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809章 士子風流有金戈,大唐雄威終復振
站著的三人,正是剛好前來拜見太子的新科進士江文蔚、張易、朱元三人。
李從璟眼前明亮,哈哈大笑。
蘇逢吉沒去看他,蘇禹珪依然目不斜視,兩人四目交鋒,如有刀光劍影,張一樓話剛落下,這兩人就又要擼袖子打口水仗。
李從璟正專註練字,一筆一劃莫不傾注全部心神,如同勾勒心中的如畫江山。
「豈能不看?」張一樓笑道,「說起來,今歲可有幾個了不得的人物,現今已是聲名大噪。」
蘇禹珪目不斜視道:「蘇兄此言,頗有自愧不如之意也。」
……
蘇逢吉當即不樂意了,「你說甚麼?」
蘇禹珪不咸不淡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張一樓見兩人又要開始掐架,連忙轉移話題,「聽說江文蔚、張易、朱元三人各有所長,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江文蔚,建安人,文采斐然,有韓昌黎之風,論述的經世之策,更如羚羊掛角,深得諸位宰相欣賞;張易少年曾讀書于長白山,后又到嵩山求學,『食無監酪者無歲』的事迹,早已傳遍洛陽,其文如其人,極有豪烈之氣,任相說他『雄健無兩,將相之才』。」
朱元慨然道:「皇朝要平定江南、一統天下,必要精練水師。如今大唐坐擁天下之險,江淮定,荊襄平,若不精練水師,是懷抱金玉而無為也,實在暴殄天物。若能精練水師,他日順江東下,必能兵到城克,數載而有天下!」
十年心血,終養國人雄健豪烈之氣。
方才江文蔚、張易已經將江淮、楚地戰事都說的差不多了,此時朱元再說,實難有振聾發聵之言,不過朱元顯然沒有窘迫之色。
這新科三甲,竟然全都請命投身疆場,一個比一個鬥志昂揚,一個比一個心性豪烈。
江文蔚等相視一眼,皆慷慨激昂,「諸侯不臣,皇m.hetubook.com.com朝該討之,臣等不才,願驅身以殺敵,助我大唐一統天下!」
大唐雄風,終於復見。
旋即,三人相視哈哈大笑。
李從璟沒有字,因為他算得上是「草莽」出身,就跟李存勖、李嗣源一樣,時人有字的大多是正經士子、讀書人。及冠后李從璟不是沒機會讓人給自己表個字,但因諸事繁忙給疏忽了,時間一長也就無暇「附庸風雅」。
「你們三人也坐吧。」李從璟滿意的放下玉筆,隨手指了指房中的另幾張小案,「方才我正在跟趙、何二公談論江淮、楚地戰事與民政,你們有甚麼見解,也都可以說說。君章、簡能不是第一回出入東宮了,致遠雖是頭一遭來,也犯不著拘束。」
剛坐下的江文蔚、張易、朱元三人聞言,又連忙欠身,謙虛謹慎的表示不敢,面對這位平素和氣,但威名在外的太子,三人都不敢有半分大意。
益陽是劃分、封鎖楚地東西的關口,是楚地之戰的關鍵之地,積蓄全力攻下益陽,也是朝廷的用兵之策,張易敢直言開闢第二戰場,便是否定朝廷計策,這份勇氣擔當可謂難得,張一樓說他極有豪烈之氣,任圜說他雄健無兩,都不是虛言。
聽到這裏,蘇逢吉又開始擠眼打趣,「這張易豈非就是第二個老蘇?」
江文蔚起身行禮,重新坐下后,才字句斟酌道:「江淮戰事看似大局已定,實則淮南仍有反擊之力。數月來淮南軍隊猶如水下游魚,在大將、沿海各處登岸,不停襲擾江淮各地,防不勝防,就是明證。」
張一樓忍不住道:「二位怎麼不說話了?」
「今歲貢舉榜單你們可曾看了?」蘇逢吉忽然問蘇禹珪與張一樓。
東書房裡不止他一人,有兩人坐在小案后,有三人束手立在屋中。
茶
m•hetubook•com•com香裊裊,氤氳成趣。
李從璟正聲道:「俊彥有報國之心,大唐豈忍負之?」
李從璟眉頭挑了挑,「哦?」
蘇逢吉哂笑道:「前三甲都讓你說完了,你還想知道多少,莫不是要把那幾百個人都記住才肯罷休?」
見蘇禹珪臉色微紅,張一樓又看向蘇逢吉,「蘇兄之才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數年來無論是任職朝廷還是兩川,無論是吏部還是工部,都能成績斐然令諸公讚不絕口,若說元錫之才在於專精,蘇兄之才便當得廣博二字,日後朝堂公輔豈無蘇兄?」
「江文蔚、張易、朱元,其他的卻是不知了。」蘇禹珪不急不緩地說道,方正的國字臉愈發顯得成熟穩重。因為長久執掌刑法的關係,身上已經漸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氣。
此情此景,書生仗劍,凜然有正氣。
蘇禹珪不驕不躁道:「前三甲也好,有名聲也罷,都只是一時,當年洛陽『二蘇』不也佔盡風頭,事後如何?張兄不顯山不露水,如今卻是最得朝廷看重之人。」
說完,見蘇逢吉、蘇禹珪片刻不發一言,張一樓自顧自嘆道:「今歲朝廷取士數百,洛陽城一時群英薈萃,天下俊彥如過江之鯉,此乃國之大幸啊!」
李從璟露出讚賞之色,又看向張易,問道:「楚地戰事當如何?」
張易道:「易雖愚鈍,亦有報國之心,倘若能入楚征戰,必舍七尺之軀,為王師殺盡淮南之賊!」
蘇逢吉與蘇禹珪雙雙都不說話了,兩人間的火藥味也不見蹤影。
蘇逢吉先是微微怔了怔,隨即捧腹大笑,笑到最後竟是擊節不已,就像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洛陽長寧坊,因坊內多格調高雅的茶樓酒肆,故而平日里每多士子官員。
蘇禹珪道:「和稀泥不難,難的是臨了還能把事情都理順和_圖_書,讓眾人都服氣,然後戮力公事,這樣的人才是真厲害。」
江文蔚、張易、朱元大喜,俯首再拜,「謝太子殿下,臣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張一樓不得不使出殺手鐧,先是凝視著蘇禹珪,「蘇兄自修繕律法十二章一鳴驚人之後,已然成為刑部柱石與大唐律法的標誌,經年以來整肅不法,莫不有章可循,無人不服。一身正氣,便是巡視州縣,短短旬月也能讓地方肅然。假以時日,侍郎、尚書豈是蘇兄仕途頂峰?」
蘇逢吉白了張一樓一眼,「張兄豈非正是這等人?」
張一樓頭皮一陣抽疼,眼前這兩位被皇帝、太子、諸位公輔盛讚的大才,若是讓人知曉他倆一碰面就如孩童過家家一般,不是把酒言歡親如兄弟,就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真不知是何感想。
蘇禹珪道:「話都讓你說了,我們還有甚麼可說的?」
李從璟點點頭,「依你之見,江淮戰事當如何處理?」
話說完,朱元徑直起身,大步來到堂中,向李從璟拜下,「臣不才,向太子請命,為王朝治水師!」
最後他看向朱元,「致遠有何見解?」
蘇逢吉會心道:「想不到張兄也知道。」看了蘇禹珪一眼,見對方只是頷首品茗,仿若置身事外一般,遂沒好氣道:「老蘇,你可知曉?」
然後兩人一起望著張一樓不說話,惹得張一樓慚愧不已。
趙鐘鳴、何晨光相視震驚。
蘇逢吉道:「你簡直比那位和泥刺史還要會和稀泥。」
李從璟目光沉靜,心頭卻有金戈鐵馬之聲。
蘇逢吉大點其頭,長嘆道:「能為公輔者,首要之才,豈非正是要會和稀泥?」
春風細雨,還有些未散盡的涼意,茶肆閣樓上,蘇逢吉、蘇禹珪、張一樓相對而坐,輕聲交談。旁邊跪坐的茶博士是個姿容清雅的女子,輕衣薄衫,氣hetubook•com.com質清新,如雨後的青青小草,不見塵埃,一舉一動都有清麗脫俗之氣。
張易絲毫不用打理思路,當即答道:「王師與淮南鏖戰于益陽一帶,已經數月,但以易之見,當開闢第二處戰場。」
張易繼續道:「淮南先敗楚兵,再敗王師,兩得益陽,后又苦心經營防線,即便不能稱之為銅牆鐵壁,也是相差不遠,益陽地勢險要,王師一時難克,並非不能理解。」
茶博士水亮的眸子好奇的打量著忽然靜默下來的三人,只覺得眼前景象實在是有趣無比。
江文蔚顯然早有腹稿,當即答道:「其一,整治各州縣民政,加快收服人心;其二,招募驍勇訓練州縣守卒,化淮南之江淮大網為我大唐之江淮大網;其三,速克揚州、壽春。」
李從璟在練字。他練字不是為了練字,而是為了練心。
蘇禹珪看著蘇逢吉,「現在你總算知道你我三人中,為何是他最得諸公看重了?」
君章,江文蔚的字;簡能,張易的字;致遠,朱元的字。
頓了頓,江文蔚繼續道:「淮南如今只以小股精銳襲擾各處,看似無關痛癢,實則于大局不利。揚州、壽春一日未克,淮南便有盤活江淮的餘地,尤其是精兵滲透襲擾大軍後方,不僅給王師造成諸多麻煩,也會讓江淮各州縣人心惶惶,時日一長,那些心系淮南的賊子,便會蠢蠢欲動。」
這副場景,是長興二年的士子風流。
「其次,淮南佔據楚地半載,治理州縣頗有成效,人心漸變,若不儘快收復,長久僵持,對大勢不利。當今之計,當往南征討,迂迴梅山用兵。平定楚南之敵,收復楚南州縣,而後能北上夾擊益陽,是為取大勢也。」
此時,東宮。
書房之中,如有劍光。
李從璟頷首,「說得不錯。」
江文蔚道:「文蔚斗膽,敢請投身沙場,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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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著的人,一個是人送諢號「閻王刺史」的趙鐘鳴,另一個是推行新政最講究一個「理」字的前沛縣縣令何晨光。
光陰流轉,轉眼到了春帷放榜的日子。
「益陽難克,楚南必爭,故而易言當開闢第二處戰場。」
江文蔚、張易相視一眼,紛紛離座來到堂中,向李從璟拜下。
「老蘇啊老蘇,我說你為何板著一張臉,原來是在眼紅張兄,哈哈……」蘇逢吉笑得不能自己,「我們這位威名赫赫,在諸多官吏眼中,七尺之軀就跟大唐律法一樣婉若神明的蘇郎中,竟然也會妒忌同僚?你這可是自己打自己臉啊!」
蘇逢吉眉頭一動,怒火中燒,正要挑事,張一樓又連忙道:「最後是這朱元,潁州人,此人先前聲名不顯,直到放榜后考卷策對流出,時人才知其才。此人論述時務,言辭簡潔,然無不切中要害,針砭時弊,寥寥數語,卻一針見血,最叫人拍案叫絕的是,此人在兵事上見解頗深,聽說太子殿下看了他對江淮戰事的見解,都點頭讚賞過。」
李從璟坐下后,理順衣袍,沒有讓江文蔚等人多番謙遜的意思,直接點名道:「君章先說說看。」
這幅景象,是天成二年的士子風流。
趙鐘鳴捻須笑道:「太子殿下不拘小節,諸位切莫自縛手腳,三位之名,某也早有聞之,今日有幸得見,正好瞻仰一番各位風采。」
李從璟沒有立即答應,目光炯炯看著這三人,沉聲道:「爾等都是國之俊才,當知若是身在洛陽為官,前途也是一片光明,而投身沙場上馬殺敵,雖有速立功勛之機,亦有旦夕身死之險!告訴本宮,何以如此?」
何晨光沒敢隨意插話,他不像趙鐘鳴,早年就跟隨過李從璟,本身對李從璟也不是很熟,怎敢放肆?
那姿態出塵的茶博士,也是以手掩唇,低眉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