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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吃得盡興，忽聽門外一串輕盈的腳步聲。有人揚聲道：「步將軍在嗎？」

「將軍慘死荒漠，九族無辜被誅，背負千古罵名……此仇不共戴天，步千洐今生卻不能報了。我愧為人子，亦無顏再做你……你走吧。」

步千洐搖頭：「不可能。」

步千洐點點頭：「我不怪你。倘若……倘若我換成你，亦會隱瞞。」他深吸一口氣道：「待北伐結束后，我必要去跟皇帝問清楚！問他是不是為了皇位，將國之大將殘殺！若真是這樣，我親生父親忠肝義膽報效國家，卻最終屍骨無存全家滅門，我豈能饒他？！」他的語氣變得森然。

步千洐卻道：「我包的，就算是毒藥，小容也吃。」

慕容湛忽的抓住他的手，步千洐緩緩抬頭望著他。破月瞧兩人表情，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是。」

慕容湛凄然道：「大哥，小弟從未請求過你什麼。今日求你一事，求你永遠不要去找皇兄報仇。」

「好酒！」步千洐走過去，看一眼慕容湛，「咦，臉上是什麼？」

「你別難過。」破月柔聲勸道，「總有解決的辦法。但你若是尋死，我保證就算步千洐不去殺皇帝，我都會去殺。」

「……是。」

「大哥……」慕容湛忽然伸手擋住步千洐，緩緩道，「小心為上。」

可她真的寧願步千洐不知道事實：隱瞞身世固然殘忍；可如今讓他得知，父親根本不是叛徒，而是死在皇權鬥爭中，今後步千洐如何自處？又如何與慕容湛做兄弟？

「那日宮中飲宴，你喝醉是假的，打傷我是為了不讓皇帝看到我？」

步千洐走過去開門：「何事？」

步千洐別過頭去，慕容湛亦面如慘白。屋內死一般沉寂，破月瞧著兩人，心疼得不能自已，柔聲勸道：「你倆別衝動，別要死要活的。阿步，唐卿派人送來這手記，就是想讓www.hetubook.com.com你加害皇帝，你不要中計。」

慕容和破月也走到門邊，步千洐看一眼那包袱，忽的問道：「十三可好？」

慕容亦靜靜回望著他，眸色堅定、隱忍、痛苦。

「大哥，我有事隱瞞，對不住你。」慕容湛忽然拜倒。

步千洐眼中都要噴出火來：「與你何干？」

外頭下起了大雪，他滿頭滿身雪白，黑色微濕的背影，靜靜立在門邊，眸色如一灘死水，幽沉看著慕容。

步千洐卻立刻擋著不許她靠近：「你只需照顧好肚子里的小爺，其他的交給他爹便是。」

除夕這日,破月坐在火爐旁,指揮步千洐包餃子。

「你怕我去找皇帝，也怕我惹禍上身？」步千洐顫聲問。

慕容一口茶嗆在喉嚨里，面色薄紅，咳嗽兩聲才微笑道：「用得。況且今後他也是我的義子，自要多加關懷。」

步千洐面色一沉，破月猛的瞪大眼睛。

不過破月卻是喜憂參半――十日前，皇帝的使者正式帶來不同意停戰的消息。兩國前鋒軍不顧寒冬臘月，已開始頻繁摩擦。估摸著過了新年，會再起大戰。步千洐雖對此舉極不贊同，但亦不能在此時，丟下麾下將士不顧，只能重返戰場。所以，她又要提心弔膽度日了。

破月聽得心驚膽戰――兩件事結合起來，她也能判斷，步千十有八/九是楚余心後人，當日恐怕是被其人偷送出來，躲過了滅門慘案。

破月湊過來一看，也愣住。步千洐卻笑道：「這莫非是楚余心的畫像？似乎與我長得相似。不過比起這位的投敵叛國……嘿嘿，我步千洐卻是錚錚鐵骨頂天立地的男兒。」他在起初的震驚后，並未太在意。

兩人正鬧作一團，聽得門口有人咳嗽兩聲。步千洐鬆開她，笑道：「快進來，正等你。」

「兄弟同心！」步千洐將他肩膀一摟ｍ•heｔuboｏk.ｃom.ｃｏm，他失笑，捶了步千洐一拳。步千洐神清氣爽的端起水餃，走到灶前下鍋。

慕容湛氣息凝滯了片刻，才慢慢道：「大哥，你極可能是楚余心的兒子。」

步千洐心懷坦蕩,自是喜不自勝。消息傳出,連趙初肅都摸著鬍子道：「吉兆吉兆！便在軍中生個小將軍出來！」小容聽到這個消息，更是一把抓住步千洐的手,激動的說「極好、極好。」

大胥第一高手雖有通天徹地之能，包出的餃子卻個個肚大身圓，歪頭歪腦。破月只看了一會兒,就嘆氣站起來：「還是我來吧。」

雖這樣安慰自己，卻終是心中有愧。故如今紙已包不住火，他知道再隱瞞，他日勢必兄弟反目，只能全盤托出。

「……玉兒懷胎十月，終誕下麟兒……還記得滿月之時，她覓得寶玉一方，鑄玉佩祈兒一生安康。吾觀玉佩上玉兒手書『千』二字，字跡圓潤娟秀，頗為女氣，不喜。玉兒不依，只得隨她……如今算起，兒已滿周歲，只待踏平君和，榮歸故里，與妻兒團聚……」

慕容看著他：「這是？」

自從步千洐日耕三次后,兩人再沒什麼機會親熱。過了一個月，她葵水久久不至,最後,軍醫恭喜破月中招。

破月心頭一甜。

「大哥，我看唐卿此舉甚為蹊蹺，不如交由我遣暗衛查證……」慕容湛又抬手去攔，步千洐頗為奇怪的看他一眼，側身避過，順手已翻到最後一頁。

慕容湛語意一滯，道：「是。」

步千洐猛然抬頭：「我贈你的玉佩呢？」破月不解的從懷中掏出來，步千洐接過，又拿出那張小相，沉默片刻，對破月和小容道：「玉佩上的刻字，與畫像上的字體，是否相似？」

未料有人比她更快！步千洐已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劍，怒喝道：「你這是作甚？」

步千洐點頭：「你說的極是htｔps://m•ｈｅtuboｏk•ｃom•ｃoｍ。他日戰場相見，必不手軟。這書冊，應當便是他遣人送來的。看來唐家在我軍中亦有姦細。只是方才這人直接找我，自不怕我查。明日咱們報告大將軍，請他徹查軍中兵士身份。」

破月大呼肉麻，抓起一團麵粉砸到步千臉上。步千洐不躲不避，一頭雪灰，獰笑著衝過來，將麵粉擦到她臉頰上。

過得片刻，步千洐已親自端了餃子上來。破月嫌賣相不好，只夾伙房送來的其他飯菜。慕容湛倒是吃了一大碗，還連聲稱讚：「敗絮其外、金玉其里。」破月立刻道：「餡兒是我前幾日剁好的。」

慕容霍然抬頭看著她，卻見她很平靜，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

他一目十行，神色逐漸凝重。只見老舊的書頁上，字跡蒼勁挺秀。

他看著兩人猴般的臟臉，搖頭失笑。

慕容湛猛的抬頭看著他：「大哥，請不要去尋皇兄！」

「我再問你，我若要去尋皇帝，你必以死相阻？」

慕容點頭。

慕容湛茫然看著他，他抬起手，作勢要用袖子幫慕容擦。忽的手一展，雪白飛揚，蒙蒙一片。慕容被嗆得連聲咳嗽，再抬頭，清盈盈的臉上已多了數道白灰。

慕容湛將那日趙老將軍所說，一五一十都講給了步千洐二人。

慕容在桌前坐定，這才抬頭破月：「你近日身子可好？」

步千洐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提起來：「你這是何意？」

破月預感到了什麼，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慕容湛搖頭，格外堅定：「我不會讓任何人加害他。大哥，你若要報仇，不必再等北伐結束。我是他弟弟，他欠你的血債，我替他背。你殺了我吧。」

步千洐點點頭，從地上拿起包袱，小兵已閃身出了院落。

慕容湛只看了一眼，垂頭不語。破月仔細看了，臉色微變：「是很像一個人寫的。阿步，怎麼回事？」

兩人又和圖書等了許久，終見步千洐推開門又走了回來。

步千洐低聲道：「小容，此事我還未來得及同你細說。」便將上次唐卿隨使團過來，因十三的緣故，兩人曾喝過一次酒的事，告訴了慕容。

兩人留在屋裡，俱是沉默。破月都替步千洐為難――楚余心死得如此冤枉慘烈，大仇不報，連她都覺得義憤填膺。可那人是皇帝啊！若走上這條路，今生都回不了頭！

步千洐還未答話，慕容湛驟然抽出佩劍，手掌一翻，直刺心窩：「我替皇兄還你一命。」破月本就知他痴愚，留心著怕他做傻事，見狀一掌拍向他手腕。

步千洐神色一凜，將他的劍往地上一丟，竟大步走了出去。破月起身想追，他卻頭也不回道：「你看著他。」頃刻沒影。

卻是個小兵，戴著厚厚的氈帽，垂著臉站在雪地里，面目看不清晰：「將軍，東邊有人遣小的送東西過來。」他雙手捧著個包袱，恭恭敬敬放在步千洐腳下，而後退開幾步。

方才看到字跡相似，他腦海中其實已閃過這念頭，卻全然不肯信。他想或許是唐卿設下的某種圈套，可轉念一想，唐卿怎會知道自己的玉佩？他越發膽寒，這才繼續翻看書冊，看能否找到更多線索。如今聽慕容湛直言，他心中早已驚濤駭浪，暗想，小容行事謹慎，他如此說，莫非早已有了實證？可我孤兒一個，又怎會是楚余心那亂臣賊子的後人？

慕容湛盯著他，亦是心頭沉重。他藏著這秘密數日，早已心神不寧。步千洐在他心中分量，與皇兄無異。而他選擇沉默，便是偏袒了皇兄。但他只能做這個選擇――皇兄勤勉治國，身負社稷。他的選擇，為的是國家大利，亦是為了步千洐好。

慕容皺眉：「我知你與人相交只重意氣相投，當時兩國議和，你與他相見亦無可厚非。只是眼下便要開戰，你見過他的事，勿要再告訴旁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反觀小容，以他的性子，是怕十分左右為難吧？

破月一呆：「殺雞焉用牛刀？」

慕容湛長眸清寒一片，聲若枯井啞滯：「你要動他，除非我死。」

慕容湛萬沒料到其中還有畫像，要攔他已經來不及。只見那發黃的宣紙上，落款是「妾聰玉摹君於十月初九。」

慕容目光快速掠過她平坦的腹部，端起茶杯含笑道：「我已遣人送一名御醫過來。不多日便能到了。」

她看向步千洐，卻見他樣子獃獃的，黑眸像是凝了霜雪，盯著慕容湛，啞著嗓子問：「你早知道了，今日才告訴我？」

這兩人，前一刻還勾肩搭背。步千洐肉麻的的說，他做的餃子，小容都會吃；小容還說，要做孩子乾爹……兩人臉上甚至都還有麵粉灰，看起來髒兮兮的很可笑。可此刻，他們的神色如冰封，沒有半點笑意。

破月點頭：「很好。其實沒什麼感覺。」

步千洐卻沒答，繃著臉，繼續拿起那本手記，快速翻看。只是從來堅定有力的手指，微微有些發抖。

門被推開，慕容湛一身紫貂厚服，單手提著壇酒，發梢上還有雪花，清俊白皙一張臉，整個人竟似冰雪雕砌而成。

「你在胡說什麼？」步千洐緩緩問。

不多時，百余個歪歪扭扭的「餃子」宣告完成。破月搖頭：「包成這樣，你也好意思讓小容吃？」

三人重回桌前坐下，步千洐小心翼翼解開包袱，卻見是一本書冊，上書《余心行軍手記》。

那小兵似乎是笑了，答道：「小少爺極好。」

步千洐爽朗而笑：「唐卿心懷坦蕩，不會如此下作。」說完又翻了幾頁，卻發覺其中夾著張小相，舉起在燈下一看，神色微變。

「是。」

慕容湛看清封皮上的字，整個人彷彿凝滯住，五指悄無聲息抓住自己的袍角。步千洐並未發覺他的異樣，翻開書道：「余心？難道是楚余心元帥的手記？怎會落在唐卿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