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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人一宿沒睡，精神頭卻足，好像憋著勁要去跟電影局打場硬仗。

「類型也要縮小，『沒有經過審查，但不違反國家法規的作品』。」賈璋柯跟著補充。

「嗯，贊成！」賈璋柯道。

她早就過了最初的衝勁，變得現實許多，可越是這樣，越能覺出對方的情誼滿滿，不摻半點的功利或齷齪。

「沒，我……其實你知道我的經濟情況……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章明低著頭，不敢直視。

再次，是呂勒。

「那，那我就謝謝了！」李昱咬著嘴唇道。

隨後是雎安奇，奈安，呂勒等人，同樣一一署名。

而這新本子叫《紅顏》，仍然是女性題材，無論故事還是思想，都比《今年夏天》要強得多。

「然後，第二段。」

「別的……那個算不算？」

其他人面面相覷，又看章明跟在後面悻悻不語，有心思靈活的已經猜到大概。

褚青一瞧，內容不長，約莫六七百字，粗略瀏覽完畢，笑道：「我沒意見，挺好的。」

褚青二話不說就推了，拜託！鬧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底線了，你還要混進來採訪，那不妥妥挑戰官方的忍耐度么？

「……」

那筆，那白紙，那思想碰撞，那言語爭吵，似乎家國天下，文化民族，電影復興，皆在今晚迸發，而於明朝聞達。

人么，就不要多想，一多想就害怕。若是沒有這茬還好，可一旦發生，馬上有人坐不住了。

像這會，他並不完全認同，或者不完全明白張先民那些人的做法，但就覺著：我應該留下來陪著，不能一走了之。

褚青掂量了能有兩分鐘，方攥著筆，刷刷寫下自己的名字。

有陣子沒見，瘋婆子貌似漂亮了一些，並非五官，而是那種女人味的慢慢成熟，言談間亦穩重了許多。

功成名就的人躊躇滿志，如賈璋柯和王曉和-圖-書帥。

「沒意見就簽名。」

隨後，是崔子恩、李昱、丁建成……

「好，回頭我找她試試戲，哎對了，你和方力那邊……」

「老張，你……」

這些褚青就管不著了，也不太熟，只逮住了李昱，倆人躲在角落裡聊天。

「我找方力談了談，他說可以投五百萬，我算了下成本，還差點。」李昱顯得不太好意思。

從這點看，丫算是非常任性的傢伙。

他打著呵欠起身，往外邊一瞅，果然天光微亮，已有學生在做早課練台詞了。

而隨著時間流逝，每個人的情緒也愈加明顯，似有股沉悶的壓抑感蘊藏其中，不得暢快呼吸。

「喂？你把我燒烤帶哪兒去啦？」

他看了眼掛鐘，八點半，還有半個小時會議就將開始。

室內忽然傳出一聲響，眾人都嚇了一跳，就見章明古怪的站起身，到張先民旁邊耳語幾句。

……

張先民的眼睛裡布滿血絲，狀態卻特亢奮，道：「我都通知了，讓他們提前一個小時過來。」

褚青搬過桌子，稀里嘩啦的一倒，瞬間滿滿登登。大家折騰了半天，早就又渴又餓，紛紛拿了桶方便麵開始撕拉撕拉。

「三百，啊不，二百萬就夠了！」

樓燁靠著桌角，指著大家研究出來的那幾個主題，建議道。

等到七點鐘左右，幾人下樓，到食堂隨便吃了一口。這期間，元蕾又給他打了個電話，問問有什麼變動，並透露出想入內部採訪的意思。

混得一般的人猶疑不定，如汪超和崔子恩。

他拉開一扇窗戶，寒涼的夜風吹進了几絲枯敗的衰草味，使得腦中一清，隨即叼上根煙，剛點著火，就聽叮鈴鈴的手機響。

「都關門了，沒找著啥東西，湊合湊合吧。」

說著，他也不理對方，當先回屋坐下，拿起筆就狠狠劃了一道。

張www.hetubook.com.com先民開了句玩笑，隨手接過塑料袋，先是一大包桶面，還有火腿腸、榨菜、滷蛋之類，以及一袋子飲料。

「趕緊洗把臉，等會去食堂吃飯。」

「……」

各有各的境遇，各有各的路走，本無交集，卻因一紙名頭，一類電影，便被歸攏在此，遭這份操蛋的罪。

「你就別管了，我們倆談。」他擺擺手。

處於底層的人心思惶恐，如唐大年和丁建成。

「那開篇就這樣，先要求複審。」張先民刷刷寫了兩行字。

而與此同時，在小屋子裡，那六個人正忙著起草提綱。

「哎，青子呢？」

宿舍區早就熄了燈，學生們正在酣睡。教學區也是安安靜靜，整片樓除了打更的小屋子，只有一間辦公室亮著白光。

凌晨兩點半。

「沒事沒事，我心裡有數，你趕緊睡覺吧，別熬著了。」

章明顯得極為難堪，支吾道：「你還是把我的名字撤掉吧。」

他皺皺眉，這才仔仔細細的看了遍提綱，刨掉開頭和結尾的客氣話，內容共分成了四部分：要求作品複審，希望審查制度公開，應實施分級制，希望對藝術片予以保護。

大家也似察覺到情況，從低語議論，逐漸變作靜默無聲，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全場只聽得那掛鐘滴答滴答的響動。

「我說分級應在審查之上，放到第一條。」

「當然了，我們都要簽，等天亮他們過來的時候，他們也得簽，不然怎麼叫聯名上書呢？」張雅璇道。

張先民面無表情，每過來一個人，手中的筆就劃掉一道。那篇耗費了半宿精力而成的諫書，徹徹底底變得支離破碎。

褚青揣好手機，瞧了眼走廊盡頭的那間屋子，又扒在窗台上一口口的抽煙。

將近八點鐘，何健軍頭一個露面。他剛現身，就被張先民拽住，嘀嘀咕和*圖*書咕了一會，那單子上就又多了個簽名。

「幾點了？」他揉了揉眼睛。

章明又提過一支筆。

「六點半了。」

「這麼快？」

「青子，你看看！」

「他們問，我們說，再正常不過，還能怎麼應付。」對方笑道。

她拍完《今年夏天》，又寫了個叫《壩上街》的本子，但主題太消極，沒過審批。李昱這回決定從良了，不再鼓搗地下電影，一門心思上岸，便照著官方意見改了又改，直至面目全非。

如此一琢磨，去他媽的上書，去他媽的電影，去他媽的一切一切！

後者亦滿頭霧水，跟著出了屋子。

「嘩啦！」

張先民領會意思，很快就完成了第一段。眾人湊過腦袋一瞧，皆認為修辭嚴謹，邏輯透徹，便點頭通過。

褚青馬上反應過來，道：「夠快的啊！你打算怎麼應付？」

倆人到了走廊，他問道。

能坐的地方不多，那張小沙發足足擠了四位，餘下仨人搶了兩把椅子，團團圍在桌子旁邊，眼神見綠，充滿了某種飢餓的喜感。

賈璋柯環顧四周，先發現少個人，便出聲詢問。

而大家往外一撤步，可能集中精神太久，稍稍放鬆便覺腰酸眼痛，各自又伸胳膊踢腿，活動筋骨。

「在外面吧，剛才好像出去了。」王曉帥道。

別看剛才他們被張先民忽悠的慷慨激昂，冷靜下來卻一個個后怕：聯名上書啊！這叫什麼概念？

何健軍又站了起來，湊到張先民那裡，張老師抬了抬眼，話都沒說了。

「有你在，我們全無後顧之憂！」

「記者？」

褚青的皮鞋踩著瓷磚地面，腳步聲在空蕩狹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在辦公室悶了半天，待那些人開始共商大計，自己就跑出來透透氣。

「你！」

「哦，別的有啥動靜么？」他問。

張先民瞪著眼睛，那兩道眉毛昂然聳和圖書立，壓住嗓子道：「你沒開玩笑吧！」

他不得不重新抄錄了一份，在末尾處，無比鄭重且悲涼的寫下了剩餘的名字。仍是七位：張先民、賈璋柯、樓燁、王曉帥、張雅璇、雎安奇、褚青。

他們說的那些東西，什麼分級啊，公眾啊，文化啊，自由啊……老實講，聽著特蛋疼。他做事，從不扣上所謂的意義、價值，就遵循一點：我覺得這事正確，我就去做。

「那就柔和一些，給他們一個準備過程。」張雅璇咬著手指頭，又點了下審查那個詞。

「要不要講分級……」

「我去叫。」樓燁說著便要邁步。

褚青可不行，他困得要死，窩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就過去了。耳邊還響著幾人的聊天聲，忽遠忽近，不知過了多久，才覺著身子一晃，被賈璋柯推醒。

「嗒嗒嗒！」

褚青不由放眼望去，只見人生百態，盡在這陋室之中：

賈璋柯一手捂著泡麵蓋子，一手把提綱遞過去。

很快，眾人吃完了飯，便轉場到一間會議室，等待後續部隊到來。

「吱呀！」

「好，那就這麼寫……」

范小爺的怒氣立刻轉為擔憂，道：「不能出什麼事兒吧？我告訴你啊，你可剛好幾天，別又栽進去了！」

「行，主角定了么？」

張先民、張雅璇和賈璋柯的文筆都相當不錯，可不能仨人一塊寫，你推我讓的，最終由張先民執筆，其他人補充。

「我在北電呢，現在情況挺複雜，我就不回去了，得折騰到下午吧，完了我給你打電話。」他沒細說，含糊的解釋了句。

緊跟著，是汪超。

「嗯？我也簽名？」他不由怔了怔。

通篇措辭倒沒想象中的過份，所提的要求，除了分級制這條不太靠譜，別的還算勉強，總之大方向沒啥危險。

「拜拜！」

胸有溝壑的人淡然自若，如朱紋和楊福東。

「嗯，和_圖_書那我掛了啊！」

「咣啷！」

張先民剛要提氣，忽頓了頓，瞬間頹唐，嘆道：「好，我明白。」

就這樣，近乎一字一字的琢磨，六人組心無旁騖，花了兩個多小時才搞定了提綱。

就在倆人說話間，另一邊，小夥伴們全部聚齊。

那邊，范小爺極為惱火的大聲嚷嚷：「這特么都幾點了，你死在外邊了？」

「怎麼了？」

接著，是張先民，賈璋柯，一位一位的傳，七個人全部署名。

「……」

張先民捧著那張諫書，來回數了三遍，一共十六個簽名，雖然不是所有，但已經出乎預料了。

這無疑給了他莫大的信心，乃至澎湃壯烈，頗有種攪動風雲的自豪感。

「沒，想問問你的意見。」她應道，這倒是老實話。

他翻了個白眼，自行跑去衛生間，狠狠搓了搓臉，沒毛巾，只能風乾。

直接與官方死杠！自己有家有業有孩子，得生活，得賺錢，除了拍些片子屁都不會，如果把這路子再堵死了，那妥妥沒轍了。

此時，門卻開了，褚青拎著幾個塑料袋進來，見狀笑道：「喲，完事了？那正好，我買了點吃的。」

外面夜涼，裡頭悶熱，眾人圍在桌子旁，臉上滲著細細的汗珠。許是特殊的時間段，加上特殊的事件和情緒，讓他們不禁有了一種強烈的莊嚴感。

「你最好加上內地，把範圍縮小。」章明瞧了眼，立即道。

褚青撇撇嘴，心知肚明，問道：「差多少？」

「會不會太扎眼，開頭就這麼猛？」王曉帥持保守態度。

「嗯……我覺得瞳姐挺合適的。」他也不是任人唯親，屬於很客觀的考慮。

張先民一指窗外，從這個角度望去，恰好對著學校大門。而門口處，正停著兩輛車，還有幾個舉止古怪的人在徘徊。

像2000年，他認為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以至於被封殺三年，也沒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