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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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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806章 天下士子入洛陽,衣冠南渡自此終

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806章 天下士子入洛陽,衣冠南渡自此終

問李從璟這話的,是一位道士,一位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道士。
蒯鰲又道:「若真的快活,何必來金陵?」
太子訪士,傳遍天下。
他話音剛落,盧絳果然走了過去,大步流星。一屁股坐到涕泗糊了一臉、低著頭喋喋不休的書生身旁,抓起那個裝著廉價酒水的酒壺,仰脖就灌。
書生醉眼朦朧的看了兩人一眼,沒理會。
「快活?」盧絳語音嘲諷,他不是嘲諷別人,是在嘲諷自己,「或許的確快活過。」
長興二年春,天下士子,無論名流隱士,亦或是州縣學生,皆爭相入洛陽。
蒯鰲也站起身,「既然來了,就沒有退路。」
他原本還想著,洛陽學院是否要設立佛、道兩科,現在卻是覺得殊無必要。洛陽學院是培養經世人才的地方,而佛、道兩門是出世學問,兩者本就矛盾。
走走停停,李從璟這些日子遍訪名流,如今行程已至終點,到了該返回洛陽的時候了。
兩人大步離開街巷。
本朝自安史之亂以來的衣冠南渡,由此而終。
諸侯聞之,莫不色變,隨即,天下大震。
這個書生,彷彿在提醒他甚麼。又或者,他在藉助這個書生提醒他甚麼。
蒯鰲望著街巷,「雖未曾成事,然每日飲酒作樂,任性妄為,無拘無束,不也當得快活二字?」
蒯鰲道:「因為你不想做常人,不想看縣令都要仰著頭。」
盧絳點點頭,「的確該幫他閉嘴,再讓他這樣罵下去,就算丞相的人和圖書不動手,某都要動手了。」
……
但盧絳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書生身上,沒有挪開。
在春帷之際,洛陽學院建立,士林震動。
值得慶幸的是,一條有主人的狗,是不用露宿街頭的。
「強在何處?」道士又問,「是因為人的手裡有刀,還是因為人的腦袋比較好使?」
他有一顆流淌著熱血的心。
盧絳收回目光,語氣忽然有些沉重,「或許我自己都不能了解得透徹。」
蒯鰲也笑道:「不用等,我們走。」
盧絳喝了酒,卻沒有嚎哭。
他抬頭望著天,不讓淚水奪眶,聲音暗啞:「幾年前,某去洛陽,舉進士不中,輾轉做了吉州回運務計吏,因不喜繁雜事務,遂盜庫金而走,歸鄉途中蒙人看重,贈某錢財,未及至家,又因賭博飲酒耗盡,到得家中,母親兄弟無不鄙視於某,后入白鹿洞書院,也未曾更易習性,埋首典籍之中,到得如今,年近三十,一無所成。」
蒯鰲道:「或許我了解的不夠透徹。」
在夢裡,一個小商賈模樣的人到了他面前,眼中帶著輕視,居高臨下審視著他。好半晌后,小商賈踢了他一腳,問他會不會算賬,若是會,就賞給他一碗飯吃。他費力的爬起來,跟在那個小商賈後面走了。自此之後,他日日忍受著小商賈對他的吆五喝六。漸漸的,他的背越來越低,他的腰越來越彎。到最後,已經跟一條狗沒有兩樣。
李從璟回到洛陽和-圖-書后不久,春帷開考,朝廷設明經、進士、明法、明算等五十余科,納士數百。
蒯鰲道:「因為一事無成,比死了還要痛苦。」
「人比狗要強。」李從璟道。
問這個問題的人,好似也沒有期望他會回答。
「當然!成大事者,都不是常人!」盧絳語氣重了幾分,「我讀書只略通大旨,是因為咬文嚼字乃文士所為,而我不屑於為文士。要研究時弊,經世致用,就更不能做書袋子!大爭之世,通博弈角抵,精縱橫兵法,知當世利弊,方能有所作為!」
史虛白、韓熙載都在嵩山呆過,所以嵩山除了道觀,還有書舍。
盧絳與蒯鰲沒有倦意,甚至沒有冷意,此時他們身體里有一團火在燃燒。在這團火面前,區區疲憊寒冷實在是微不足道。
蒯鰲望著那個痛哭流涕的書生,「或許我們該去幫他一把。」
盧絳面上毫無愧色,「大丈夫生於世間,若不能任俠任性,不羈快活,與草木禽獸何異?既然任俠任性,何必拘泥於俗世禮法?」
蒯鰲看了盧絳一眼,「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同伴停住了腳步,盧絳自然也只能停下來。
在街巷轉角,有壯士扶牆而吐,吐得雄壯的身子弓成了蝦米。也有書生坐在冰冷的街上,形如無賴,口齒不清卻大著嗓門唾罵朝政昏暗,罵著罵著就哭了,涕泗橫流。
道士送李從璟離開的時候,慈眉善目地說道:「人在人道,狗在狗道,人之於人www.hetubook.com.com道,與狗之於狗道,殊無二致。天下生靈,皆有自身生存之所,皆有自身生存之道。生靈降世,從生到死,說到底,不就是為了生存為了食物?億萬生靈,生生滅滅,從歸處來,到歸處去,如是而已。」
這兩人都不是名流大家,而是年輕士子。
嵩陽書院,本身也是中國古代四大書院之一,只是眼前的嵩陽書舍,既沒有白鹿洞書院的初成規模,也沒有睢陽書院里楊愨和戚同文這樣的大家。
盧絳也看向蒯鰲,「難道你不了解我的意思?」
蒯鰲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任俠任性不過是一種姿態,然而無論人以何種姿態活著,最終都要建功立業,施展平生抱負。三十而無成,誰能不痛苦?誰又能不痛恨自己?飲酒博弈越狠,不過是掩飾越深。但真正有志向的人,飲再多酒,也麻痹不了自身。」
盧絳緩緩開口,「我的性子你多少知曉一些,輕狂任性,胡作非為,不肯循規蹈矩,也不肯戮力常人眼中的實事。」
盧絳的目光落在那個書生身上,沒有同情沒有悲憫。在他看來,對方不過就是個不得志的失敗者而已,他失敗,不是因為沒有才學就是沒有運氣,而沒有這兩個東西的人,在大爭之世是出不了頭的,所以盧絳對他沒有半分感情。
金陵。
盧絳笑了笑,「那我們還等甚麼?」
醉酒的書生眼看著兩人離去,漸行漸遠,渾濁的眸子里沒有半分色彩。他曲著身子摸索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半天,也沒能摸到自己的酒壺。他感覺有些疲憊,困意像潮水般湧來。他想找個地方睡上一覺,那地方最好有床。但他馬上想到他在金陵找不到這樣的地方,因為他在金陵既沒有家,身上也沒了錢財。所以最後他只能捲縮在街角,抱著自己的雙臂在冰冷的泥地上睡去。
但現在,這顆心在冰冷的街道上,漸漸冷卻了。
蒯鰲道:「那你說那樣的話是甚麼意思?」
盧絳仍舊是點頭,「我知道你是甚麼意思。」
蒯鰲沉默下來。
他來嵩山,是為了尋訪隱士名流,而不是為了跟道士論道。
面對這樣的問題,李從璟沒有立即回答。
在嵩山並非沒有收穫,李從璟帶走了兩個人,一個叫江文蔚,一個叫張易。
盧絳和蒯鰲腳步輕快,卻也沒有忽略身旁正在發生的事,蒯鰲先將腳步停了下來。
蒯鰲:「既然你平素向來仰慕魏晉之風,自然不會戮力實事。」
盧絳微微搖頭,神色複雜,「你也應該知曉,那些所謂實事,都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沉浸到這種事情里,除卻平白消耗了雄心壯志,並沒有甚麼益處。常人能把自己奉獻給小事,看縣令都要拚命仰著頭,我不行。」
盧絳道:「縱死無悔。」
嵩山之陽,奉天宮。
盧絳一揮衣袖,慨然道:「為求做縣吏而讀書,某不恥也!」
蒯鰲也走過來,在盧絳身旁坐下。
天明,盧絳與蒯鰲一同走出大丞相府。府前有燈樹,樹上懸挂許多彩燈,映照得m•hetubook•com.com燈上的花鳥人物栩栩如生。只是到了這時分,彩燈卻是不如夜裡明亮了,顯得有氣無力。晨風拂面,有些冷,刺在一宿未眠的臉上,有些疼。
……
「春風得意馬蹄疾。」盧絳自嘲一笑,此情此景當縱馬狂奔,可惜的是,他們並沒有馬。沒有馬的兩個人,自然只能徒步離開大丞相府。一夜喧囂過後的街道行人寥寥,車馬稀疏,顯得有幾分冷清。
盧絳站起身,理理衣袍,「所以我到金陵來了。」
蒯鰲道:「你何不說來聽聽?」
半晌,蒯鰲忽而一嘆。又片刻,方道:「你若想嚎哭,大可去那書生旁邊坐著,他那酒壺裡,應該還有小半壺酒。」
蒯鰲冷笑道:「不做縣吏,便無謀生之道,而你偏偏喜好酒肉,任俠任性,遂只能做那些旁門左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見在天地眼裡,人和狗是沒有區別的。同樣是在這世上尋一碗飯吃的生靈,人憑什麼就跟狗不一樣,比狗要高貴?」
李從璟站起身要走。
蒯鰲道:「不做書袋子,則學無所成,為世俗所不容,莫說為國事出力,便是連飯食都成問題。」
皆南唐名臣。
李從璟沒有接話,告辭離去。
盧絳一口氣飲完壺中烈酒,將酒壺狠狠擲出,「人生在世,怎能脫得開人倫之道?雙親兄弟,因你無為而鄙視,因你有為而讚美,某縱然不在乎旁人議論,卻也脫不開贍養雙親、傳宗接代的束縛。任俠任性?世上有幾人為此而真的快活?」
盧絳也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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