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522章 天下精銳出我部,茉莉凋零大江岸(二)
君子都還未出動,即有一隊人馬從東邊趕了過來,為首的軍情處信使騎馬先至,給李從璟帶來了讓他欣喜的消息,「吳國徐知誥被俘!」
徐知誥也在打量李從璟,不卑不亢,「李唐秦王,幸會!」
第五這一年的狀態,李從璟一直看在眼裡,此時也不免唏噓,「好在這回功成,若是再有失利,還真不知她能否扛得住。」說到這,軍情處大隊人馬趕了過來。
高季興耷拉著腦袋,滿臉苦澀,嘆了口氣,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桃夭夭有些驚訝,李從璟卻已大笑出聲,他轉顧已成喪家之犬的高季興,暢快道:「南平王,這回你可是輸得很徹底!」
江陵城守軍還在源源不斷從城牆上奔下來,軍情處數十名銳士,用血肉之軀堵死了城門洞,沒有讓出城者進城,也沒有讓進城者出城,當李從璟將高季興擒下后,再回援城門洞時,數十名軍情處銳士,能站著的已只有十餘人。
徐知誥恍然,「反觀青衣衙門,自司首以下,再無可稱英才者,敗亦不可免。」這便肅然行禮,「謹受教。」
李從璟兩進兩出用時並不長,高季興的三百府衛被殺傷過半,其本身為君子都所擒時,而各方江陵軍還未取得實質進展。
李從璟正色道:「無它,軍情處成立日久,根基雄厚,且不論統率之能,四位統領皆獨當一面之才,所部骨幹歷經血火、考驗,亦非常人,故而能勝。」
「天下精銳,唯出我家」這樣的話的確有置氣之嫌,之所以說出來,李從璟打的就是噁心高季興的主意。
李從璟又得意的對桃夭夭道:「如何,我www.hetubook.com.com說的沒錯吧?說起來第五是你一路教導過來的,現在看來,論起對她的了解,你卻還不如我啊。這小丫頭,或許行事還不夠圓滿,但差的只是經驗、磨礪,天賦心性都屬上佳,我可是對她寄予厚望。此番事了,你要離開軍情處,我可是指望她接手主持軍情處大局。」
掙開慌忙上前攙扶的眾人,李從璟手中的橫刀指向徐知誥等人,瘋狂的咆哮:「把他們給我拉出去砍了!」
捉了徐知誥,可是莫大功勞,但軍情處人皆面無喜色,反而都微垂著腦袋,一個個肅立不動,說不出的壓抑肅穆。在這詭異的氣氛中,李從璟甚至感受了悲憤、懊惱、羞愧、不安。尤其趙象爻與李榮,站在隊伍前列,垂首握拳,當此大勝之際,非只面無血色,更見滿頭大汗。
戰馬好像格外遙遠,無論李從璟怎麼邁動腳步,都似靠近不得,他看到戰馬轉過脖子,朝他打了個響鼻。
他猛然轉過身,抽出橫刀,發狂般朝徐知誥等人衝過去。奔出沒兩步,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身子也搖晃著要摔倒。
「殿下節哀!」趙象爻跪倒在李從璟腳前,額頭死死抵著地面,「我等有罪,請殿下治罪!」
雙腳離開地面的趙象爻臉漲得通紅,出生入死面不改色的漢子,此時虎目噙淚,「卑職無能……沒能護好第五統領……殿下,第五丫頭……沒了……」
方才高季興口出狂言,的確有刺|激李從璟,想讓李從璟與他的護衛抵死廝殺的意思。以李從璟入陣的那幾人,斷然是敵不過南平王府衛圍攻的,不曾想李從https://m.hetubook.com.com璟對此全然不做理會,反而迅速脫離戰陣,再帶君子都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沖陣,這就使得高季興的盤算落空。
話說到此處,李從璟的注意力從徐知誥身上分散出一些,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李從璟問了高季興徐知誥的位置,準備抽調一個指揮君子都去抓捕,桃夭夭走過來說道:「這邊動靜這麼大,只怕徐知誥已是逃了。」
良久,李從璟篤定道:「第五不會讓徐知誥逃掉的。」
「軍情處何以勝,青衣衙門何以敗?」
桃夭夭抬起頭來,百騎君子都正從李從璟身旁奔殺而過。
三人中最後一人是林氏,比起當日,此時的林氏風韻不減,唯獨臉色更加蒼白,精神也是萎靡。這是因為軍情處沒有給她處理傷口,把她放在自生自滅的位置上。
李從璟驀地像是意識到什麼,又像是預感到什麼,但他仍保持著笑容,似乎想要說服自己什麼事都沒有,他極力壓制情緒以使聲音顯得平靜,問道:「第五何在?」
「很好。」李從璟步履如常,語氣從容,這個評價,不知是對這句話,還是對那個總是一身大紅衣裳的少女。大紅的衣裳,所以哪怕是在無法預料的時候死了,也能漂亮的走。
他如今總算明白過來,宋齊丘的狼狽模樣是怎麼回事。
轉身走向軍陣前的戰馬,李從璟若無其事的整整盔甲,聲音平淡的問:「第五可曾留下什麼話?」
成王敗寇,面對君子都的利刃,高季興很自然下達了讓江陵軍停止進攻的命令。
李從璟大手一揮,「鬆綁!」
幽州,那片苦寒之地和-圖-書,不僅埋葬了桃夭夭的最好年華,也埋葬了第五最青春的時光。
徐知誥道:「尚有一問,請秦王解惑。」
「如何能不得意?」李從璟此時的神情近乎眉飛色舞,徐知誥可是南唐開創者,可稱一代雄主,如今卻被第五所擒,這說明的不僅是實力,還有氣運,「人才難得,福將更是可遇不可求,第五有這番作為,可稱大福將!」
「結束了。」李從璟向桃夭夭伸出手。
來報信的軍情處銳士,本來還有話要說,但瞧見李從璟與桃夭夭這幅模樣,欲言又止。
李從璟一步上前,揪住趙象爻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提起來,百多斤的漢子在他手中混若無物,他的聲音已經嘶啞,面目猙獰如同野獸,「孤在問你,第五何在?!」
圓睜的雙目瞬間失了顏色,李從璟向來不動如山的身影晃了晃,面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得乾乾淨淨。
徐知誥本人李從璟未見過,畫像卻是早已爛熟于胸,軍情處押解有三人,當頭的便是徐知誥。此時徐知誥雙手被綁在身後,周邊是殺氣騰騰的軍情處銳士,雖已身陷囹圇,卻無高季興那般頹然之態,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面無異色,風度不凡。唯獨前胸上印著一個紅色腳印,也不知是哪位經歷搏殺,腳底板沾了血跡的好漢烙上去的,說不出的滑稽。
說起這些,桃夭夭也笑道:「當日幽州之辱,曾讓第五三日不眠、七日不食,這一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期待雪恥之機,內心苦處極深,連帶著性子也變了,再沒有往日里的飛揚任性。如今一雪前恥,她也該放下心結了。」
「徐相但說無妨。」
李從璟和*圖*書哈哈一笑,「彼此彼此,略勝一籌而已。」
聽了李從璟的問話,趙象爻在他身後低聲道:「沒留下話……只聽見她在喊,軍情處不會一敗再敗……」
桃夭夭白了李從璟一眼,「你就如此得意?」
披甲持槊的桃夭夭,早已下了戰馬,面對黑壓壓涌過來的甲士,銀牙緊咬而一步不退,血流不斷從手臂湧向手掌,已使她不能握緊長槊,她便索性棄了馬槊,抽了橫刀在手,撕下一塊布條纏住刀柄,繼續拼殺。
李從璟來到徐知誥面前,打量一番,抱拳笑道:「楊吳徐相,久聞大名。」
隨行的軍情處齊齊跪倒,「請殿下治罪!」
徐知誥站立如松,向李從璟拱了拱手,「秦王好手段,徐某佩服!」
收起長刀,桃夭夭一巴掌將李從璟的手拍開,並沒有上他的馬的意思。
呆立了好半晌,李從璟回過神來,眼前的景緻有些模糊,各色人等忽近忽遠。江陵軍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他無法讓自己繼續沉浸在悲傷中,露出一個蒼白無力的笑容,「爾等無罪,都起來罷。」
在長和城初遇第五時,她還是豆蔻年華,迫於鎮將強娶,第五不得不跟隨李從璟,彼時她不諳世事,給李從璟的第一印象也不大好,她說自己會殺人、年過二十,李從璟覺得這丫頭一句真話也沒有。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黑雲遮住了星辰,李從璟望向東郊的方向,彼處的黑夜深邃而悠遠,他忽然有種很複雜的預感,夾雜著喜悅與悲傷。
李從璟沒有再進城,君子都與江陵軍罷兵,兩相在城外對峙,高季興被君子都架在中間,神色頹然。
聞聽這話,饒是李從璟跟徐知誥有m.hetubook•com•com過節,也不由肅然起敬。
李從璟的戰馬從她身旁掠過,手中長槊劈過一道橫向圓弧,替她將面前之敵掃倒一片。
青春是什麼,在後世,那是任性、自我、公主病,無憂無慮,被寵愛的代名詞。而第五,她的青春里只有戰爭,只有殺戮,只有陰謀算計。
當中有一中年男子,鼻青臉腫,頭髮散亂,衣衫不整,模樣最是狼狽,不用說這便是宋齊丘了,只是他這番模樣,可想而知遭受了怎樣的待遇。這讓李從璟有些奇怪,軍情處似無理由對宋齊丘拳腳相加——或者殺了,或者不動分毫。
他呆立在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手上再沒了力道,趙象爻被摔了下去。
李從璟忽的噴出一口鮮血。
能抓住徐知誥,的確需要莫大氣運,只是沒想到這份氣運,是以第五自個兒的生命為代價。
正是他們用生命,為李從璟擒拿高季興護住了後背。
聽到李從璟變調的聲音,趙象爻、李榮心頭巨震,他們豈能不知,李從璟連表面的平靜都不能維持時,意味著什麼。兩人噗通跪倒,卻如噎在喉,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痛聲低呼:「殿下……」
城門洞,一片青衣死,屍首覆街面。
「孤久慕徐相之名,可非虛言,待此間事了,若徐相願意,定要秉燭長談。」徐知誥越是舉止有度,李從璟越有惺惺相惜之感,他的兒孫雖然不爭氣,但徐知誥以奴隸之身而成就帝業,親手締造南唐經濟、文道之盛,放在整個五代也是明主,遠非高季興之流可比。
不知從何時起,小丫頭成了軍情處銳士,成了軍情處的利刃、李從璟的得力部屬,這些年隨他輾轉各地,功勛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