怔，旋即失笑起來：「我看著很像是鹹魚么？」

家人？

他這樣說著，語氣甚是平淡，但話語里卻流露出一種淡的幾乎覺察不出的冷意。

初七澀澀的笑，她給盈朝做的那些衣裳都是極別緻精巧的，再加上盈朝原就是美人坯子，華衣、美人自然是相得益彰。

聽她這樣說，官聞景張了張口，知她必是去尋晉懋，故而想同她一道去。但心中一來丟不下盈朝，二來晉寧若是入宮，他一介白身，又怎麼入得宮門？

姜煜桓頓了一下，正要開言，卻不提防彩台那邊忽的響起一陣轟然的喝彩之聲，無數人齊聲喝道：「朝顏、朝顏……」

初七心中雖然暗暗擔憂，但她心中自有定見，只是拿眼一瞬不瞬的看著睢王。此際見他擊掌贊好，面露讚歎之色，心中不覺又是一沉。

可眼下晉懋不見了蹤影也就罷了，卻又來了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睢王，這下可該如何收場？

姜煜桓顯然看出了她內心的擔憂，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曾在西嶺山住過一些時日，杜御醫此人性情溫和淡雅，又極重感情。你若過去，他定會喜歡你的！」

姜煜桓聞言冷哼一聲，淡淡說道：「家人？嘿！」

這種東西你若習慣了，便也不再覺得了；但若有個比對，便立時覺得不同。便如她在官家時，盈朝固然對她極近親熱，但有些事情也並不會同她說。比如那個叫做崔縈的西席，盈朝從來沒有提起過崔縈是教授她什麼的。

聽她這樣說，姜煜桓抬頭對她一笑，便停了步子，彎腰捏了捏自己的腳踝，笑道：「許久沒走這麼多路了，一時還真是有些吃不消！」

忽而想起才剛姜煜桓說到家人時那種冷峭的譏諷，心中一時恍然。

此刻顯然盈朝也已注意到晉懋並不在場，相反的，卻是睢王含笑的坐在上首第一的位置上，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她望著遠處的彩台，輕輕的嘆了口氣。腳下的步子也愈走愈慢，回過神，她低頭踢著足下一顆嬰兒拳頭般大小的鵝卵石，那石頭便也慢慢的滾著。

她說著，再不耽擱，一個轉身，頭也不回的去了。

「看了又能如何？」初七微微的苦笑了一下，將整個身子靠在和*圖*書了亭柱上，抬了頭去看月亮：「難道我能決定什麼么？看到最後也不過是給自己添堵而已！」

那亭臨水而立，其內朱欄畫棟，顯是常有人來，倒也頗為乾淨的。初七從腰間抽出汗巾，又仔細擦了一回，這才與姜煜桓兩個坐了。

一時聲震四野，竟連這邊也聽到了好些聲氣。初七默然的回頭看了一眼，苦笑了一聲。姜煜桓含笑道：「看來過不了幾日，霓裳門口便要堵得水泄不通了！」

黛眉輕輕一蹙，她微微側臉，躲開了睢王的視線。

這種態度，平日她沒太在意，但在官聞景來了后，她卻明顯感覺出來了。晉懋對官聞景的態度雖仍溫文恭謙，語氣也很親熱，但總是少了一些什麼。

「我去西嶺山，杜御醫會不會不高興！」遲疑了一下，她還是忍不住問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晉懋並不像他表面看的那般的喜歡盈朝，雖然她並不知道個中究竟。

眼下到了今兒這架勢，只怕盈朝若真中了這花魁，屆時便要跟那睢王回府了。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順著他的話說道：「我也知道，只是心中終究覺得惴惴的！」

如今看來，那東西是平等，因為官聞景的身份比他要次了數等，所以他才如此。

但是落了籍，離了青樓又能如何呢，誰能保證晉懋會一輩子對她好。如今盈朝失了記憶，又沒了昔日官家大小姐的地位，她在延郡王府能過得好么？她不敢說。

他曾在西嶺山住過一些時日？

他這樣的話說得初七心中不由越發覺得一陣歉然，她回頭四處看了看，只見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湖心亭。看那模樣倒甚是雅潔，便指著那邊道：「還要勞煩姜大哥再走幾步，到那裡再好好的歇一歇腳吧！」

說白了，黑幕這東西，古已有之，莫說盈朝的自身條件原就極好，便是她生得平平無奇，才貌有限，但晉懋若果真想要抬舉她，也自然有的是法子能夠如願。

聽她這樣說，姜煜桓不由嘆了口氣。看著她在月亮下朦朧的面色，心底隱隱有些心疼的道：「等這事完了，你去西嶺山住一段時日，看看你弟弟吧！」

但是既然她參加了花魁賽，畢竟會被人發現。故而只要她被晉懋選走，就算被人發現了，一來她失了記憶，二來又有晉懋的庇護，旁人縱是有心，也說不得什和圖書麼。而對於晉懋來說，即便是被對他不利的人發現了，他也大可以只說因為盈朝失意而推得一乾二淨。

沒想到他們這麼多人費了那麼多的心思，到了如今這可才忽然發現原來不管自己做了多少，也還是不及上頭人的一指頭。

能去西嶺山她自然是很高興的，只是……陽陽如今師從杜御醫，自己若是過去，是不是會影響他的學業。

此刻忽而離了彩台，又發生了那樣的事，兩人也都沒開口說話，只靜靜的坐著。唯有那一彎皓月，透著朦朧的光暈倒影在粼粼的波面。

他腿腳不甚方便，平日行步一貫極慢，因此若不注意，倒也未必能看出他足上的毛病。可是今兒顯是著急尋她，便也顧不得那許多，走得一拐一拐的，看著與他平日沉穩安詳的氣度極其不符。

這話卻是真心話，若是今兒夜裡由得盈朝隨睢王回了府，那即便是明日重得自由，那又如何呢？

說起來她與姜煜桓相識已有不少時日了，他雖從未提起自己的家人，但初七直覺到他是有家人的。

初七心中一陣柔軟，忙轉身回去迎他：「姜大哥，你慢著些！」

看的台下眾人皆是瞠目結舌，一時竟連喝彩也都忘了。

不遠處上依稀有幾株半開的粉荷，亭亭的立在水面，晚風微過，拂來滿面的清香。

這聲音好耳熟，她眨了眨眼，反應了一下才想起，這是姜煜桓的聲音。她立住了腳步，回頭看去，卻見姜煜桓疾步的走了過來。

原先見了睢王的到來時晉寧便也覺著不對，此刻又眼見著睢王這副樣子，自是再也坐不住，「唰」的一聲便起了身，簡單俐落的交待道：「我先走了！」

便是坐在台上的那十位公子也都愕然片刻，睢王這才拍案高聲贊道：「好！好一個朝顏姑娘！」

卻見姜煜桓擺了擺手，顯然對家人這個話題並無深談的興緻，只轉而岔開話題寬慰初七道：「你放心，有晉寧在，便是睢王將人帶了回府，她也有法子將人安然的帶出來！」

初七淺淺的勾了下嘴角，知道他是會錯了意。她在想的事，他想必是不會明白的，也許沒有人會明白。

初七怔了一下，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姜煜桓的腿上：「是為了治你的腿么？」

「既然關心，怎麼不多看一會？」姜煜桓見她不說話，忽然探身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