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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道：「這便是秦國，荀子論著時曾極力稱讚，與今宣府鎮何其相似？然秦二世而終，便是失之過嚴，鋼不持久之故！大漢吸取教訓，緩民濟民，方有四百年之天下。永寧侯效仿暴秦，差矣！」

馬國璽看了連聲贊好，下令將此詩刻成詩碑。

此時顯忠祠佔地頗廣，東西十五丈，南北二十五丈，山門坐北朝南，共分二層院落。

李邦華看得心中冷哼，不知內斂，喧于表面，膚淺，此處教化，遠不如懷來城遠矣。

這些人都有一個特氣，自信、昂揚，意氣風發，帶著一股隱隱的傲氣，便若京師中人看余者各處人一樣。

問起馬國璽，他低聲說了，卻是王斗認為這是重要歷史文物，下令妥善管理，每年還有固定專款拔來，僅次於舜鄉堡褒忠祠待遇。

一少年也是冷笑：「眼下都成了貶官了，還擺什麼臭架子，一路儘是驚民擾民。」

這也逼得外來人等不斷找活干，好在這裏活計頗多，只要肯幹活，都不會找不到活干，就是好壞問題。

李邦華繼續起程，馬國璽隨行，打算一直送到雞鳴驛。

馬國璽背手不語，他總覺得，宣府鎮與暴秦還是有區別的，現今國朝積弊，便是相待地方過寬之故，若大明各地都有宣府鎮這樣的掌控力度，或者國朝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眼前一座雄偉的大城，周七里有奇，不差過懷來路城，此城西北靠磨笄山，亦曰雞鳴山，又有鷂兒嶺，西南有涿鹿山。東面，南面皆曠野平原，有著東八里、良田屯諸堡，算一佔盡地利之良堡。

他主要想更深入仔細的觀察自己口中的「禍亂之源」，了解廠坊遍地的二處詳情，反正宣府鎮內太平安寧，沒什麼好擔憂害怕的。

李邦華到山門前，就見大門兩側各有一條木製楹聯，一書：一代忠貞光祖俎，一書：千秋氣節壯山河。

所以帶了幾個隨從，更換了衣裳，又與馬國璽偷偷微服私訪去了，打算用兩天時間，從衛城逛到州城。

徐祖成又是原來和_圖_書永寧侯王鬥上司，聯繫密切，就算不陞官，在保安衛城守備這個位置上，也可以養到老。事實上，徐祖成現在就是養老，每日優哉優哉，人又更胖了幾圈。

看著外間，李邦華忽然又想起一事，宣府沒有一個流民不說，畢竟入境有看到收容所，但各城各堡，竟沒有看到一個乞丐，便是游手與青皮都極少。

對遊玩李邦華倒無所謂了，依他私下說的，保安州衛二地，已沾染了污穢之氣，再非桃源盛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更是蕩然無存，沒什麼好玩的。

又嚴厲打擊青皮遊俠，頗多大俠被捕，關進礦山服役，余者紛紛進入鏢局。

一般找到活計，掌柜老闆就會向相關部門辦理，發給你這個證，開店的，擺攤的，經商的也是如此，證明你不是無業游民，否則小心被關到收容所去，強行安排工作。

聽說保安州城那邊廠坊更多，畜場遍地，李邦華更想：「此乃禍亂之源也。」

身為東路兵備，他當然有在境內自由活動的權力，迎接欽差，也是應有之意，況乎他現在真的閑得發慌。

良久，他說了一聲：「筆墨侍候。」

圓臉少年急道：「景和兄！」

李邦華直皺眉：「婦道人家，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事實上，王斗治下體系，就沒有一個送儀金的。

眾人一路過去，沿途要經過土木堡、沙城堡（後世懷來縣城）、東八里堡、良田屯堡等重要大堡。

馬國璽還介紹，宣府鎮這個地方，需要的各類證件頗多，比如就時不時有人來檢查就業證。

土木堡顯忠祠算國之大祠，每年朝廷需「三祭公墳」（清明、農曆七月十五和十月初一），也只有這個時候，正門才開，余者時間，各人均要行走側門。

他們穿的還儘是新衣，天氣冷了，每人套的，也多是皮裘外套。出手還非常大方，有時候一賞，甚至就是賞別人一個銀圓，這放在後世，隨便給別人小費三、五百塊，也不多見啊。和_圖_書

殿前台階兩側還立有石碑，分別為初建顯忠祠碑、死難諸臣名刻碑、憲宗重修碑、憲宗御筆于謙碑、萬曆年間胡思伸重修碑，殿內正面橫列供桌上，擺有諸位英烈牌位。

這些人一看就財力充足，人人有馬，這比後世人人有車還令人震驚，畢竟有頭驢就是地主中農的時代，馬匹的價值，更難以想象了。

各驛官倒是非常熱情，讓眾人享受最高待遇，不過李邦華想想，這些人只是看在錢的份上，阿堵物作用罷了，並不因為自己堂堂欽差身份，又不由感到悲哀。

保安衛城到州城倒不是很遠，如果單單隻是騎馬，從官道到達洋河邊，然後渡過河去，再走不久就到了，總共路程算起來也就幾十里。

這一路倒是平坦，官道本身也非常好走，沿途每隔十里，更有一個驛站，馬國璽主動掏錢，每行一段時間，就安排眾人在驛站歇息，李邦華看他熟練樣子，似乎已經習慣了。

然隨著路上越多工坊之人，滿目皆是粗鄙不文之輩，滿耳儘是嘰里咕嚕土語，談笑無鴻儒，往來盡白丁，李邦華眉頭越皺越深。

……

李邦華不知道的，他將要進城之時，從西門鎮海橋那方，奔來十幾騎快馬，個個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個個身著勁裝，腰佩利劍，為首一人劍眉星目，英氣逼人，身旁還有一個臉形微圓，神采飛揚的年輕人。

衛城守備徐祖成在東門外迎接，但李邦華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徐祖成面上客氣，實則冷淡，擺的接待宴席也是普通，事後儀金更沒有送一個銀圓。

問起這事，馬國璽言宣府鎮設有專門的養濟院與孤兒營，沒能力生活的老者與孩童，都會收養進去。在官府的嚴厲打擊下，境內丐幫也被一掃而空，殘餘者紛紛轉業。

李邦華點頭：「鰥寡孤獨篤疾皆有所養，此為善政。」

「是忠是奸，非在其心，而在其力！此獠一副忠肝義膽的樣子，在他眼中，大將軍做什麼都是錯的！」

特別聽聞保htｔps://wｗｗ•ｈetｕｂｏｏk.coｍ•coｍ安州境有一個劉氏縫衣廠，內中縫衣娘已經超過千人時，李邦華更是眉頭皺成大大的川字。

又道：「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漢時起，遊俠兒便為禍民間，該抓，該殺！」

過了二道門，再順著長十余丈的磚鋪通道，眾人直達顯忠祠正殿前，就見兩側抱柱懸挂兩道木製楹聯：一曰：故老尚余哀，兵潰不堪論往事。一曰：諸公應自|慰，君存何必問微軀。

那年輕人看了李邦華良久，雙目寒光閃閃，最終道：「走，回鎮城去。」

土木堡聞名遐邇，但堡周不過三百五十七丈，一個非常小的地方，也不知怎麼塞進五十萬大軍的，憲宗即位時，重修土木堡的顯忠祠，並在祠中為于謙塑像，還親寫碑文，題寫祠匾。

李邦華一樣在衛城待了兩天，徐祖成向他介紹景緻，磨笄山、鷂兒嶺皆可一賞，城北八里的孝文山也不錯，還有城東北二十五里玉石溝，產石如玉，更是值得掏寶。

李邦華還好，隨員部下，皆是憤憤不平，馬國璽有些尷尬，卻也不能說徐祖成什麼，畢竟面上規矩他已經到了。

又過媯水河出名的通濟石橋，爬上卧牛山之巔，興緻勃勃的眺望不遠處這座城池，此時正值落日，西岩月落景觀美不勝收，如此充滿詩情畫意，讓二人詩興大發，連吟數首詩才罷休。

李邦華在懷來城待了兩天，在馬國璽等陪伴下，還頗有興緻的遊覽了「懷來八景」中的幾景，特別登上東門外牛角山，在泰山廟中上了幾柱香。

為首年輕人低喝一聲：「吾之凌雲社，乃大將軍之劍，以開創中國盛世為己任，非是匹夫莽徒，更不得有損大將軍聲譽！李邦華，一鼠輩爾，不值吾等拔劍。」

從懷來城過去，下個大城便是保安衛城，也稱保安新城（遺址在後世懷來縣新保安鎮），原本只是個小小驛站，稱雷家站，「土木堡」之變后興建衛城，與洋河對面的保安州城隔開。

而且，他與徐祖成現在都是閑官和-圖-書，兵備的權威早已蕩然無存。

為首年輕人看了他一眼：「鍾兄，不可妄動。」

更管轄前、后、左、右、中、北六個千戶所，原本就有屯堡一百二十七余處，算是東路境內一個很重要的城堡。

李邦華聽了，也不知內心什麼滋味，祭拜后，他獃獃看著楹聯上那句：「諸公應自|慰，君存何必問微軀。」

因為忙著詩碑之事，一行人又在土木堡停了一天，然後繼續起程，一路過沙城堡、東八里堡等地，眼前路上情景有所不同。

李邦華聽馬國璽介紹，懷來城周邊，除屯田外，盡多果園、菜園之類，滿足城內外，還有保安州，永寧城等處軍民日漸蓬勃的需求。

圓臉少年越看李邦華越是冒火，他的手，更是按在劍柄上。

再聽馬國璽說這些女子，有人賺的錢竟比男人還多，更想：「這真是顛倒倫常，牝雞司鳴。」

境內大體是寧靜的，廠坊少，所見之人，也較為文雅，李邦華還直贊該境頗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只是越近保安衛城，廠坊越多，路上走的，很多是做工之人。

寒風中，他們看著這方儀仗，個個雙目似要噴出火來，為首年輕人冷哼一聲：「此人便是那個『宋太祖事周世宗豈又不忠乎？』」

又輸出勞務，一隻只耕田隊，採石隊，打鐵隊，採礦隊，修路隊，只管往保安州等處做工。

身旁圓臉少年冷然道：「不錯，便是李邦華此賊，狗官，吾恨不得拔劍而誅之！」

當然，他是城府頗深之人，老狐狸一個，內心不同意李邦華的觀點，面上還是笑呵呵道：「李公所言甚是。」

……

他看向官道兩邊，儘是密密麥田，此時正是除草、划鋤，鬆土保墒之時，雖天氣仍寒，仍有辛勤的百姓在田間勞作，還有馬國璽所說耕田隊的人，李邦華暗暗點頭，這耕田隊還不錯。

李邦華微微皺眉，他緩緩說道：「……入境觀其風俗，百姓純樸，聲樂雅正，服飾素凈，人人敬畏官府而順從，保留著古代的民風。進入都邑官ｈｔtｐs://m.hetｕbｏok.cｏｍ•ｃom府，役吏嚴整肅然，人人恭儉敦敬，忠信盡職，毫無不良陋習，宛如古代的良吏。進入國都咸陽，士大夫忠於職守，出私門入公門，出公門歸私門，不因私事行旁門他道，不拉幫結派，不朋黨比周，辦事為人無不明通而為公，可以說是古來的士風。觀察秦國的朝廷，其朝議有序，聽決百事無所滯留，運轉井然宛若無治之治，真是古風的朝廷……」

留詩一首，曰：「軍行當日出倉皇，遺恨千秋此戰場。碧血至今沉朔漠，丹心終古護君王。垂堂誤入奸閹計，勤鼎遙留詞客傷。昭代春秋隆祀典，滿庭生氣溢馨香。」

還有大群的女子歡笑而過，個個包著帕巾，穿著各類花衣裳招搖過市，馬國璽介紹說這便是宣府有名的縫衣娘，這些人已經不可小視，有些女子賺的錢，比自家男人還多。

只是二人若知道幾百年後，這座古老的城池已經淹沒官廳水庫之下，什麼美景都不存在，不知會作何感想。

……

再進到正門，就見上掛「大節凜然」的匾額，兩側亦有木製楹聯一對：隆千秋事典，表一代忠良。

欽差大臣儀仗終於走到保安衛城，當然，吸取教訓后，李邦華一行人早不走道路中間了，而是自覺自愿的靠右行走，倒沒有再形成交通混亂。

李邦華、馬國璽等人策著馬，順著平整的官道跑著，路上人流車馬密集，路上盡多見鮮衣怒馬之人，很多人還一看便認出他們是保安州之人。

經過土木堡時，李邦華停了下來，準備了祭品，進入堡內顯忠祠，要祭祀一干殉國大臣，特別到于謙塑像前祭拜。

平日顯忠祠由地方維護，禮部雖會拔些款子，但現在二者都談不上管理，祭祀也時有時無，幾年不見得有一次，不過李邦華看祠前祠后均有修整過的痕迹，祠官一樣紅光滿面，絲毫沒有衰敗之相。

他們成群結隊，個個粗鄙無文，更兼滿嘴的髒話，什麼「直娘賊」、「撮鳥」、「咱老子」、「日你娘祖宗」等等，言笑無忌，令李邦華觀之直皺眉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