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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白得一點兒溫度沒有的月光下，花箋抱著那個同樣欠缺溫度的身體，號啕大哭起來。

雨打風吹。

如今戰鼓需重擂，

青瞳的心往下沉，木然很久才能開口，她的聲音好似哭泣，顫抖著，不可置信地問：「父皇？你……不記得我的名字？」

因為常名多半是母親起的，所以這批皇子公主的名字頓時變得五花八門，九皇子叫苑曦駿，二十七皇子叫苑羅羅，十五皇子叫苑平兒，新城公主叫苑清婉……若沒有這個姓在，就沒法看出他們共有一個父親，是嫡親的兄妹。

她急促地呼吸著，心跳得幾乎不能負荷！什麼蕭瑟，什麼國家，什麼黎民！她什麼也不想顧了，憑什麼？憑什麼讓她來承擔？她只想做那個乾淨的天空下的苑青瞳，那個眼波能映出清澈天空的苑青瞳。

花箋找到青瞳的時候，她已經在太和殿正殿的地上躺了一個多時辰。冰冷的青磚奪去了她的體溫，她的手腳都冰冷僵硬，要不是雙眼死死地瞪著殿頂的藻井，她完全像個屍體。很多人恐懼地看著明早就要繼位的新皇，她就這樣躺在地上，不許任何人靠近。

「啊！」景帝猛然跳起來m.hetubook.com.com，哆嗦著嘴唇道，「真……真的？我叫，我叫……寧澈！皇兒！」

青瞳頭戴前方后圓、前後各垂十二串珠的冕，身著綉著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等十二種花紋的錦繡朝服，這套祭天特定的冠冕和朝服代表山河社稷、乾坤地理。每一任皇帝都要背負著這些山川社稷、蒼生黎民，一步步從太廟走到皇宮正殿太和殿，從此這些就應該是一個皇帝永遠不能卸下的擔子了。

無邊野火燒荒草，

「你看！花箋，你看上面！」青瞳沙啞著嗓子開口了。花箋抽泣著，依言往上看，太和殿很高，現在又是深夜，藻井最中心有個亮點，但是無法看清楚是什麼。

「不……不，記得記得，你……你說過的，我記得記得，就是一下子說不出來。我記得……叫……叫……老九叫曦駿，新城叫清婉，還有清揚、小綠、羅羅、寶福……你是十七！十七！叫，叫……這個……」

馬上雄風九萬里，未曾盡，

虎將何曾失虎威？

淘盡了，是與非。

為這話受盡多少累？

「那是軒轅鏡！銅的，據說能幫助皇帝辨別和_圖_書是非，通曉天和。還有一個說法……」青瞳淡淡地道，「軒轅鏡正在皇位的上方，要是有人謀逆坐上這個位置，軒轅鏡就會掉下來把他砸死！」

半晌青瞳緩緩轉身，又繼續走了起來。文武群臣跟著她，默默地走。不遠處傳來嘶聲大呼：「不想我孫延齡一世忠貞，竟教出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劣徒！」

埋不盡，落塵殘灰。

而最希望聽到大家叫她常名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人敢叫出「青瞳」二字了。

「父皇，」青瞳慢慢開口，「明天就是兒臣祭天登基的日子。」

她慢慢將哭笑全收住，冷冷道：「插信香！一炷香的時間，你叫出我的名字，我剛才說的全有效！」

對何人，

自己有家不能歸。

一路亂石成堆，

「常名？你的常名叫……寧……寧……不是寧，常名沒有寧……這個……你叫……你叫……」

只有滾滾長江水，

後浪依舊把前浪推：

景帝趕緊道：「好好，恭喜，啊不，恭賀皇上！祝皇上龍體康健，事事如意……」

青瞳腳步並沒有停下，還是一步步繼續走著。從走出第一步開始，她就知道必定要踩著一些人的和-圖-書血。孫延齡是自己的啟蒙師傅，曾對自己很看重！他的肯定和讚賞給了幼年的青瞳無數美好，他這樣死，青瞳難過，但不覺得內疚。寧晏謀國的時候孫延齡並沒有死諫，卻只是因為自己是他教出來的，就覺得該負全責。既然如此，青瞳只能成全他的選擇，有些事必須做，無關心意。

大苑史上的第二十任皇帝，第三位女皇，被下一任皇帝追封謚號「神武仁隆昌體德孝明彰顯聖福運熙慈和」。按照大苑的習慣，男帝單稱，女皇雙稱，所以後世史書稱之為武仁帝的苑寧澈，就這樣踏著她師傅的血一步步登上帝位。從此這九萬里河山、四萬萬黎民，都歸了這個才二十歲出頭的女子掌管。

「當然不是，這是前朝舊物，如果有用，當年高祖早就被砸死了！」青瞳輕笑起來，聲音詭異得很，「我就一直在想，這麼幾百年了，它怎麼放得那麼牢固呢？為什麼就不掉下來砸死我呢？砸死我多好！」

青瞳霍然轉頭，動作太大，通天冠前面的十二串珍珠甩出一個大大的弧線，啪的一聲抽在她臉上，就像給了她狠狠一個嘴巴。那些珍珠碰到她臉上又滑下來，微微和*圖*書搖晃，最終靜靜地垂下。隔著珍珠，看不清青瞳的表情。

大雁又南飛，

青瞳僵硬著走開了，景帝沒有看見，誰在他面前晃他也看不見，誰說話他也聽不懂。從這日起，他一直在安靜地思考，時時喃喃自語：「是明眸嗎？不是？」

為天下易避聖諱，新皇放棄了「清澈」的「澈」那個常見字，取諧音更名苑勶。她的兄弟姐妹一律不能再稱官名，改回常名。

一聲沉悶的巨響，老太傅倒在地上，太和殿前這個巨鼎就是因為有很多忠臣在此死諫得名。鼎的花紋里有洗不幹凈的血跡，現在又添上了一道。

訴傷悲？

終於到了一切都準備完好、必須面對的日子了，青瞳踏著月色來到集萃宮。自己的父親已經在此幽居了兩個多月。青瞳吩咐把門打開，侍衛跟著她走進去，景帝老了許多，見她進來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身子一顫，就想躲起來。

青瞳先哭后笑，邊笑邊哭，淚水和著笑聲滾滾而下，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孤零零的鬼魂！片刻之前，她還以為她剩下一個親人！原來只是誤會，她何嘗有過這個親人？

「不是，叫我的常名，叫一個父親該叫孩子的名字！我活ｍ•hｅｔuｂｏoｋ.ｃom•com這麼大，從沒有聽你叫過我的名字，父親，叫我一聲吧！」

為了萬家能團圓，

「父皇！」青瞳打斷他，「你想不想坐回那張龍椅？」這話說得青瞳自己也心臟猛跳，兩手汗水，「我只剩你一個親人了！你是我的父皇、我的父親啊！父皇，你叫一聲我的名字，只要你叫我一聲，我拼了命也護著你！我只剩你一個親人了！」

「青瞳！真的嗎？」

天亮以後，黃道吉日，事事大吉。

信香悠悠燃起，漸漸過半，又漸漸燃完，噗的一聲成了一縷青煙，又漸漸冷卻，煙也沒有了。景帝還在苦苦思索：「叫什麼呢？告訴過我的，和眼睛有關的……黑目？不像，明眸？凝波？」

極目天涯無盡處，落日難追。

朝臣們已經在太和殿玉階兩側立候多時，隨著青瞳一步步走上來，他們一對對文武整齊地跪下。當青瞳即將走上最後一級階梯，程志突然滿頭是汗地追上來。他撲通跪下道：「皇上！太傅孫延齡跪在殿外直言鼎前，說如果您繼續走，他就碰鼎而死！」

「青瞳！」花箋走進去，心裏十分難過。花箋叫了幾聲，青瞳還是沒有反應，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憑什麼要無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