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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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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北洋龍 第二十章 洪憲帝陵

第一卷 北洋龍

第二十章 洪憲帝陵

秦氏父子分不清是敵是友,反正總比被刺客殺了強。他們衝到迎風招展的軍旗前,說明自己不是壞人,祈求軍隊去追殺刺客。士兵們不太相信他們的話,反而用刺刀威脅父子倆老實點。
林立的步槍與刺刀間,走出一個穿著黑色警服,留著兩撇小鬍子,三十歲出頭的男人。
「嗯。」齊遠山抹去眼淚,「話雖如此,但人家都當上了皇帝,我一個小兵又能怎樣?你們要留下來繼續修墓嗎?那我也留下來,外面兵荒馬亂的,這裏反倒是個世外桃源。」
秦海關在一里之外,找到一片山坡地,便是最佳穴位。根據古法,他自己做成結印冊,類似先秦竹簡木牘的捲軸,就地抓了土壤一起焚燒。灰燼介於石頭與泥土之間,還有一圈圈神秘年輪,是為太極暈。
「對不起,七年前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干臟活累活的。再見,保重。」
「修陵墓?」
偌大的洪憲帝陵工地,又只剩下秦氏父子二人。
太陽出來了。
老秦拉下面孔:「不錯,上回我已發現那裡有龍脈,何況又有靈石做原材料。加之處於深山老林,完全符合陵墓的要求。」
秦北洋湊上來打斷他的沉思。
「君子一諾千金?」秦北洋頹喪地自言自語,「是這道理沒錯,好吧,我也留下來。」
淚光閃閃的迷霧之中,那少年踢了踢死去的狼,向他伸出手來。原以為必死無疑,只待被狼爪掏開胸口,讓自己看到自己心臟長啥樣。這是夢嗎?他緊緊握住秦北洋的手,兩人竟像手指角力,彼此難以分開。秦北洋微微一笑,將他從地上拽起。
「對,今年是洪憲元年。中華民國改成了中華帝國,大總統改成了大皇帝。歷朝歷代,皇帝登基,總有一件事是要做的。」
多年以後,站在行刑隊的面前,齊遠山不會忘記1917年春天,年方十六歲的自己,蜷縮在太行山深處的野狼谷,見到十六歲的秦北洋……
「我們還有選擇嗎?」
次日,秦氏父子開始製造鎮墓獸。
「對不起,這是楊度先生的意見。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探長,在這北洋的天下微不足道。」
秦北洋遠遠聽到,兩人循著聲音往下走,只見一群灰色的野狼,夾著尾和*圖*書巴,流著哈喇子,露出森白鋒利的牙齒,圍困著一個破衣爛衫的小兵。周圍躺著三具屍體,被狼殺死的逃兵,咽喉斷裂,胸口被抓開個大洞,內臟和腸子流了一地。狼最愛吃的是人的心臟。
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種種,也是秦海關傳授給兒子的。
老秦措手不及,這歷朝歷代的肥缺居然落到了自己頭上,還有五百塊銀圓,不但足夠還債,還能在京城買一棟大宅院。最重要的是,家族重操舊業,成為世代相傳的皇家工匠,又能造一頭新的鎮墓獸了。
葉克難聽懂了,不由自主打個冷戰,立即命令士兵散開隊形搜索,協助捉拿重要兇犯。
秦海關跪在雪地感謝葉克難的救命之恩。
葉克難騎上一匹黑馬,往北京城的方向而去,一溜煙沒影了。
在秦海關的指揮下,工兵們在大雪中挖掘地宮,按照清陵規格修建墓道、墓室門,還有寶城、明樓、祾恩殿、神道碑亭、神道和石像生。短短三個月,初具規模,深山中成了大工地。秦北洋邊看熱鬧邊想,歐洲軍隊保衛國家或侵略別國,中國軍隊卻為個人服務,簡直是袁世凱的奴僕、用人。
第二宮的設計,關於袁世凱其人——民國初年報業發達,各種小道消息花邊新聞不斷,包括大總統娶了幾房姨太太、大公子與二公子的喜好,等等。南方革命黨的討袁檄文,也堂而皇之登在報上。再不濟,從錢包里掏出塊「袁大頭」銀圓,也能知曉其長相。
春暖花開,山雪消融,溪流奔騰,父親的傷勢痊癒了。秦北洋卻心慌意亂,眼皮直跳。這天清晨,部隊集結一千多號人,前往山谷採石,這幾乎是全部兵力。他們吹著軍號,打著鼓點,就像拿破崙時代的軍隊,只是肩上扛著鐵鏟、鎚子、釺子等工具。行至一處險峻的峽谷,軍官開槍射擊山羊,子彈打中山頂的石頭,加之槍聲的迴響,以及融雪的因素,意外引發了山洪與泥石流暴發,將這一千多名正當年的男兒,埋葬得一乾二淨。
秦北洋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是庚子年生的,我倆同年,都是十六歲!」
五色旗獵獵飄揚,官道上來了一隊人馬,全https://m•hetubook•com.com是荷槍實彈的北洋軍。士兵們拉開槍栓,蹲下來瞄準射擊。
第一宮:發願奏表。老秦還是念了那份祖宗傳下來的表文,在地宮中焚香禱告。聽到那句「伏以帝德遍乾坤,中外睹中興之盛,皇恩彌宇宙」,秦北洋就感覺噁心,想衝出去嘔吐。
此時,秦氏父子已被軍隊包圍。
「嗯,我是直隸正定人士,庚子年生人。」
「我不幹!」秦北洋還記得日曆,「今天是1916年1月2日,不是光緒十六年。」
「葉探長,你怎會帶軍隊前來?」
秦氏父子你一句我一句,才把雪夜「屍變」,棺材里飛出兩個刺客,一路狂奔逃亡的過程說清楚。老秦找到那匹累死的馬,說要給它挖墓安葬,是這匹馬救了他爺倆的命。
他吩咐醫護兵來給秦海關包紮傷口,抓緊十六歲少年的肩膀,問出了什麼事。
「該死的畜生!」
秦海關已猜到大半,霎時愁容滿面。
「葉探長!請受老秦一拜。」
「爹爹,你不會真的心動了吧?」
「喂,我叫秦北洋,你叫什麼?」
「不錯,普天之下,能夠修建出跟前清一樣標準的皇陵的,唯有你們秦氏父子。」
「難道是……」
「客氣個啥,我不是專門來救你們的!」
秦海關說的沒錯,士兵們已拿槍口對準他們了。
「我只是奉命行事,務必找到你們父子,就像七年前我找到了你。通過前清的內務府大臣,我又打聽了好多人,才找到這個地方。」
「爹爹,你還是不想放棄老本行,要把鎮墓獸造出來是吧?」
北京警察廳探長葉克難。
關於六扇門傳人的破案事迹,早已被文人們寫成小說登報連載。在他經辦過的許多案件中,除「宋教仁案」這樣的政治事件外,最玄妙的並尚未破獲的,就是宣統元年的德租界滅門案。當時,整個天津都在通緝兇犯,大街小巷貼滿兩個刺客畫像,結果卻一無所獲。
秦北洋搶在父親之前提問:「這是你想出來的餿主意?」
唯一活著的小兵沒有武器,絕望地揮舞著一根樹枝。那些狼似乎也飽了,不想馬上殺死他,而是圍著他逗弄取樂。
話雖如此,他卻帶著大隊m.hetubook.com.com人馬,走進一條險惡山谷。時值隆冬,萬物蕭瑟,山中多有積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唯有野狼出沒,時時半夜嚎叫。秦北洋裹著軍用毛毯,騎在一匹戰馬上,仔細查看四周地勢,總覺有幾分眼熟。
秦海關邊走邊跟兒子說:「尋龍務必攀登山脈之巔,居高臨下,觀察山川形勢。登上太祖山,經過少祖山、父母山,看龍的出身與剝換、行走,再經過多次反覆,穿山過峽,束氣,遇到河川,入首。突起穴星沙交水會陰陽交配,化氣結穴……」
他們在太行山上走了三天,靠著秦北洋過人的記憶,終於找到那條山澗,如今已結冰了,還有內藏靈石的巨大岩石。
在袁世凱的地宮內,秦海關又畫出了「制獸九宮」——
「救命……」
有個軍官取出委任狀,以中華帝國內務府的名義,委任秦海關為世襲皇陵監督,並賞賜銀圓五百塊。
小兵眼裡閃著淚花,牢牢抓住少年秦北洋,手燙得似能把皮肉燒出個洞來。
這是絕密行動,不能驚動地方百姓,所有勞力,全部由軍隊擔當。他們是北洋軍的精銳,前清稱標,民國稱團,原本是工兵部隊,最擅長修築堡壘與工事,配備各種工程設備,甚至有台柴油發電機。
清晨,他和兒子背著步槍,前往發生山洪的峽谷。這是逃兵們的必經之路,想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秦氏父子循著聲音而來,但見灰茫茫地亂石嶙峋,只能找到殘缺的軍服與鐵鍬等工具。他們往地下挖了半天,全是血肉模糊的殘骸,根本沒有可能還有活口。為了避免那麼多屍體發生瘟疫,必須原地掩埋。秦北洋還為這些人燒了紙錢,大哭一場。
這畫圖紙的任務,落到了秦北洋頭上。袁世凱最像什麼?他在地宮的油燈下,思來想去了三天三夜,突然冒出一個東西——
一小時后,秦氏父子離開北京。他們被押解到保定府,跟軍隊騎馬進太行山,距西陵不過數十里之遙。袁世凱擔心公開興修陵墓,會引起全國輿論反對,決定秘密修陵,必須在人跡罕至的山區。但要尋找龍脈,「點穴」確定金井位置,如今已無皇家風水師,前內務府大臣推薦秦海關可堪大任。
春寒https://www.hetubook.com.com料峭的山谷,死狼和死人都冒著熱氣。他們救下的小兵,跟秦北洋差不多年紀,早已嚇得如驚弓之鳥。
這天晚上,父子倆聽到四周山頂上此起彼伏的狼嚎,幾乎要把月亮給喊下來。老秦忽然意識到,所有開小差逃跑的士兵,是不是一個都沒逃出去,他們都在路上被狼群吃了?
軍隊在此挖了口深井,作為洪憲皇帝陵墓的金井。
秦北洋想趕緊逃回北京,但是老秦決定留下:「你以為,走了就會有活路嗎?說不定,只要你一到北京城,就會被抓住槍斃。要知道,我們還有五百塊大洋留在北京,那筆錢可不能不要啊!」
「齊遠山。」
京西駱駝村外的雪地上,葉克難遙望枯黃蕭瑟的香山,太陽照在他的側臉上,也照在那對渾身是血的父子身上。
「總有一天,我會把那隻想要吞吃中國的天狼星打下來。」秦北洋眺望乾淨透徹的星空,正南方有一顆明亮的星星,「二十八星宿中,南方朱雀七宿中的井宿。」
兩個刺客見勢不妙,立即潛伏在雪地。
「營地里還有幾十箱彈藥,足夠我們把這些狼都打死!」齊遠山換上一身乾淨軍裝,篝火照亮他的臉龐,目若朗星,雙眉濃密,鼻樑高挺,虎虎有生氣的少年,隨口吟出一句,「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可我們不能留下來等死啊!」
「如此說來,你對袁世凱是恨之入骨?」
秦北洋先是語無倫次,嘴裏嚷著:「刺客!刺客!」
「不會的,軍營里有一千多人的給養,那麼多糧食和藥物,足夠我們長期生存下去。你看,還有武器彈藥,我們可以每天上山打獵。你不是還會用這台發電機嗎?」
「什麼刺客?」
老秦閱人無數,早看出這孩子並不尋常:「你不是普通的農家子弟吧?」
他聞到山花綻放的香味……活著真好啊!
肩傷未愈的老秦說:「我就是一個工匠,懂個屁啊?」
齊遠山不能進入地宮,只能在墓道口站崗放哨,以免野狼或土匪入侵。
時隔數年,葉克難已是京城聞名遐邇的偵探。
「不對,爹爹,你在扯淡!這不是幾年前,我倆為光緒帝的鎮墓獸,上山找靈石的路嗎?」
秦氏父子掩埋了三具工兵屍體和_圖_書,拖著兩頭死狼,保護齊遠山回到營地。洪憲帝的陵墓外觀頗具雛形,墓道土建也已完工。是夜,三人架起篝火,將狼肉烤熟大快朵頤。山頂上一雙雙綠眼睛,不時嚎叫,看著吃狼肉的男人們。秦北洋抓起一支漢陽造八八式步槍,對山上打了兩發子彈,趕走了那些吃人的畜生。
遺留在殺人現場的兇器,還在警察廳的保險柜里——象牙柄的鋒利匕首,刻著彗星襲月的螺鈿裝飾。葉克難分別請北京琉璃廠的刀劍師父、象牙雕刻師父、螺鈿師父看過,都說這器物的做工相當精良,但也難以判斷出自何方。
「滅門案……他們回來了……兩個刺客……報仇……」
「秦北洋!」
老秦舉槍打中最強壯的頭狼,秦北洋射死另外一頭公狼,剩下的狼各自逃竄。
京西駱駝村口,葉克難本不抱希望,那兩個刺客,絕非普通人,一旦溜了,就像溪流匯入大海,枯葉捲入森林。不過,這番刺殺未遂,也算案情有了進展——說明兩個刺客依然活著,年輕刺客臉上果然留了疤。並且,他們身手依然了得,居然能追趕狂奔的馬車,還能在棺材中忍耐一整夜,絕非常人。最要緊的是,他們的目標,必是秦北洋無疑。
「對,幹嗎要管皇帝是誰?姓愛新覺羅?姓朱?還是姓袁?這重要嗎?只要給了我們俸祿和官位,就值得努力工作,這就是我們做工匠的精神!退一步說,錢都已經收了,我們就要履行承諾,哪怕沒人監督。」
葉克難皺了皺眉頭,捶打秦北洋的胸脯,感覺這男孩竟比自己還高了。
這場災難摧毀了軍隊主力,殺了所有軍官。幾十個倖存者留在營地,但都是小兵,便作鳥獸散,各自翻山越嶺,開了小差,逃得一個不剩。
一小時后,士兵們收隊回來報告,並未發現刺客蹤跡,他們又像魂魄般消失了。
「先父名諱齊重兵,早年跟隨袁世凱出使朝鮮當差。甲午戰後,袁世凱小站練兵,父親便是第一批北洋新軍的一員,屢立戰功,官至清末新軍第六鎮步兵協統。辛亥年,父親不想做大清的亂臣賊子,反對袁世凱逼宮而被暗殺。工兵團長是父親舊部,收留我做了個小兵。家中沒有其他親戚了,只有個弟弟,早已離散,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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