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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對我真是恩重如山啊。」梁嘯收起詔書，假模假式的感慨了一句。

天子奇道：「海里不全是水么？怎麼還會渴死？」

桓遠淡然。「有些人，就算是天天在你身邊，也不會忠於你。有些人，哪怕這輩子只見過一面，他也會至死不渝。忠誠與否，並不在時間長短，而在意氣是否相投。」

「我哪敢啊。」灌夫抹抹鬍子，擠了擠眼睛。「有詔書來了。」

——

尚工令苦了臉，卻不敢再說。他讓人抱起圖紙，自己小心翼翼的抱著船模，拜別出殿。

梁嘯點頭答應。

夜深人靜，月兒隱有濃密的樹叢中。半酣的梁嘯沿著山路緩步而行，秦歌與他並肩，背著手，久久未語。

梁嘯忍俊不禁。「你那些部下都散養了多少年，還能聽你的？」

「那倒是，就算搞不定閩越王，搞定劉駒也沒什麼問題。」梁嘯嘿嘿笑道：「不過現在也不遲啊。師傅，我還有機會。只是這麼一來，劉駒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沒有，還是中大夫，加侍中。」

「陛下，的確如此。」徐樂附和道：「不僅如此，海中風浪極大，還有巨獸，這船雖然闊大，卻未必能保得萬全。」

數日之後，劉陵帶著鄧國斌等人離開了長安城，來到茂陵莊園，閉門謝客。

阿爾法趕了過來，扶住劉陵。梁媌也站起身，關切地問道：「阿陵，你怎麼樣？」

「去城外？」梁媌有些猶豫。「我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你有孕在身，住在城外，哪有在城內方便？」

「無妨，韓嫣咎由自取，與夫君何干。」劉陵淡淡地說道：「只是他出使南越，豫章的事要停了。鄧國斌等人要在長安留一段時間。阿母，我打算去城外住一段時間，你看行嗎？」

尚工令露出為難之色。「陛下……」

「哈哈哈……」梁嘯大笑，招招手。「同喜同喜，今天請諸位吃彭蠡湖的特產，不醉不歸。」

——

梁嘯撇了撇嘴角。桓遠看似輕鬆，隨口一說，實則意有所指。他和*圖*書如今家大業大，要考慮的東西太多，的確不可能那麼從容了。桓遠說他的三策是上策不上，下策不下，的確沒有說錯。不過，要讓他現在就走，也不是件易事。且不說他能不能走得掉，就算走得掉，他也不甘心。

鄧國斌明白了，點點頭，退了出去。

「沒事。」劉陵淺笑著，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這兩天反應有些大。」

梁媌似懂非懂。不過她知道劉陵做事有分寸，也沒攔著，爽快地應了。

秦歌將宮裡的事一一到來，梁嘯靜靜地聽著。天子知道他和秦歌的關係，安排秦歌來，就是給他傳遞這些消息的。從目前所知來看，天子似乎對他恩寵不減。至於天子究竟在想什麼，秦歌不知道，只能靠他自己去猜，靠現有的信息去分析。

梁嘯的眉梢微挑，不由自主的歪了歪嘴。他什麼也沒說，接了詔書。詔書倒是挺客氣，天子解釋了一下派他出使南越的考慮，囑咐他注意安全，又特地聲明保留他的廬山莊園和百頃菜田，作為他的私產。至於他督造樓船的差事，天子沒有提，自然是免掉了。

「無妨。我身邊有些從淮南帶來的人，莊裡又有施家嬸子，萬一有什麼事，讓人回來通知一聲就是了。住在城裡，方便倒是方便，問題也就在於太方便了。」劉陵抬起手，指了指皇城方向，輕聲笑道：「人來人往的，不得安生。」

「經過比較，這兩種模型比較適用。」鄧國斌捧起一艘船模，如捧珍寶。「這艘是主力戰艦，體量最大，建成之後，就是一艘水上之城。根據君侯的建議，加裝了帆。不過在這麼大的船上，帆怎麼用，還有待實踐。就目前在小船的試驗來看，應該能省不少力……」

秦歌笑道：「是的，不過如今你已經是食邑三千八百戶的冠軍侯，而我卻還是一個六百石的郎官。」

「桓師傅起的名。」阿雅紅著臉，抿嘴笑道：「我叫阿雅，她叫阿蠻。」

桓遠臉色微變，隨ｈｔtｐs://wｗｗ•hetubｏｏk.com•ｃｏm即又笑了。「好吧，總的來說，還是現在的日子比較好。不過……」他隨即又收起了笑容。「天子英明果斷，比其父祖又勝一籌，你又不甘做個順臣，還是要小心些的好。」

桓遠端著碗，瞥了他一眼，吩咐道：「阿雅，再給他裝一碗。就一碗，再多就沒有了。」

「宮裡變化不少。衛子夫接連生了兩個女兒，陛下不太高興。兩位陳夫人雙雙有孕，據太醫說，至少有一個應該是皇子。如果屬實，那陛下一直以來的心事也算了了。主父偃入了宮，陛下非常欣賞他，不到兩個月，就升了官。張湯辦理江都案有功，如今做了廷尉掾，頗得陛下寵幸……」

主父偃垂著眼皮，眼睛卻一直盯著天子，看到天子嘴角的那抹得意，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自從得知韓嫣死訊，他一直提著一顆心，生怕天子因為韓嫣的死怪罪梁嘯。現在看來，天子對梁嘯還算放心。

「宮裡怎麼樣？」

主父偃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海水苦咸，根本無法飲用。勉強飲之，無異於飲鴆止渴。」

「上策不上，下策不下，你還是選中吧。」桓遠笑笑。「我在閩越還有些部下，需要的話，我讓他們去南越接應你。」

「怎麼了，捨不得？」灌夫走了進來，探過頭，沿著梁嘯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笑道：「放心吧，我是豫章太守，沒人敢動你的菜地。等你回來，說不定正好吃上新菜。」

「哦，這是好事啊。」梁媌大喜。「月亮當初也是反應特別大，這才生了個小子。看樣子，你這也是個小子。」

梁嘯詫異地看向灌夫身後。韓說撫刀而立，面容清瘦，精神卻還不錯。見梁嘯看他，他略帶羞澀的欠了欠身。「梁君侯。」

一提到具體的技術問題，鄧國斌就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另外幾個門客也是兩眼放光，不時的從旁補充。看得出來，他們對這種生活非常滿意。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做官，只是官本和*圖*書位的文化讓這些人無法有尊嚴的活著，只能勉為其難的投身於官場的傾軋之中，白白浪費了自己的才華。

天子微微頜首，沒有再說什麼，眉宇間卻多了一份難以察覺的釋然，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些許得意。

「這可不合常理啊。」梁嘯笑道：「天子對此戰不滿意？」

「這船能入海嗎？」天子忽然問道。

天子真是用心良苦啊。

——

桓遠嘴角微挑。「沒錯，有備無患，這是你最大的優點。」

——

梁嘯回到白鹿精舍，找來鄧國斌，讓他將最近的研究成果拿來。時間不長，鄧國斌帶著幾個淮南門客，抱來了幾大捆帛書，還有兩艘船模。

「為什麼？」鄧國斌非常意外。

這兩隻船模雖然長不過六尺，高不過三尺，可是每一個部件做得都非常精細，一點也不像模型，給人強烈的逼真感，彷彿是一艘整裝待發的戰船，隨時可以起航，揚威四海。

「現在後悔了吧？」桓遠調侃道：「當初若是聽我的，留在閩越，現在也不至於這麼麻煩。」

梁嘯苦笑不已。韓家兄弟真是和老子縹上啦，剛把韓嫣整死，韓說又回來了。越過韓說的肩膀，梁嘯看到了幾個熟面孔，秦歌赫然在列。梁嘯不禁眉頭微挑。這些郎官不是未央郎，而是天子身邊的近衛，民間對他們有個稱呼，叫期門郎。不久之後，他們有一個更威風的名字：虎賁郎。

「好吧，其實，我回來找你，一是想問問你的意見，二是想向你討教一些叢林中的戰術。我估摸著，這趟出使南越很可能和出使西域正相反，風風光光的去，灰溜溜的回，如果不了解叢林戰，說不定就死在哪個山溝里了。」

天子托著腮，盯著精緻的船模，眼睛眨也不眨。

和秦歌聊到半夜，梁嘯回到房中，完成夜練之後，他沒有入睡，而是給天子寫了一封謝恩疏。

主父偃應聲道：「陛下，出海可不僅僅要有船，還要能辨別方位。大海之中，水天茫匯，若不能辨別方位，極易失去方ｗｗw.ｈeｔuｂｏok•ｃｏm•cｏｍ向，饑渴而死。」

「是的，陛下對君侯期望甚高。望君侯努力，莫要辜負陛下的一番苦心。」

「如果你自認做不到，那就讓位避賢吧。」天子哼了一聲：「照貓畫虎都做不好，你還能幹什麼？」

梁嘯輕嘆一聲，感慨不已。「想不到，時隔數年，我們又要並肩作戰了。」

「我怕我沒機會吃上新菜了。」梁嘯轉過身。「你怎麼來了？催我上路？」

不戰而走，豈能問心無愧。

「你怎麼又回來了？」梁嘯皺起了眉。「你就是傳詔的使者？」

「再來一碗。」

「應該沒問題。」奉詔趕來的尚工令也看得入神，聽到天子的問題，連忙說道：「不過究竟如何，還要看造出的真船。模型再精妙，畢竟是模型。」

「不小心不行啊。」梁嘯嘆了一口氣。「叢林再險惡，也險惡不過朝堂。」

梁嘯走到窗邊，看著山腳下的菜田，露出無奈的苦笑。菜田剛剛整出來，還沒來得及種一次菜，就又要被調走了。天子的心情比彭蠡澤上的雲彩還易變，不知道哪片雲彩會下雨。

時間不長，魚羹送了上來。梁嘯捧起陶碗，淺淺的呷了一口魚羹，頓時滿口生香，不禁狼吞虎咽，幾口就將一碗魚羹吞下了肚，又將碗伸了過去。

那個越女含笑應了一聲，又給梁嘯裝了一碗魚羹。梁嘯接過來，看看越女。「你什麼時候叫阿雅了？」

天子瞥了他一眼，將圖紙推到他的面前。「在梁嘯回來之前，造出真正的戰船。」

「一蠻一雅，倒是相映成趣。師傅，你還真會起名字啊。」

第二天，他派二十騎士帶著謝恩疏，護送鄧國斌等人趕往長安，自己整理行裝，踏上了出使南越的征程。

「我可能要暫時離開豫章。」梁嘯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誰會來繼任，也不知道繼任者是什麼做事風格，不希望你們的心血被人當成垃圾。」

梁嘯眉頭輕顫，卻什麼也沒說。衛青被派到會稽去，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當然沒什m•heｔｕbooｋ.ｃoｍ.ｃｏｍ麼問題，他出使南越，衛青協助韓安國出兵會稽，兩個最能打的年輕將領一起上陣，天子給足了南越面子。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未嘗不是天子為遼東之戰布局。

「有河南之戰珠玉在前，這一戰如何能讓天子滿意。」秦歌也笑了起來。「殺傷與戰損相當，仲卿還能增邑，已經是天子格外開恩了。哦，對了，仲卿這次也要出征，他隨韓公出會稽，征夫人也順便回家探親。」

衛青會是那個真正出征遼東的人？如果真如此，到時候他還真找不出理由反對，與衛青爭功，他會被人唾棄的。

「是的，陛下憐惜，任我為郎，這次奉命與君侯一起出使南越。」

「斬首三萬五千七百級，增邑三千五百戶，總共四千三百戶。」

梁嘯瞟了一眼桓遠身後的鍾離期，沒有再說。他自己不怎麼相信有這樣的情義，但不代表不存在。鍾離期對桓遠的忠誠就有些莫名其妙。不管桓遠是剛釋放的囚徒，還是統領千軍的將軍，他都不離不棄。

「阿母，現在哪能知道。」劉陵坐在梁媌身邊，拿出一封信，推到梁媌身邊。「阿嘯來信了。」

天子看著他的背影，又出了一會神，這才轉過頭，打量著徐樂和主父偃。「你們都是臨海之人，覺得這船怎麼樣，能不能入海遠航？」

「你將這些資料重新抄寫一份。如果來得及，這些船模也再做幾個。還沒完成的試驗，暫時就不用做了。」

梁嘯沉吟片刻，有些意外。「沒升職？」

「阿嘯怎麼樣？」梁媌收起笑容，多了幾分擔憂。「天子有沒有因為韓嫣的事責怪他？」

「當真？」

劉陵進門時，扶著門框站了片刻，才邁步進屋。

「蠻和雅，本是吳韻楚風的兩個面。」桓遠呷了一口羹，閉上了眼睛，眼角露出愜意的笑容。「我不過是信手拈來，並無稀奇。反倒是你想得太多，執著了。正如射箭，執弓太緊，力求必中，反而不美。」

「這不過是運氣罷了。對了，北疆戰事結束，仲卿是不是又加官進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