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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登松，快點交代你的問題。交代之前沒有水喝。」紅袖標沉聲喝到。

審訊人員的見他這副樣子很是皺眉，道：「政委很忙。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你的問題交代完，到底給滿清送了多少情報？」

「我……」說話的力氣都使沒了，商登松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似乎快要暈了過去。見此情景紅袖標心好像軟了些，外面喊了一聲，便有一個廚子端了一個碗過來，他接過便放在商登松跟前，然後道：「可以先給你吃，吃完之後就要交代你的問題。」

商登松想說話不知道怎麼嘴裏吐不出聲，最後只是點頭，紅袖標裏面一個黑臉的道：「商登松同志，跟我們走一趟吧，有些問題要找你調查。」

「用心去感悟？」張承樾的話說的很是不倫不類，商登松很是不明。

看見商登松的模樣，張承樾只感覺談話也就只能到這裏了，便收斂笑容，心平氣和的道：「這幾天你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下，寫一個自述過來，自述自己從認為革命不成功，到認為革命必定成功的思想過程。還有在參加革命前對革命有何看法，為什麼參加革命，心裏都想了些什麼，這些也寫上去，再就是家庭情況、自己的履歷，也寫上去。寫詳細一些，沒有一萬言就不必交上來了。」

商登松急道：「我……張政委……張政委，他，他還要我寫……」

「會成功！會成功！」商登松到最後都喊了出來，頭上的汗！也冒了出來。

「水喝完了，那就招吧。」紅袖標看著他終於喝完了，便想著怎麼在他嘴裏把口供套出來。

他聲音狂喊，但是外面卻絲毫沒有回聲，商登松此刻才相信那人說的是真的，不招真的是沒有水喝，一想到水這個字，他便覺得自己更渴了，只好喊道：「我招，我招！我招！」

「沒有同黨，沒有關係。」商登松想不到承認自己是坐探之後，還要供出同黨和關係，這他怎麼編的來，再說他自己根本就不是坐探。

「是沒什麼事，只是調查一下。」黑臉漢子說道，可他越是這樣的說，商登松心裏就是越慌，他曾經聽一個幹部說過，憲兵越是說沒事，那事情就越是大。他下意識後退的時候，旁邊的另一個憲兵把他手臂抓住了，只好邊推著他往一邊走去。

「政委很忙。你現交代你的問題吧。誰是你的同黨，你的坐探關係有哪些人？」剛才的問題紅袖標又是問了一遍，見他還是要念叨要見張政委，再審無果之下便又退出去了。

張承樾沒有接他的話頭問應該如何養精蓄銳，而是直接道：「登松，革命是不能光計算利害得失的，革命還應該去信仰它！古來征戰，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不在少數，廟算多寡並不一定決定成敗。所以我們要的是相信革命必勝，這不是用頭腦去相信，而是憑心去感悟。」

「是宋邦元的案子牽連到了他。」憲兵處的陳萬有說道，他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張承樾手下的老人了，東北那時候就是張承樾的部下，也是浙江人。

商登松喊了沒兩句，紅袖標就回來了，他還是一本正經、不急不緩的模樣，坐下之後才道：「你現在承認自己是滿清的探子啦？」

「我……」承認是滿清的探子其實就是為了喝水，要招什麼口供商登松哪裡招的出來。見他這副模樣，紅袖標又道：「商登松，你已經承認了你是滿清的坐探，那麼你在革命軍里的同黨是誰？你的坐探關係有哪些人？」

商登松聞言臉上一紅，道：「嚴州這裏糧餉彈藥補給不易，雖眾志成城，但也不耐久戰啊。不過現在既然和滿清停戰，當養精蓄銳為要。」

「老實點！」另外一個憲兵明顯不像黑臉漢子那麼客氣，手上一用力，差一點就把他拖倒在地，此時正是領飯時間，三個人拉拉扯扯很是引旁人注意，商登松甚至看到那些人裏面有幾個相熟的對著自己指指點點，一下血就涌到了頭上，低著頭順著憲兵走了。

「宋邦元已經說了，你在他的介紹下成了滿清的坐探，你宋邦元不認識嗎？」商登松的模樣並不出審訊人員所料，十個有九個半都是這副樣子。

「要吃東西可以，先說清楚你給滿清送了多說情報。」審訊的還是早上的紅袖標，他依然是板著臉看誰都是有罪的模樣。

整肅因為互相揭發抓了不少，這些在審訊之後又牽連了一部分，等到年關的時候，各處的牢房都是關不下了，一些已經認罪的又放回原來的住處，但要求這些人每天都要到憲兵處彙報，商登松那夜之後心理防線完全崩塌，紅袖標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也亂咬了幾個人下水。鑒於此他也被放了出來，不過他出來之後，書桌前貼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對聯便被他撕了，他現在已經完全沉浸在萬言書中，在政委的指導下寫了又寫，改了又改，直到寫了五六遍才通過，如今的他，便覺得像是換了一身骨，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會……吧。」商登松回答的不是那麼的肯定。

「我不是坐探，我不是坐探。」商登鬆開始狂喊起來，忽然他終於清醒了些，道：「我要見張政委，我要見張政委。」

「邦元，現在軍中正在整肅，你這要是一走，鐵定會說滿清的探子。不能走啊。再說你沒看文件嗎，上面都說了，要和滿人打到最後一兵一卒。你怎麼……」商登松剛才被張承樾嚇唬了一回，現在說話腦子都還是想不出來詞。

渾渾噩噩的商登松渾渾噩噩的出了屋子，回到住所好半天只待好友宋邦元過來，這才拾起魂兒看著打滿行裝的宋邦元道：「你這是？」

「我……我是，我……」商登松說到這裏已經說不下去了，不知道怎麼的他眼淚忽然下來了。紅袖標看他的模樣，便ｗww•hｅtubｏｏk.ｃoｍ.cｏｍ又對門外面說了一聲了，很快一碗水便端了過來，和剛才吃肉一樣，他也是急匆匆的把水都灌了下去，喝過之後還覺得不夠，又是要了一碗，如此只待喝了三碗水，他喉嚨里才感覺好些。

「商登松，飯已經吃了，現在交代問題，你到底傳了多少情報給滿清韃子，快老實交待。」紅袖標的耐性似乎也要給他磨光了，這次的語氣極為不友好。

「回家啊。」宋邦元小聲的道。

「那你的情報都是怎麼傳出去的？」紅袖標又是逼問，「商登松，你還是不老實，不老實交代是沒有出路的。」

在這些嚴州本地的幹部中，除了些不中舉的窮書生，基本上是以遊民為主，嚴州山多地少，很多遊民比如淳安這邊都是伐薪燒炭為生。革命軍剛過來的時候，加入還極少，只待打土豪的時候，這些遊民似乎被什麼東西撞了下腦袋，這個套路他們熟悉的很。什麼革命啊？這不就是造反嗎！套路既然熟悉了，那自然就是下不下注的問題。換做以往，伐薪燒炭雖苦，但日子也能過得去，但現在米價騰貴、捐稅日重、用煤者眾，讓他們生活並不如意，是以很多去看打土豪的人因為貪圖糧食銅錢，一不小心就被裹挾了。裹挾歸裹挾，打土豪的日子真是要比燒炭好百倍，只是那些有惡名的土豪都被清完之後，那些老實守本分的士紳又不讓動手，遊民里腦筋好、心思活絡的就有些想另打主意了，要不是革命軍接連打了幾個勝戰，這些人又要跑深山裡去了。

「你……」說著回家的事情，卻不想宋邦元居然開始調侃起楊竟成來了，他正頭痛的時候，卻不想宋邦元一拱手道：「登松兄精神不濟，還是先安歇吧，小弟已經有脫身妙計，就先告辭了。」說罷便返身去了。

「會，會成功！」張承樾也是戰場上出來的，生氣的時候威壓也不小，商登松見他反覆問，心裏有一些慌張。

「我沒有送情報，我沒有送情報……」商登松確實是被嚇壞了。審訊人員見他如此，只好退了出去，讓他好好反省。不過這一反省就是一天，待到晚上再審的時候，商登松已經餓的不行了，從昨天到現在他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

「這山裡面冷的緊，再說又不打仗了，說不定來年春天就招安了。」宋邦元是開化鄉人，和商登松年齡相仿，早年還是同窗，革命軍一到嚴州的時候，兩人為革命鼓舞，都投了軍，但進來之後發現和新民叢報上樑任公說的不一樣，平等自由無處體現，加上生活日益困苦，他便想回家了。

「什麼你不是啊，人家都已經招了，你快點承認吧。坦白從寬。」審訊人員早就把他看作是滿清的探子了，言語中很是鄙夷。

一說滿清的探子，商登松便是全身一震，他是大家族出身，雖然祖上商輅是前明三百年唯一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但革鼎之後，和-圖-書大清的進士舉人商家也出了不少，之前打土豪的時候，要不是他力勸，加上商家在嚴州乃至浙江影響甚大，估計家產和家主都已經沒了。

「不。」張承樾搖頭道：「既然抓了，那就審一審，這個人和宋邦元一樣，革命信念都不堅定。坐一坐班房也好，不要傷著了就行。」

張承樾還是不滿意，再問：「革命會成功嗎？」

架著他的兩個漢子只把他按倒跪在儈子手面前，便有聽見身後的儈子手大喊：「請大人歸位！」商登松本就知道這句是儈子手殺人前的呼喊，小時候是縣衙殺人是聽過的，卻不想自己也有這麼一回，他此時全身都在打抖，牙關也是不聽使喚，想說什麼說出來。只待儈子手拉長了『位』的調子，手上的鬼頭刀就要砍在他頭上時，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大聲喊道：「我招！我招！我有同黨，我有同黨！」

「這個時候回什麼家啊？」商登松大驚，他早就看出來這幫從杭州過來的革命軍，表面上斯文的很，但殺人絕不手軟，現在這時候回家，一定被當成滿清的探子了。

「是不是要放了？」陳萬有問道。他知道這個商登松張承樾一直很關注，而關注他則是因為他的家族影響甚大。

「報告政委，文書我都讀過了，讀罷對革命必勝多了一層信心。」商登松二十余歲，只是商家的旁支，和家主商廉的態度不同，他對革命是抱有希望的，只是嚴州地勢雖雄，但幾面圍攻之下後繼乏力，他對革命並不看好。

「啊。若是……」商登松話只開了個頭，就看著張承樾直搖頭，忙的把話吞了回去。

商登松是在次日清早提審的，審訊人員的第一個問題就把他嚇壞了。「宋邦元已經承認了，他去年去過杭州，和滿人有勾結，做了滿清的探子，你也在他的介紹下成了滿清的偵探，你老實交代吧，你到底給滿清傳了多少情報？」

宋邦元走後好一會商登松才回過神來，他已經不再為宋邦元之事勞神了，只想著應該怎麼寫自述，一萬言可不是小數，他不由得又會議到張承樾說的那幾個東西，思想轉變、為什麼參加革命、家庭情況、個人履歷……這根本就不是自述，完全是自傳啊。

「自古反賊都是說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的，可越是這麼說，降的就是越快。呵呵，」宋邦元說到這裏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笑道：「今日終於見到那個楊竟成的文章了，真是粗俗的很，怕他是連開蒙都沒有過，滿篇白話，真不知道蔡元培、章炳麟怎麼奉他坐了領袖？他能成為領袖，那全天下的識字都是領袖了。」

張承樾說的很暴烈的整肅是在一片祥和中開場的，其實對於杭州跟過來的幹部整肅並不是太問題，畢竟這些人是和滿清有血仇的，只有對嚴州本地的會員幹部整肅才最有意義。不過，這些人都是本地人，大規模的槍殺並不妥當，要真是殺多了人，那風聲傳開，那就沒ｈetｕbｏok.ｃｏm.coｍ人敢來參加隊伍了，總部定的「不殺一人」，還是很合乎嚴州這邊情況的。

「大聲點！我聽不清。」張承樾仍然是一副怒容，盯著他不放鬆。

「我真沒有同黨，真沒有關係，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商登松說到這裏淘哭起來，他只感覺自己真是犯太歲了，不但被冤枉成了，滿清坐探，還要編造一個坐探關係，他哭著哭著忽然想起來之前念叨的張政委來了，凝噎道：「我要見張政委，我要見張政委！」

遊民的心理如此，讀書人的心思也是各異的，死心塌地的以童冠英為首，認定華夷之別不可棄，局勢越艱苦精神越振奮；而商登松幾個倒是惦記憂心革命軍到底能支撐多久，他們和遊民想的不一樣，知道勝敗只是常情，革命軍後繼無力才是關鍵。不過幸好是兩軍停戰，休養生息之下，還是能有些希望的。

商登松的心理防線似乎在打破之後又重新建立了，之後幾天的審問他都說自己不知道，紅袖標沒辦法，餓飯渴水也做了不少，但是都沒有像之前那樣起效果，直到某一天下午，伙夫送了個托盤的飯菜來，驚異的他發現居然還有一小壺酒，伙夫在送完和往常一樣什麼沒說就走了。商登松覺得很是異常，草草吃完晚上正酣睡的時候，忽然間牢門卻開了，幾個火把只把房間里找得通亮，商登松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幾個漢子從草席上拎了起來，他心中很是不安，急問道：「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

商登松貝帶到憲兵處之後並沒有完全過堂，雖然有晾他一晾的意思，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最近抓的人太多了，在軍中的整肅之前，政務部門的整肅早就開始了，各自揭發之後，偵探嫌疑的、對革命不堅定的、常常說怪話的、不服從上級命令的，都被抓了過來，憲兵處連夜開審，可近百個人過一遍堂還是需要不少時間的。

「明白了。」陳萬有點頭道。

軍中的憲兵不光幹部怕，士兵也怕，商登松更是怕，他連咳了幾次嗓子，這才用變著聲調子說道：「我……我沒犯什麼事啊。」

「那就是說，你對革命之前缺乏信心了。」張承樾笑著抓住他言語上的漏洞問到。

他這邊急問，但卻沒有有一個人答話，他一路被懸著空拎著走，只待出到外面不遠被冷風一吹，才忽然醒悟過來，這怕是要上刑場了。他頓時全身發動，腳勾著地就像睡在地上，不過抓住他的人力氣極大，任他怎麼掙扎還是把他拖到了刑場，此時一個拿明晃晃鬼頭刀的儈子手已經在等著了，見他便喊道：「請大人就位！」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商登松臉色發白，心中更急。「我都沒有去過杭州。」

「哦。」宋邦元的案子張承樾知道，這個宋邦元應該算個革命意志薄弱者，之前鬧著要回家，現在呢，慌說父親病了，要回家盡孝，他大概是想以孝義來說事，希望部隊能放他回家，卻ｈｅtuboｏk.coｍ.ｃom不想他家住在縣城裡，認識他的人有不少，立馬就把這個謊言給揭穿了。在如今的整肅形式下，政務部立即把事情通知給了憲兵處，憲兵把他帶到牢里嚴審之後，事情都交代的很清楚，走之前見商登松的事情也說了，所以憲兵處才會把他帶走。

「我不是……我要喝水。」一邊是想辯白，一邊又急切的想喝水，商登松滿頭大汗，臉紅的像一隻煮熟了的蝦，正在垂死掙扎著。

「革命會更成功嗎？」張承樾再問。

「招了才有水喝。」紅袖標氣憤的把記事本合上，轉個身把門關上就出去了。商登松見他一走，心裏更急，抓著門就喊道：「別走！我喝水。我喝水。」

「是啊。西諺有雲，一個馬釘輸掉一場戰爭，古人也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革命要想成功，廟算要，信仰也要。」張承樾說著自己的感悟，然後又問商登松，「我現在就這麼問你，革命會成功嗎？」

見張承樾叫自己寫自述，商登松很是吃了一驚，正想細問，又聽張承樾道：「你要好好寫，照實寫，不然說的東西無法印證，被當作滿清探子可不好。行了，你回去吧！」

商登松被關起來不久，他被抓的事情就轉到了張承樾那邊。「他怎麼進去了？」張承樾問道，他記得這個商登松剛剛談話過，一時還沒有抓的必要啊。

「登松，總部的文件看了那麼久，有什麼心得啊？」淳安城西面梓桐鄉西郭里的軍政府內，張承樾和藹的對著商登松啊。

商登松看到有吃的，那還顧得上答話，筷子也沒用，自己用手把碗里的東西使勁往嘴裏塞，這不是米飯，而是豬肉，不過等他吃到一半的時候，才發現這肉做的又咸又辣，要不是餓了真的是難以下口，他囫圇囫圇的吃完，肉裏面的辣椒和鹹味才完全反應過來，他扇著自己的嘴巴道：「水，喝水，我要喝水……」

「我沒有，我喝水……」此時商登松在沒有讀書人的半點斯文，只癱在地上雙手狂抓，他生來從來都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心中早就沒有了方寸。

學習總結會之後，張承樾撇開杭州那些過來的幹部，專門的找商登松敘話。遊民看不懂的東西，他們早早就看完了，心中怎麼想到的，那是要談話才能說的出來。特別是商登松，是前明三元宰相商輅一脈，真要變成反革命，那政治影響就不好了。

凝望著桌子前貼著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對聯良久，商登松最後凝神憋氣，提筆從家譜開始寫起，只待一疊草紙寫完，這家庭情況才告一段落，而後則寫自己的少時諸事，不過寫到少時同窗的時候，天色已經發暗，眼見開飯的時候到了，他便擱了筆，前去伙房領飯，不過他剛出門，卻見兩個紅袖標走上前來，看著他道：「是商登松同志嗎？」

商登松一醒來聽到就是這個消息，頓時嚇傻了，他半天才揮著手急道：「我不是！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