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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

作者: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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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出鞘

四二、出鞘

可不管那人是仇人,還是恩人,始終是撫養自己長大的人,自己再憑著一顆善心去行事,沒有了鐵符,更不可能從容兒那裡去騙出寒山圖,又怎能從那人手中拿到解藥?自己武功不如那人,怎能逼他給出解藥?即使武功勝過他,難道真要與撫養自己長大的人決一死戰嗎?
「我們,天堂一起上,地獄一起下吧!」
簡璟辰長久地凝望著她,嘴邊勾起一絲欣慰而又疼惜的笑容,輕嘆道:「容兒,你瘦了!」  藍徽容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王爺可還是風采如昔!」
這句話如巨雷般在孔瑄頭頂炸響,在他耳邊反覆地轟鳴,她都這般說了,自己怎能,怎能再拒絕她,讓她失望?自己怎能辜負這驚天的情意?!
他望向窗外明媚的春光,容兒,我現在,可真的放不開你了,你,只能做我的太子妃了。
孔瑄遲疑了一下,再度將她擁入懷中,不讓她看到自己臉上的痛苦與不忍:「我們現在成親,萬一,萬一有了孩子,怎麼辦?」
他心意激蕩,劇烈的喘息著,終鼓起勇氣,猛然上前再度抱緊藍徽容:「好,容兒,我們——」
他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這個冬天,帶給他的是從未有過的幸福,他也更不願意告訴她真相,怎能讓她為自己再踏入那個骯髒的世界,再去經歷危難與痛苦,更何況,要去面對的是對自己有撫育之恩、手狠手辣的那個人。
簡璟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容兒,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父皇說不用滿天下找你,只要查到你的族人,將他們請來,你就一定會出現,玉清娘的女兒,又豈是貪生怕死、不顧情義之輩!容兒,我等著你,等著你回到我的身邊!
他的呼吸漸漸沉重,這一刻,他只想放縱自己的慾望,釋放心中的激|情,象她這般敢愛敢恨,如她所說不要帶著遺憾離去。
簡璟辰並不轉身,看著院內數只雀兒在樹上縱躍:「什麼事?」
幼年的痛苦記憶接踵而至,殘酷的訓練,嚴森的教育,他視那人如父,再艱難,再痛苦,他也忍了下來,只想著藝成那日,就可以達成父親的遺願,也報那人的撫養之恩。
「我們,天堂一起上,地獄一起下吧!」
孔瑄與藍徽容細細商量,決定下蒼山後,兩人一明一暗,藍徽容在明處,獨自一人,自容州往悠州,經直望府,衛陽府,安平府,往京城而去,孔瑄則一路暗中相隨,到京城后先設法與質子府中的慕世琮取得聯繫,再決定如何行事。
和_圖_書亦大師悲憫的眼光看著他:「可憐的孩子,不管他是你的仇人,還是你的恩人,你憑著你的一顆善心去行事吧。」
見她這般溫柔婉孌,孔瑄心中一陣難過,湧上如潮的愧疚,卻也在這一片愧疚與自責之中,他忽有一股決然的豪情湧上心頭,自己這般有愧於她,此去京城,不但要護住她的平安,更不能象以前那般逃避,總得想法子將身上之毒解了,陪她一生一世才好。
「我?!」簡璟辰手一緊,梔子花花瓣在他手中迸出數縷花汁,他緩緩將花擲回瓶中,聞著手中的那抹花香,轉過身來:「她現在在哪裡?」
他只想,讓她遠離那些恩怨情仇,靜靜地陪她度過這一年,守護著她,僅此而已。  孔瑄的心反反覆復,掙扎彷徨,痛苦糾結,現在,該怎麼辦呢?難道真要誤了她的終身嗎?他反覆地問著自己,反覆地捶打著自己那顆痛苦的心。
只是她也未料到,再見他,他竟成了自己的牢籠,而此時,他更如一個巨大的漩渦,將自己的一生捲入其中。
兩人不再說話,相依相偎,聽著周遭的風聲、蟲鳴聲、偶爾的鳥叫聲,只覺得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平安喜樂,寧靜祥和,渾然忘卻了太陽再度升起后就要面對的危難。
「進來吧。」
藍徽容掙脫他的懷抱,抬頭望著他明亮的眼睛:「你害怕什麼?」
「稟王爺,孟豪飛鴿傳書,藍小姐露面了。」左端成恭聲道。
他在痛苦與絕望中掙扎,眼前只有她的笑容,她的雙眸,罷罷罷,就與她一起走吧,躲開這一切是非恩怨,用這條殘命陪她去蒼山吧,陪她度過盡情歡笑的一年,償她一片情意吧。  軍營的相處,點點滴滴,他的心中早已悄悄有了她的影子;安州城她恢復女裝那一日,他的心就徹底的交給了她;西狄軍營中的十日,他不願見到她受半點傷害,才在那夜毅然地吞下了那顆毒藥;得知真相后,他極力掙脫對那人的恐懼與負疚,設計將她從寧王手中救出,又被她深情所感,與她遠遁蒼山。
「說。」
清冷的風帶著一絲春夜的氣息,自孔瑄耳邊掠過,他的心中有兩個聲音在競相呼喊。  「答應她吧,成親吧,你還有何求?是生是死,你的心都是她的,她的心也都是你的,人生本就短暫,前路艱難,何不抓住這片刻的歡愉,償她這一腔似海深情?!」
孟豪一愣,忙點頭道:「是,是!」迅速將自己的座騎牽過,藍徽容接過https://m•hetubook•com.com馬韁,不再看向他們,揚長而去。
經過容州時,藍徽容回了一趟藍宅,也立即感覺到了被人盯梢跟蹤,她知定是簡南英派駐藍宅監視的人,她也坦然不懼,反正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逼上京城,索性在空寂無人的家中小憩了一陣,才飄然出城。
仇天行再可怕,再對自己有撫養之恩,可為了償容兒這片深情,自己怎能這般輕視生命?!不管他願不願意給解藥,待救出容兒的族人之後,自己總要去試一試,總要和他做一個了斷。  他忽然仰頭笑了起來,笑聲中有著陽光般凜冽的燦爛,更有著想通某事的喜悅,藍徽容抬頭望向他的面容,只覺此刻的他,臉上鋒棱盡出,如一座青山般堅實,又如一把隱隱跳躍、即將出鞘的寶劍。
「據孟豪上稟,藍小姐于這個月初二出現在容州城藍宅,未作任何掩飾,也未有躲避行蹤,孟豪依王爺吩咐,並未驚動於她,藍小姐在家中停留了半個時辰,其後一路往京城而來。孟豪他們一直跟著,傳書時已到了衛陽府。」
藍徽容一人一騎,行往京城,想起暗中跟隨的孔瑄,時常微微而笑。二人心意相通,自是都明了,誰也不會退縮,誰也不會獨行,若是能救出侯爺和藍家眾人,二人還能死在一起,也不枉此生了。  但二人也清楚,此去京城實是險難重重,畢竟,要去面對的,是這萬里江山至高無上的君王,是號稱宇內第一高手的簡南英,兩人不可能憑一腔激|情殺到京城,更不可能憑微薄之力將那麼多人救出來,還不受皇帝日後的追捕,這一去,只能智取,不能力敵。
藍徽容正在心神疑惑之時,孔瑄忽然溫柔地吻上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輕聲道:「容兒,我的心,你自是知道的,我也想與你成親,可我有些害怕。」
她轉過一個彎道,視線盡頭,綠柳長亭,亭中一個白色身影,靜然而坐。  藍徽容微微一笑,這一刻,覺得這簡璟辰是如此的可憐可嘆。相識之初,他溫文和雅,但又威嚴隱現,雖感其身份貴重,卻也覺平易近人,曾於危難時救過他,也與他相談甚歡,但她也清楚,以他之身份,終只能是在自己心頭偶爾掠過的一陣風,不可能為自己而停留。
藍徽容被他緊緊抱住,聽到他說出「好,容兒,我們——」時,有一剎那的喜悅,可等了半天,都不再見他說話,心慢慢下沉,他,到底怎麼了?
這日正午行到衛陽府城https://www•hetubook•com•com外一處茶寮,藍徽容覺得有些口渴,入茶寮飲過一壺清茶,正待重新上路,眼角瞥見從容州一路跟蹤而來的那幾人正在茶寮不遠處裝作歇腳休息。
「記住,我可以放過她,但你別給我耍心機,這葯吃下去以後,你如果想保自己的小命,就在一年之內,找齊寒山圖和鐵符,否則,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藍徽容身軀一僵,面上通紅,但腦中卻漸漸清醒,是啊,成了親,萬一有了孩子,怎麼辦?現在這個時候,難道要帶著腹中的胎兒一起去赴那生死之難嗎?難道要帶著孩子一起拼殺、逃亡嗎?若是被那些人逼至絕路,又該如何護得孩子的平安?!
但此刻,她也沒有了恐懼與仇視,她想著的,只是怎樣巧妙地化解這場危機,怎樣能從這些人的瘋狂中安然而退。
當今皇四子,漸掌大權的寧王的府邸,自是壯麗華軒,飛檐斗拱,氣派非凡。  簡璟辰一身便服,立於拾文齋窗前,窗側案幾的羊脂白玉瓶內插著數支淡白的梔子花,他望著窗外院內滿眼的春色,執起一支梔子花到鼻前輕嗅了一下,那雅凈的香,素淡的白,讓他心頭泛起一個倩影,自己為什麼越來越忘不了她呢?
他沉聲道:「傳令府內之人,按迎娶正妃之禮準備好一切!」
藍徽容神色平靜,輕躍下馬,緩步步入『遠望亭』中,在簡璟辰對面坐下,執起茶杯,微啜幾口,淡淡而笑。
簡璟辰沉吟半天,抬起頭來:「先將安平府那兩處莊子想辦法賣了,記著,得秘密地賣掉,待過了這一關,我自會想出辦法來的。」
左端成湊近簡璟辰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簡璟辰眉頭深皺:「怎麼會這樣子?現在父皇盯得緊,戶部那邊也挪不出這十幾萬兩來。」
簡璟辰大笑著起身,聲極愉悅:「容兒遠道而來,辛苦了,請吧,府內一切都準備好了!」  藍徽容冷冷一笑,猛然將茶杯反過來扣于桌上,緩緩道:「我的族人呢?現在何處?!」
他長久地沉默著,欲哭無淚,欲訴無言,只能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緊緊地貼住她的如雲秀髮。
他的心在糾結中劇痛,又在劇痛中糾結,縱是這般相愛,卻不能給她永恆。得她之愛是大喜,終要讓她傷苦卻是大悲;兩人攜手是大幸,命定之厄卻又是大難。大喜大悲,大幸大難,為何,要讓懷中這個純善溫柔的人兒經歷這一切?
孔瑄的手臂緊緊地將藍徽容鎖在懷裡,他的眼睛正好望上天邊的明月,和-圖-書這夜的月兒幾近全圓,皎潔如玉。
可也就在這一刻,他的腦中卻忽然閃過一張戴著面具的臉。他的心忍不住微微一抖,似在害怕著什麼,又似在躲避著什麼。
藍徽容卻攥住他的手,面容似煥發著火焰的熱情:「那若是我有個不測呢?孔瑄,前面等著我們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危難,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們中的一個就要離開,我不想帶著遺憾離去,也不想你帶著遺憾離去,我們,天堂一起上,地獄一起下吧。」
「她是一個人還是另有人同行?」
「藍小姐孤身一人,未見有人同行。」
她略覺好笑,又見自己從蒼山購來的那匹馬兒疲態盡顯,調皮心起,索性負手走了過去。  跟蹤她的那五六人見她過來,互望一眼,紛紛站了起來,藍徽容嘴角微勾,悠悠道:「你們幾個人,誰是頭?」
他對自己的情意,自己看得明白,感覺得到,分明是比海深,比山高,可為何,自己以女兒羞澀之心,講出了那般驚世駭俗的話,他卻還不答應呢?
「孔瑄。」她的話語有著輕微的顫抖,卻也有著堅定的決心:「我怕,怕到了京城后被逼婚,怕入那深宮再也不得出來,怕終要以死去與他們抗爭,今生今世,我只能,只能做你的妻子。」  她最後這句話說得極輕,卻如烙鐵般燙痛了孔瑄的心,擊得他站立不穩,他痛苦地閉上雙眼,良久方輕聲道:「容兒,我也怕,怕這一去京城,萬一我有什麼不測,誤了你的終身。」  藍徽容未聽出他話中深意,仰起頭來,他的唇正好貼上她清涼的額頭,那馨柔的感覺讓他傷痛難禁,忍不住鬆開藍徽容,向後退了一步。
左端成垂下頭去:「可再拖下去,只怕會壞事。」
藍徽容越近京城,心情反而越是輕鬆,這由蒼山至京城的遙遠路程,對她來說,好似一場心靈的磨鍊,剛下翠姑峰時的不舍,對未知危難的恐懼,對強大對手的痛恨,皆于這一路明媚的春光中慢慢歸於平和。
「我們,天堂一起上,地獄一起下吧!」
她悠然策動座騎,算著此刻孔瑄應已悄悄入了京城,笑容中便帶上了一絲溫柔之意,飴盪的春風拂過她的衣裙,如同他輕輕的擁抱,更給她添了幾分信心。
孔瑄暗嘆一聲,撫上她的秀髮,柔聲道:「容兒,此去京城,若有命歸來,我們再——」  藍徽容漸漸平定著心頭的激|情,柔柔地靠在他的胸前:「好,此去京城,若有命歸來,我們,我們再成親。」
眼見已是巳時,一名侍https://www.hetubook•com.com衛驅馬由西而來,大步奔入亭中,跪落稟道:「稟王爺,藍小姐已到三里之外,小的不慎被她發現行跡,藍小姐要小的回稟王爺,她馬上就到,請王爺稍安勿燥!」  簡璟辰右手手指輕敲著亭中石桌的桌面,不可抑制地微笑,容兒,你這般聰明,這般惹人相思,我越來越放不下你了,可怎麼辦呢?
一名三十來歲的漢子知她已識破己方的身份,忙賠笑道:「寧王屬下孟豪見過藍小姐。」  藍徽容冷冷一笑:「我那馬跑不動了,去給我找匹好馬來。」
藍徽容被他用力的抱住,良久不見他回答,他擁著她的力道讓她感受到如火般的激|情,但他的沉默又讓她有一絲恐懼與不安。
可他萬萬料想不到,原來,自己的人生就是在錯誤和謊言中浸淫的人生,當真相得到證實的那一刻,當玄亦大師告訴他鐵符早已毀掉的那一刻,他頹然坐于禪房之中。
「王爺!」師爺左端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亭外,早有王府侍衛隨從封路清道,繞路而過的百姓只知今日寧王爺要在此迎接一名貴客,不禁紛紛在心中揣測:能讓權傾朝野、極有可能是未來天子的寧王這般恭迎並早早等候的貴客,究竟是什麼人呢?
孔瑄握住藍徽容的雙肩,直望著她的雙眸:「容兒,此去京城,我和你,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一定要平安活著,等所有事情解決了,我,要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娶你做我的妻子。」  藍徽容望著他慨然神情,心中無限喜悅和敬慕,輕聲道:「是,不管遇到什麼事,我們一定要平安地活著。」
三月二十,京城,寧王府。
左端成應了一聲,又輕聲道:「王爺,還有一事。」
正是春光濃到極致之時,京城郊外,碧空的天襯著青山綠水,一片鵝黃翠綠,奼紫嫣紅,簡璟辰一襲素袍,坐于『遠望亭』中,目光悠遠地望著西邊的官道。
「不行,孔瑄,你不能誤了她,她還有幾十年的人生,她還要過著子孫滿堂,舉案齊眉的幸福生活,而這些,是你給不了她的,你要做的,只能是陪著她過完這最後的幾個月,去化解這驚天的危難,你怎能讓她在日後的幾十年裡背著一個空名,夜夜獨守寒窗?!」
想這世上之人,或為名,或為利,熙熙攘攘,奔波一生,甚至爭權奪利,互相殘殺,又有幾人是為了情義二字而活。自己與孔瑄,心靈相通,情之一字,此生足矣,此去京城,為的是成全一個『義』字,若能求得其全,又何必在乎這副軀殼的生死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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