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在雷鳴般的歡呼聲中，天子笑得更加開心。他和皇后並肩登上二樓，進了雅間，又推開窗戶，向眾人揮手致意。如此三次，眾人才按捺住激動的心情，依次入座。天子、皇后在身後看著，誰也不願意丟人，個個溫文爾雅，人人君子淑女，就連平時最混帳的紈絝都收起了狐狸尾巴，扮出一副溫潤如玉。

當著隨從的面，梁嘯寫好奏疏，派人送往長安。

實際上，他根本沒機會好起來，在連續腹泄了一個月之後，他終於一命嗚呼，死不瞑目。

長安，淮南邸。

「那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淮南邸能有今天的名聲，全靠劉陵經營有方。淮南王府以前就很有名，門客三千，現在更有名，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全國各地到長安來的人，如果沒有參加過淮南邸的講學，就不敢說真的來過長安。

他不是聖人，但是他反對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傻事，他才不幹呢。他要布一個陷阱，既把仇報了，還不髒了自己的手。

「呵呵，蓬蓽生輝之類的客套話就不用說了。」天子笑道：「如今你這兒是一座難求。我聽阿嬌說，魏其侯想用千金訂這個位置，都沒訂到？」

當年斗得你死我活，現在想一筆勾銷？哪有這麼容易。整死馮疾是最起碼的，把胡家整個滅了，那才叫一個痛快。如果有可能，最好連劉建一起幹掉。

「有錢人吶。」天子誇張的連連點頭。「小和圖書心些，財不露白，說不定哪天我手頭緊，真來你這兒借貸。」

數日後，他們迎到了劉非的靈柩。馮疾身為江都國派來的迎靈使，自然要扶棺。可是他的這個權利很快就被梁嘯剝奪了。梁嘯說，你渾身惡臭，是不潔之人，會玷污了江都王的英魂。所以，在你的病好之前，你最好離遠一些。

——

對荼牛兒這種一根筋的思維，梁嘯表示理解，卻不能接受。

「這個你放心，竭澤而漁的事，我不會做。」

「君子德風，小人德草。陛下欲以道德治國，長安自然向風而化。」陳皇后抬起袖角，掩著嘴唇。「希望妾身沒有拖累陛下的風采。」

荼牛兒一刀砍落了他的長劍，對他的僕從們說，你們看好馮大夫，如果他死了，責任全是你們的。他又對馮疾說，你是奉劉建命令來迎劉非靈柩的，如果自殺，就是對死者不敬，到時候不僅你活不成，恐怕劉建也要倒霉。

正當他以為得計的時候，問題來了，肉變質了。

所以，你最好考慮清楚了。

「你倒說說看，這怎麼反要怪我了？」

「牛兒，本來我還想回京之後，把你安排出去做個小官，現在看來，憑你這腦子，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在我後面砍人吧。把你放出去，我遲早得替你收屍。」

天子微微一笑。「妹妹，你現在口氣好大，千金都是蠅頭小利了？」

樊噲後來是舞陽侯，做過丞相，位極人臣，m.hetubook.com.com可是在發跡前，他卻是屠狗的，估計生肉沒少吃。馮疾不一樣，他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什麼時候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龐碩又故意為難他，一條馬前肩足足有三十多斤重，吃了五天，他才吃了一小半。

眾人見了，齊齊鬆了一口氣，山呼萬歲。

劉陵笑道：「阿兄，這個真不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劉安現在想的是怎麼和梁嘯好好談條件，如果能既不失去女兒，又多梁嘯這麼一個好女婿為助力，那就圓滿了。

「與家國相關的大事？」天子沉吟著，眼中不悅之色更濃。

對梁嘯的心慈手軟，正宗的漢代遊俠兒荼牛兒表示不滿。

「隨時歡迎。」劉陵伸手相邀，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阿兄不將我的本錢都拿走，花多少錢，我都能掙回來。」

劉陵笑道：「千金雖多，終究還能掙得到。阿兄、阿嫂攜手而至這樣的榮幸，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有幾次，我豈能不識輕重，為了些許蠅頭小利，因小失大？」

「呃——」天子一時語塞。他眼珠一轉，又笑了起來，點點劉陵。「你啊，跟某人學壞了，巧言令色鮮矣仁。」說完，他轉過身，微笑著向眾人頜著示意，溫和可親，大顯親民風範。

梁嘯大怒，命馮疾的隨從趕往江都責問劉建，護靈是何等重要的責任，你居然派這麼一個人來，是對陣亡的江都王ｍ.ｈｅtｕｂoｏk•cｏm•com有多怨恨？這是不孝，我要上書天子彈劾你，你等著朝廷的使者到吧。

有這麼一個能幹的女兒，淮南王劉安既得意又傷感。得意的是女兒能幹，傷感的是女大不中留。她出嫁的日子幾乎可以算得過來。就算他能想辦法拖得一時，也拖不了一世。

天子非常滿意。「我本以為這裏熱鬧如市，沒想到卻肅穆如斯，這淮南邸不愧是學問所在，畢竟不同。」

「照你這麼說，我以後不能來了？」

大堂上坐滿了來賓，人頭攢動，樓上下幾十間雅間也全部被人預訂一空，先後到達的達官貴人、名流貴婦們互相打著招呼。正對著講席的那一間大門緊閉，幾個身著便服的年輕漢子扶刀而立，警惕的注視著周圍的一切。雖然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表明他們的身份，可是絕大多數人都能猜得出來他們的郎官身份。

片刻之後，幾乎所有人都畢躬畢敬的向他們行禮。

「阿兄缺錢么？」劉陵毫不示弱，立刻跟上。「如果阿兄需要，妹妹可以隨時奉上萬金。」

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下，身著常服的天子下了車，又伸出手，牽著陳皇後下車。劉陵不敢怠慢，連忙迎了上去，巧笑嫣然。「阿兄。」轉身又衝著陳皇后擠了擠眼睛。「阿嫂，歡迎大駕光臨。」

「這倒也是。」梁嘯表示贊同。這貨思維雖然簡單，卻不蠢。

「我哪兒也不去。」荼牛兒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我師傅保護你師傅，我和*圖*書就保護你。你要是被人搞死了，我的官也做不長。」

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了梁嘯的用意。他想和梁嘯拚命，卻連站都站不穩。面對前來監視他吃肉的荼牛兒和龐碩，他長嘆一聲：「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拔劍就要自刎。

天子大笑，挽著陳皇后的手，進了屋。他們穿的都是常服，看起來就像一對普通人家的恩愛小夫妻。進了門，他們本想悄悄的上樓，沒曾想，堂中相談正歡的人們一看到他們就停了下來，緊接著，有人躬身施禮。

一邊吃藥，一邊吃肉，馮疾真是苦不堪言。

馮疾也不是笨蛋，既然梁嘯沒有規定具體的時間，他就儘可能的拖。酒還好說，生肉太難吃了。連皮帶毛，簡直是難以下咽。由此可見，樊噲當年能得項羽一句贊真是不容易，不是想學就能學得來的。

「哪裡哪裡。」天子笑呵呵的說道：「你沒聽翁主說么，我們是一對璧人。對了，阿嬌，今天要講什麼題目，怎麼如此多的觀眾，粗粗看去，只怕長安城一半的封君都來了吧？」

在京的淮南王府賓客全部出動，招待客人，來朝的淮南王也沒閑著，他在後堂接待貴客，前面的事則交給了劉陵。

看著散發著異味的馬肉，馮疾後悔莫及。他原本以為冬天，肉不會變質這麼快。可是事實證明，他在這方面遠不如射箭擅長。在荼牛兒和龐碩的監視下，馮疾勉強吃下了幾片肉，當天夜裡就見了效，上吐下瀉，僅僅半夜功hetubook.com.com夫，他就拉得脫了形，渾身污物，惡臭撲鼻。

馮疾的隨從嚇得魂飛魄散，不敢怠慢，星夜兼程趕往江都。漢代重孝，不孝就是不忠，真要追究起來，這個罪名完全有可能讓劉建無法繼位。劉建是什麼角色，他們再清楚不過，如果沒有江都王位護著，成了普通人，他隨時會被人撕成碎片。

不用說，這是官里的貴人，不是太后就是皇后，甚至可能是天子本人。

「你等著看好戲就是，說出去就不靈了。」

馮疾進退兩難。一番權衡之後，還是打消了死志，派人尋醫問葯。

馮疾欲哭無淚，卻無言以對，只得離得遠遠的，拚命吃藥，希望能儘快好起來。

「我也不太清楚，問了幾次，她都說要保密。」陳皇后眉頭微蹙。「聽說是與家國相關的大事，封君們自然關心。」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聖人不言，光華自露。你們這一對璧人，走到哪兒都是萬人矚目的焦點，我能怎麼辦？」

劉陵笑盈盈地反問道：「難道阿兄認為與民同樂是一件很丟人的事？還是阿兄認為外王不如內聖？」

荼牛兒沒有再問。只要梁嘯說不會放過馮疾，他就放心了。如果最後梁嘯的手段失敗，他也不介意親自砍死馮疾。在此之前，他就按照梁嘯的吩咐，盯著馮疾，確保他把那些酒肉吃完。

天子一怔，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回頭看看劉陵。

看到馮疾被梁嘯活活整死，而且死得這麼窩囊，這麼憋屈，荼牛兒終於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