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高峽出平湖
第56章 君子都
李從璟和眾人商議的計劃很簡單,就是趁段振林新婚之夜,突襲長和,一舉將其控制,然後搬足財貨趕緊火速撤離,待翌日其麾下將士宿酒醒來,他們已經進入晉國地界,屆時李紹城也會率大軍前來接應。
李從璟雖然心中認為,這些不小部分都是由亡命之徒、俠客、流氓、地痞組成的軍隊,雖然在戰場上不乏戰鬥力,但軍紀,卻實在不敢恭維,但他還是道:「如此當謹慎為之。」
此行李從璟只帶三都人馬,因此連斥候,都是軍情處的人在擔任。
「那豈不是說,我們此行,也算是劫富濟貧了?」孟平將話題接下去。
「因為本使決定,現在就任命爾等,為本使親衛!」李從璟凜然道。
吳長劍道:「桃統領倒是未卜先知,屬下也正要向將軍說明,在段振林的嚴密監控下,這小娘子今日竟然逃出他的府邸,雖然被及時發現抓了回去,但段振林也是惱怒異常。」
「將軍儘管放心,長和城的斥候,絕對發現不了這裏。」按照軍情處的布置,三百將士隱入密林中藏好,吳長劍如是說道。
但李從璟卻知道,今夜這場仗,必須要打。
李從璟所料不差。
「不管如何,段振林若是連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娃娃都制服不了,我們也就不用擔心他了。」李榮說道。
李從璟坐下來,笑著對林英道:「瑞雪兆豐年,確實如此。明年時,你家裡當會有不錯的收成。」
李從璟也沒想到,這個看似文文靜靜的林英,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也不免驚訝。
「林英說的不錯,這是一個屬於戰士的年代,你我若拼不起,就不配活下去。」李從璟道。頓了頓,他又說:「之前本使就告訴過各位,若是此戰勝,爾等皆為本使親衛,日後隨本使馳騁沙場,建功立業。雖說軍令無二,但如今,本使卻改主意了。和圖書」
這人一喊,眾人皆應。
次日,自申時起,長和城內就熱鬧起來,爆竹聲尤為響亮,傳到城外密林中,孟平心中不爽道:「這廝這會兒一定笑開了花,卻不知道,今晚他的腦袋就會開花!」
李從璟微微一愣,只得道:「這小傢伙看來倒是有幾分本事。」
「都指揮使為何改主意?」眾人都是一怔,很多人眼中甚至流露出濃厚的失望之色。
不過李從璟雖然不憚眾將士說話,但如此鬧騰下去,便是有大雪作為掩飾,有斥候盯著外面,他也不免顧忌會被人發現他們的行蹤,於是將眾人的聲音壓下去。
眾人在孟平帶領下,皆拜道:「多謝都指揮使厚愛!」
不料他這話一說出來,立即引得眾人怒目相向,好似大伙兒突然看清:哦,原來你也是如此這般的禽獸!
目的地是不是懷州州城,而是其下一個縣邑——長和。淇門也是上縣,但與長和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長和在懷州州城之東,是懷州數一數二的富裕之縣,駐兵兩個指揮,鎮將段振林,是懷州刺史董璋遠親,官拜折衝校尉。
人骨頭都凍僵硬了,兵器都握不穩,還打什麼仗?
李從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林英的神態讓他心中一陣發緊,他忽然想到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沒有家的人?他站起身,走過去,拍著林英的肩膀,道:「無妨,本使相信,來日你兒子一定會有一個幸福的家。」
李從璟聽了,哈哈笑道:「劫富濟貧,那是像桃統領那樣的俠客所為,我們這叫征餉。」
幾乎沒有一場戰鬥,會在大雪之日進行。
他這一問,眾人頓時思索起來,剎那間,不少名號都被報出來。什麼兵戎都,鋒刃指揮,前進軍,都被喊出來,甚至有人喊殺人軍。
李從璟見目的已經達到,隨即面色肅然,道:「君https://m.hetubook•com•com子都既立,長和之戰,便是君子都首戰,更是百戰軍首戰。本使令,君子都整裝待命,一刻后突襲長和!」
「要說偽梁之地,土地膏腴,水利方便,物產豐富,確實比我晉地富裕不少。這樣的富裕之地,就應該有被劫掠的覺悟。」李榮跟在李從璟身旁,這時笑言道。
李從璟朝長和城的方向望去,但見天空層雲密布,長和城孤立在平原之上,大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態勢。
「瑞雪兆豐年吶,這雪下的好!」
李從璟詫異道:「極為狡猾?」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被桃夭夭評價為極為狡猾,讓李從璟很是意外。
林英也沒想到李從璟會如此說,他愕然片刻,才明白李從璟話里的意思,隨即臉上盪開笑容,道:「跟著都指揮使,小子相信會有那麼一天!」
這其中自然有不少艱難,甚至是危機,但此戰本就不是常規作戰,又有軍情處相輔,對於百戰軍而言,成與不成,那是考試結果,但無論如何,考試卻是必須要考的。
看了一會兒天色,李從璟皺眉道:「今夜只怕會有大雪。」
林英忽然站起來,大聲道:「都指揮使,我有一句話想說!」
「一切如常。」吳長劍道,「一應布置,也都安排妥當,只待明日夜裡動手。」
不知是誰在這個時候,如此感嘆了一聲。李從璟循聲望去,卻見一名年輕的軍士,正在搓著手,抬頭望著大雪遮目的天空。
最後還是孟平在和一些人嘀咕了半天之後,走出來,抱拳道:「軍中將士,蒙都指揮使厚愛,得以讀書識字,這些日子以來,要說上至指揮使,下到尋常士卒,都心儀的一個稱號,末將相信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李從璟一看眾人又要開始激動的嚷嚷,抬手壓下眾人昂揚的情緒,道:「既為本使親衛和圖書,不可沒有名號。爾等入百戰軍已久,可覺得有什麼稱號很是符合你們心中所想?」
何況還是一場攻城突襲戰。
桃夭夭卻沒理會眾人的話茬,語氣一副既往恬淡,道:「段振林這回強娶的民女,我們之前接觸過,年過及笄,讀過些書,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此女極為狡猾。我在想,這回她要是偷偷逃了婚,我們這回可就白跑了。」
連李從璟都是如此,更別說其他將士了。
因此,才有了李從璟此番之行。
林英沒想到李從璟會主動跟自己說話,先是有些激動,隨即眼光黯然,低聲道:「我和大哥已經沒有家了。」
自從桃夭夭進了軍情處,李從璟便不再稱呼她為大當家,她為軍情處三統領之一,李從璟便改叫桃統領。
這是典型的悍勇之徒。
段振林勇武異常,深得董璋信任,就是脾氣差些,有一個嗜好在長和眾所周知——好美色。因年關將至,董璋賞賜頗豐,段振林得了財貨,便又動了食色之心,不知何時看中了一個小家碧玉,這回索性趁著臘月二十四小年關娶親。
孟平嘿嘿一笑。李從璟將其踹走,「去看看雲梯準備得如何了。」
李從璟認得這個年輕軍士,他叫林英,不僅因為他在都試中表現搶眼,也因為他生了一張比一般女人都白凈秀氣的臉。
「城中情況如何?」李從璟問。
「段振林雖然人品不堪,治軍卻還不錯,其麾下千余將士,皆盡敢戰。步軍指揮使段灝,恐怕即便是在其大婚之夜,也不會放鬆警惕。」桃夭夭接著說道。
拋開此戰關係甚大不談,李從璟也希望自己的軍隊,能夠勝任一切艱難險阻,雖雪山沼澤,不能阻礙其前行。他需要的不是一支普通的軍隊,而是一支真正的至銳之師。
他這話一說出,眾將士幾乎都站起身來,激動不已。為主將親衛,不僅是榮譽,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實力的體現,也是油水和大好前程的依託。
「十三四歲,也不小了啊!」李從璟嘆道,他記得開元二十二年,朝廷還頒布過政令,要求男子十五歲以上,女子十三歲以上,一律要進行婚配,婦女生了男丁的,還賜粟一石。不過那是朝廷為了增加人口,採取的臨時政策。
一夜無話。
李從璟見眾人都如此贊同,也認為甚好,於是道:「好,從即刻起,本使親衛,即命名為:君子都!待回營之後,便授旗立號!」
「對,只要都指揮使下令,我們就敢殺出去!」有人接著喊道。
孟平也笑道:「正是君子。」
一陣沉默之後,有人道:「哪有不出力就能討著好處的事情,我等不怕艱難!」
因為是第一次以軍情處的情報作為行動依據,莫離格外重視此事,整個軍情處,除卻他自己需要主持潞州事務,其下三位統領,皆盡派出,或者提前趕赴懷州,或者隨李從璟一同出發。
到了夜裡,果然萬里飄雪。不到一個時辰,密林的樹梢上,積雪已經極厚。雪夜中,密林里的百戰軍將士,即便是身體素質強悍,也已有不少人開始發抖。便是沒有發抖的軍士,握著冰冷弓弩刀柄的手,也是烏青一片。
李從璟又就一些細節問過吳長劍后,放下心來。桃夭夭忽然問道:「那小娘子是否一直都在你等監視之中?有沒有出逃?」
林英看著眾將士,大聲道:「小子林英,與在座大部分同袍一樣,都是一個小農夫,家裡也是世代務農。現在是亂世,生存不易,小子想說的是,像你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想在這個世道活下去,想出人頭地,不拚命,還能拼什麼?!」
然後是突然爆發出的,排山倒海的叫好聲。
李從璟微笑的看著他,道:「但說無妨。」他知道,自己方才與他說過話,表達過關懷和期望,受這個正https://m.hetubook.com.com面的心理暗示,林英此時應當分外有激|情。
「世道艱難,生存不易,一無所有的人,想要活下去,想要出人頭地,不拚命,拼什麼?」李從璟細細咀嚼著這句話,心中也是不免激蕩。
出了晉國地界,百戰軍開始晝伏夜行,加速行軍。在段振林新婚前夜,百戰軍到達長和城外不遠處的一處密林。此時,軍情處已經有人在此接應。來接應的領頭者,正是軍情處三位統領中的最後一位,吳長劍。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有人高呼道:「君子!」
孟平倒是義憤填膺:「這段振林真是不堪,竟然連小女孩都不放過!」
「你的腦袋會不會開花我倒不知道,但是今晚,你也一定會笑開花。」李從璟笑著打趣道。
三百將士聞言,都是一愣,半晌沒有人說話。
「不錯。」桃夭夭道,「正因如此,未免打草驚蛇,我們並未深入與之交流。」
「頭掉碗大個疤,怕死不是好鳥!」有人道,「自古富貴險中求!」
那簡直無異於自殺。
軍中啟蒙,自然避不開儒家教育,實際上,請來的教書先生,幾乎都是儒生。是以「君子」之稱,早已成為一個標杆。
大雪會讓人血液流動減緩,身體寒冰。那麼,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人血熱沸騰?
李從璟從不懷疑百戰軍的敢戰,他接著道:「你我都是軍人,軍人為戰爭而生,因戰爭而存,既然做了軍人,要麼憑軍功封妻蔭子,要麼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這就是軍人的宿命。生於亂世,這也是每個人的宿命。」
李從璟也笑了,他直起身環視著眾人,開口道:「爾等都是百戰軍的精銳之士,是真正以一當十的銳士,此番爾等第一次跟隨本使出征,也是本使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帶領百戰軍,對敵國作戰。此戰若成,功勛甚大,三百將士皆為百戰軍功臣,受全軍敬仰,爾等已知。但此戰之艱難,爾等可曾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