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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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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訴衷情 第五章 迷離(四)

第一卷 訴衷情

第五章 迷離(四)

說著話,他就把木頭湯勺,往小肥眼前遞。卻不料小肥忽然跳了起來,一巴掌就打翻了湯勺。緊跟著,接連出腳,將幾頂鐵盔里的雞肉蘑菇湯全部踢翻在火堆上,紅星亂濺。
「是福不是禍,是禍日子也得過!」六當家余斯文忽然朝身邊樹榦狠狠踹了一腳,震落干松塔如冰雹般掉落。「既然不是呼延琮,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咱們自己向南走,救命恩人如果想好人做到底,肯定還會主動過來聯絡咱們!」
如果剛才是呼延琮出手的話,大夥相當於才離開了虎穴,就又奔向了狼窩。而那頭老狼,還領著一群狼子狼孫,在旁邊樂呵呵地看著大夥自投羅網。
河東是劉知遠的勢力範圍不假,可劉知遠的控制力只限於城市和平原。到了地勢險要陡峭的山區,就是綠林豪傑們的天下。
「這倒也是哦!」眾瓦崗豪傑紛紛點頭,包括六當家余斯文和七當家李晚亭,都覺得小肥的分析很是在理。
進了山區之後,大夥的生存機會就更多。甚至可以找個廢棄的道觀或者寺院安頓下來,繼續干老本行。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沒遇到其他綠林好漢,或者老虎、狗熊這類的大型猛獸。
大夥以前在瓦崗寨白馬寺時,很少動腦筋考慮問題。遇到麻煩要麼由大當家吳若甫一言而決,要麼等著二當家寧采臣運籌帷幄,其他人只管躬身領命就是,何必明知道自己不擅長此道還要瞎操心?!而現在,失去了當初的那兩個主心骨,大夥才突然發現自己有多笨拙。居然還沒一個半點小子心細,更不知道接下來的出路到底在何方?
「你們留在這保護大當家,順便動手生個火,我去找點兒吃的!」七當家李晚亭蹲在地上喘息了片刻,掙扎著站起身,對著大夥吩咐。
「肯定不是!」小肥皺著眉頭打斷,「她很少下馬車,即便下來透氣,通常也都跟楊夫人在一起。怎麼可能有時間去搬救兵?況且他阿爺是劉知遠的鐵杆兒心腹,也不可能出手幫我!」
這年頭,官府做事情,往往還沒綠林好漢講道理。所以許多綠林好漢在山區,就相當於老百姓頭上的官府。即便做不到共同進退和圖書,至少,讓百姓們主動替他們做眼線,通風報信不成問題。
「大當家,下一步咱們去哪?」六當家余斯文的聲音從窪地的邊緣處傳了過來,瞬間打斷了眾人的幸福。「這裏距離汾河太近,火勢持續不了太久。趕在濃煙散了之前,咱們得抓緊時間跑得遠點兒。」
「好漢,好漢——!」回聲與松濤來回激蕩,除此之外,四下里卻沒有任何其他動靜。送蘑菇的閻王爺躲起來了,躲在隱蔽處,冷笑著盯著大夥,隨時準備布置下一道陷阱。
「是不是那呼延琮?輸給了楊重貴一次,還不甘心?」先前跟小肥分享水囊的那名瓦崗豪傑想了想,猶豫著提醒。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總好過蹲在原地等著追兵來捉。眾人朝小肥看了看,見他沒有反對到底意思,便紛紛起身。
其他眾豪傑早已升起了篝火,眾人圍著火堆,七手八腳。很快,就將狍子處理乾淨,架在了火上。然後用幾頂頭盔當作鐵鍋,丟進山雞肉、蘑菇和剛發芽的野蔥去熬湯。
「小肥,你瘋了!」眾人被嚇了一大跳,顧不上心疼肉湯,趕緊上前將少年人緊緊抱住。又犯病了,早不犯,晚不犯,偏偏這時候犯。六當家也是,明知道他想不起自己是誰來,老刺|激他幹什麼?!
脫身的機會來得太突然,以至於他到現在,還唯恐自己是在白日做夢。而他的救命恩人們,卻在他剛才急著逃命的時候,悄然無息地失蹤了,從頭到尾,也沒給他說一聲謝謝的機會。
「我不渴,你自己先喝吧!」被對方期待的目光,看得心裏直發虛。小肥舔了舔嘴上的血絲,將水囊又推了回去。
俗話說,同行皆冤家。對於綠林中的那些門道,瓦崗眾豪傑全是內行。而正因為是內行,他們才會不寒而慄。
「六叔,六叔!」懷中的「病人」小肥,卻不肯躺下休息。一邊奮力掙扎,一邊聲嘶力竭地叫喊:「六叔,趕緊吐,趕緊摳嗓子眼兒,吐湯。這不是普通蘑菇,這是『和尚打傘』,一朵蘑菇能毒死兩匹馬!」
「六當家!」眾豪傑見狀,再也不顧去抱著小肥。一個個衝上前,抱緊搖搖欲倒的余斯文和*圖*書,淚流滿面。
他自己的嘴唇,也被野火烤得全是裂口。但是他的眼睛中,卻不帶半點兒虛偽。小肥就是二皇子,劉知遠是個大奸臣,試圖抓了殿下去威懾其他諸侯。而大夥,此時此刻是全天底下最勇敢的忠義之士,比戲台上唱的那些忠義之士還要勇敢十倍。
話雖然說得痛快,他的眼睛,卻有意無意又落在了小肥的臉上,「我說大當家,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想起自己是誰來啊!算了,算我沒說,你不要急,喝湯,喝湯!」
兩個多時辰之後,他們飢腸轆轆地在某個避風的土溝里停了下來。濃煙已經被甩得很遠了,耳畔也再沒有了追兵聲和流水聲。按照七當家李晚亭判斷,如果大夥沒迷失方向的話,如今已經脫離了汾州府治下。再堅持走三到四個時辰而不遇到截殺,極有可能在後半夜,活著走進呂梁山區。
有幾天前救韓重贇的先例在,眾人誰也不敢質疑他的權威。手忙腳亂地跑去找石頭和清水,然後朝著余斯文的肚子里猛灌。
他們兩個武藝最高,山間討生活的經驗也更豐富。不一會兒功夫,就帶著一頭狍子,幾隻山雞,還有兩大捧早已風乾的蘑菇走了回來。
「啥,怎們可能?我這可是……」余斯文根本不相信,皺著眉頭低聲辯解,「可是上好的松蘑,從小吃了半輩子……」
接連灌了幾大盔冷水,余斯文終於吐無可吐。頂著一腦袋紅色的毒包睜開了眼睛,喃喃地道:「我,我這是上好的松蘑。吃,吃了大半輩子,怎麼可能認錯。你,你小子,賠,賠我一鍋好湯!」
說罷,他快步衝到地勢相對高聳的位置,扯開嗓子,朝著周圍大聲咆哮:「誰故意禍害老子,有種出來,跟老子一決生死。下毒害人,藏頭漏尾,算什麼好漢?」
「先救了,然後把二皇子,把大當家抓走,然後再殺人滅口!」
「殿下,喝水!」一名年紀二十齣頭的瓦崗嘍啰,從腰間摸出一個乾癟的皮囊,主動送到了小肥嘴邊上。
「不會是呼延琮!」正當眾人被自己的想象嚇得臉色發白的時候,小肥卻又搖搖頭,低聲否認。「呼延琮是受了別人的委託來對付m.hetubook.com.com我,死的活的沒太大差別。這裏又距離太原沒幾步路了,他生擒了我,反而很難從容脫身。所以剛才如果是他的話,根本沒必要發箭阻攔楊重貴,直接一箭把我射死了,豈不是更好跟委託人交割?!」
這東西防護力還在其次,關鍵是很打扮人。無論是誰帶上一頂,都立刻從江湖好漢變成了正經的官老爺,從百匯穴一直到湧泉穴,都透著股子驕傲。
「那他何必救咱們?」
「我也去,剩下他們幾個已經足夠了!」六當家余斯文想了想,也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向李晚亭。
「這倒是啊!再女生外向吧,她的家裡頭長輩也不能由著她胡鬧!除非,除非……」余斯文搔著自家後腦勺,小聲附和。新配發的鐵盔稍微有點兒重,他戴著很不舒服。但是即便在剛才差點兒葬身火場的時候,他也沒捨得將鐵盔摘下來扔掉。
「會不會是那個傻大姐兒,韓重贇那小子使用美男計,迷暈了她。然後她就為了搏美男一笑……」余斯文的思路很開闊,很快就描述出了一個眾人都喜聞樂見的香艷場景。只是男女角色對調了個,令所有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其他人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地議論。
「剛才放火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誰?」看到小肥滿臉茫然,七當家李晚亭低聲提醒。「如果你跟他們認識的話……」
先前落在劉知遠手裡,好歹大夥能藉助小肥的二皇子身份將風險拖延一二,令對方不至於明著動手殺人。而遇上了做人頭生意的呼延琮,大夥連拖延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拎著刀子拚命!
從西南方吹過來的春風,瞬間就變得料峭無比。吹得人心裡頭涼涼的,脊背和額頭等處也是一片冰冷。
春天已經來了,樹梢頭隱隱已經有了綠色的痕迹。所以大致方向倒也不難分辨,朝著樹頂上綠色較濃的那邊走,自然就離北方的太原城越來越遠。
經歷了一個冬天的風吹,柴禾幹得厲害,燒出來的火頭極硬。很快,頭盔里的燙汁便開始翻滾,將濃濃的香氣,送進了每個人的鼻孔。
「八成是,那個人一看就不是輕易認輸的主!」
風是由西南和圖書往東北刮的,所以蹲在這裏,不用擔心被野火追上燒死。而樹林中滾來滾去的濃煙,也限制了楊重貴調集大軍來拉網搜索的可能。他們現在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楊重貴和他的那位將門虎女夫人。如果二人不顧被燒死的危險追上來,十二名,加上小肥一共十三名瓦崗豪傑,沒有絲毫勝算。
「不臟,真的不臟!」小嘍啰顯然感覺受到了蔑視,紅著臉將水囊收回來,用衣服上最乾淨的地方,反覆擦拭囊口。「我每次喝完都會擦乾淨,今天早晨還特意好好洗過一遍……」
「去,都別愣著,趕緊幫他摳嗓子,把肚子里所有東西都吐出來。然後再讓剛才那種帶著白霜的石頭,洗了鹽水給他往肚子里灌!」關鍵時刻,小肥忽然又變得無比鎮定。狠狠踢了地上的鐵盔一腳,大聲命令。
「我也不知道是誰放的火!」小肥迅速搖頭,苦笑著打斷。
「好湯!」六當家余斯文到向陽處找了塊表面掛著白霜的石頭,丟進自己面前的鐵盔里煮了煮。然後用剛剛拿木頭削成的勺子舀了一些,放在嘴巴喝了一小口,滿臉陶醉。「劉知遠老王八可真會挑地方啊,河東山西,易守難攻的金窩窩。就是連這山野裡頭,都到處藏著吃食。咱們爺們只要耐得住寂寞,隨便找個山溝溝蹲上一輩子都不成問題。他們誰愛做皇上誰儘管去做,跟咱爺們兒沒關係!」
話音未落,他的嘴巴已經無法合攏。有團亮亮的口水,順著嘴角淅淅瀝瀝拉出老長。
沿著煙與火的邊緣奪路狂奔,好幾次差點就被野火給團團包圍。在變成一堆烤肉乾之前,小肥等人終於焦頭爛額地脫離了險境,蹲在一處天然形成的窪地中,吐著舌頭下像狗一樣喘粗氣。
說著話,頭一歪,再次昏睡過去,呼嚕聲打得山響。
「那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七當家李晚亭也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大夥的士氣一寸寸降低,笑著大聲附和。「不知道怎麼走就往南走。越往南,距離劉知遠那老王八越遠。大夥也就越安全!」
而那些家住山區的莊主、寨主們,暗地裡更是跟綠林道上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交保護費買莊子平安,出錢請好漢們出馬對付和_圖_書仇家,甚至自己主動去扶持一夥山賊,以便隨時用來做一些見不得光的買賣。
他的聲音,被小肥用動作打斷。後者笑著將水囊抓了過去,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先幹掉了一大半兒。然後用自己的衣角把水囊口擦了擦,笑著遞了回來,「別說了,咱倆一人一半兒!喝吧,喝飽了,才有力氣繼續趕路!」
「大當家?六叔,你是問我嗎?」小肥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從地上跳起來,舉頭四望。這裏,按照原來的座次,沒有人比六當家余斯文本人更高。所以,大當家這個頭銜,只可能是自己。
「啊?」李晚亭如夢方醒,跳起來,手按刀柄四下張望。「是他奶奶的不對勁兒。這蘑菇躺在向陽的地方,密密麻麻一大片。我先前還跟你六叔還說呢,你福大命大造化大,菩薩專門派山神爺給你送蘑菇來了。誰想到來的不是什麼山神,是閻王老爺!」
眾人又是心疼,又是高興,一個個蹲在地上抹眼淚兒。唯獨小肥,用一根頂端被燒焦的木棍,在蘑菇的殘骸上翻了又翻,半晌之後,走到七當家李晚亭身邊,低聲問道:「七叔,這蘑菇是從哪撿來的?不太對勁兒啊!大冬天剛過去,照理,林間很難見到蘑菇!」
可如今之際,再愚蠢的決定,也好過不做任何決定。加上他自己一共有十三個人,誰也沒帶乾糧,手中拿的也全是短兵器。如果不早點兒走出樹林,找到一個可以安歇的地方,即便楊重貴沒追上來,大夥早晚也得活活餓死。
其他幾個嘍啰則滿臉羡慕地看著此人,非常後悔自己怎麼沒先把水囊遞給二皇子。那可是註定要當皇上的人啊,能跟他用一個皮囊喝水,回家鄉后這輩子都可以始終抬著頭。雖然,雖然從他爺爺石敬瑭開始,大晉朝的皇上就沒幹過什麼正經事!
眾人把性命交給了他,等著他帶大夥走一條光明大道。而此刻周圍入眼的,卻只是一片片連綿無際的樹林。小肥自己現在連東南西北都分辨得很勉強,突然之間,怎麼可能決定該去哪?
……
「嗯!」有一抹幸福的笑意,從嘍啰臉上綻放出來,暖得就像頭頂上的陽光。接過水囊,他大口大口地喝著,如飲瓊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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