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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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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北洋龍 第二十八章 越獄南渡

第一卷 北洋龍

第二十八章 越獄南渡

「譚嗣同、康廣仁、林旭、楊深秀、楊銳、劉光第。」秦北洋說出六個頂天立地的名字,「能跟戊戌六君子關在同一個牢房,何其幸哉!」
出了浦口火車站,第一次見到長江,超乎想象的煙雲繚繞,截然不同於乾爽的北國。兩人坐上渡輪,耳中是馬達聲聲,眼前是白霧茫茫。行到長江中流,但見濁浪拍打船舷,不時有水珠飛濺到臉上,讓兩人嘗了嘗萬里揚子江的滋味。江面上百舸爭流,既有白帆木船,也有可上溯四川的千噸江輪,更有掛著英國與日本國旗的軍艦。秦北洋心想北洋啊北洋,不都是蓋世的英雄好漢嗎?為何還讓它們在長江上橫行?
「你們是初來乍到吧?上海龍蛇混雜,若有需要幫忙之處,儘管來找我們。」
秦北洋頻頻點頭,抱拳問道:「在下秦北洋,請問兩位高姓大名?」
「上海。」
另一個男子,更為年輕,地道的天津口音。這兩人穿著打扮都很體面,不似秦北洋跟齊遠山像流竄的難民。
夜航船,搖啊搖,乃么就搖到了外婆橋。
齊遠山問:「北洋,張勳完蛋了,我倆要回北京嗎?」
遙望五代的虎丘塔,秦北洋興緻勃勃地爬上「千人石」,卻發現大名鼎鼎的劍池乾涸了。
「傳說劍池底下就是春秋戰國時代的吳王闔閭之墓。」
齊遠山不禁讚歎:「北洋,要是我們把這塊門挖開的話……」
「若是光緒帝在戊戌年的變法成功,六君子沒上菜市口,康有為君主立憲成真,或許吧。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葯可吃,那幫人殺了譚嗣同,便是斷絕了大清的生路!」
秦北洋倒吸一口涼氣,他去過昌平的明十三陵,但沒有哪個比得上眼前這座陵墓,果然還是大明開國皇帝最霸氣,腳下就是朱元璋的地宮。他決定在明樓里過一夜,總好過在紫金山風餐露宿。
葉克難蹲在牢房門口,用布條給秦海關包紮傷口。這層政治犯監獄依然安靜,他隨口說:「你們可知,此地在前清是刑部衙門,這間414號牢房,關押過戊戌六君子。」
「又是精武,又是體育,兩位可是練家子?」
「小子,八年不見,讀了不少書嘛!京師大學堂沒收你進少年班,真是國hetubook.com.com家一大損失。」
「爹,我怎能棄你而去?」
秦北洋放下父親:「爹爹保重!孩兒會回來救你的。」
一路上,橫躺五六具獄警的屍體,全是被匕首割斷咽喉而死……上到典獄長,下到牢頭獄卒。從晚清到民國,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案要案了。刺客也正是抓住張勳復辟,監獄人手不足,防範空虛的間隙。
秦海關用僅剩的力氣說:「走得越遠越好!不要輕易回來。記得京西駱駝村的地下,埋著的那幾口瓮缸里,藏著老秦家的寶貝。」
秦北洋望向東邊,旭日冉冉升起,照亮一望無際的原野,水道溝渠縱橫,炊煙裊裊,波光粼粼……
說罷,陳公哲遞出一張名帖,上書「精武體育會」。
齊遠山也照著樣子說:「直隸正定,齊遠山。」
「乃么上海到哉!」
秦北洋帶著一大疊紙錢和錫箔上墳。八年過去,小墳冢上長滿野草,墓碑上除了仇德生夫婦的名字,還刻著「子仇小庚泣立」。
「可人家是為變法流血而死,我們呢?為了給袁世凱稱帝造墓而亡,照司馬遷的說法,一個重於泰山,一個輕於鴻毛!」
葉克難給了他們幾塊大洋做路費,關照他們得勁兒地往南跑:「北洋,你爹說得有理!我會把他送去醫院。北洋軍閥已成一盤散沙,整個北方都會打仗,最好跑過長江才安全。刺客不知何時還會出現!我會繼續追查。你若見到『彗星襲月』的標記,需要特別留心,多半與刺客有關。」
到了下關碼頭,踏上江南岸,自鳳儀門入南京城。秦北洋好生驚嘆,這六朝古都的城牆高大堅固,比北京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盤踞南京的諸侯,是北洋巨頭之一的馮國璋。
「北洋,你聽著,如果我們父子倆都死了,墓匠一族就徹底完了。我不是沒逃過難。庚子年,跟隨老佛爺逃亡西安,不知遭了多少罪,害得你娘丟了性命。」老秦的傷口還在汨汨流血,他抓住秦北洋和齊遠山的手說,「我自知活不了多久,要是一塊兒逃跑,反而是個累贅。你們小夥子,一定逃得快,不要管我!最重要的,是你們的性命。」
午後的浦口站,兩個少年頓感和_圖_書茫然。一個黑布馬褂的中年胖子,穿過鐵路要爬上月台,看來頗為吃力。秦北洋把他拽上月台,胖子客氣地致謝,正好有賣橘子的小販,胖子買了一袋朱紅的橘子,送給秦北洋兩個,又蹣跚著翻過鐵路。對面月台有個少年等著,年紀與秦北洋相若。這是一對父子,父親送兒子上火車,臨行時買幾個橘子給兒子帶在路上。這幕情景,讓秦北洋想起自己的父親,不免滿心憂傷。
回到威廉街,德皇銅像還在,德國小學卻已關門,秦北洋還記得自己的德語名字「馬蒂亞斯」。他去了德意志銀行,果然已歇業打烊,輾轉找到仇德生當年的同事,才知道養父母葬在城西的楊柳青鎮。
秦北洋記得臨行前父親的關照——走得越遠越好:「咱都飲馬長江了,難道不去江南看看?」
陳公哲問:「你們風塵僕僕,此行要去何處?」
所帶盤纏無多,他們不敢在城裡住店。出了太平門,一邊玄武湖,一邊紫金山,踏上盤山小道。餓著肚子走了好久,翻過一道高牆,卻是神道和翁仲。月色下,穿過數座雄偉的大門和碑亭,破敗不堪,卻氣勢逼人。直達一座巍峨的城樓,穿過城門洞子,石牆上刻著一行大字——「此山明太祖之墓」。
雞叫天明,兩個少年已出北京,在通州偷了一艘木船,沿運河路過天津。
蒸汽火車飛馳,齊遠山遙望路過的泰山。半日後到徐州,張勳辮子軍的大本營。停車蚌埠,小販送來報紙——段祺瑞在馬廠誓師,自任討逆軍總司令。南苑航校起飛三架法制高德隆G.Ⅲ偵察機,校長親自駕機飛臨紫禁城投擲手榴彈。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家聖地,已成來去自由的天空。辮子軍兵敗如山倒,前門大街到處是被丟棄的假辮子。張勳逃入荷蘭使館避難,只做了十二天皇帝的溥儀再度退位。
夜已深,明月倒映水面,鱸魚堪膾古意。船艙里婦人給嬰孩餵乳。秦北洋爬到船頭,蜷縮了一宿,頭枕吳淞江波濤,權當夏夜納涼。
劍池南寬北窄,窄處頭頂架著一彎石橋,也是此處最著名的風景。他們向最窄處摸去,見到一個洞穴,四人彎腰魚貫而入。裡頭還有隧道,上下左和圖書右平整光滑,必是人工挖鑿而成。到底兒又變寬敞,正好容納四人並立。前頭有四塊巨大的石板,因常年浸泡水中,露出縱橫的石筋。
考察古墓,恰是秦北洋最感興趣的。他也拉上齊遠山,四個人一齊跳下劍池,頓覺寒意逼人,畢竟是兩千多年前的深潭龍穴。
他跪下磕了三個頭:「爹!娘!不孝子仇小庚,回來祭拜你們二老了!小庚發誓,在孩兒有生之年,必定手刃那兩個刺客,為二老報仇雪恨。」
明孝陵!
「哈哈,你想多了!我觀察過此山形勢,我們頭頂便是虎丘塔。此塔已愈千年,斜歪欲倒。如果在這挖掘,必會影響虎丘塔根基。」廣東人肚子里頗有幾斤墨水,「我並不覺得,一座帝王陵墓里的寶貝,要比佛教名剎的古塔更重要。若要二擇其一,我必選後者!今日,有幸一游劍池之底,探訪吳王墓室門前,足矣!」
「爹爹……」
齊遠山也跟著跪下,幫他燒紙錢與錫箔,濃煙如同這亂世的狼煙,熏得秦北洋淚流滿面。他再不掩飾悲痛,放開嗓子號啕大哭。
葉克難救了他們父子之命,秦北洋卻不領情:「你勿再誆我!當今清朝復辟,當兵的都留了辮子,你怎麼沒戴假辮子?」
廣東人拍拍秦北洋的肩膀說:「小兄弟,你說得一點都沒錯,這便是春秋時代的墓室門,與古書記載的形制完全相符。」
「哎呀,我是胡謅的,別當回事兒。」
於是,葉克難帶他們逃出監獄,秦北洋背著受傷的父親,齊遠山舉燈照明。
這時候,齊遠山也撲了出來,走路七葷八素,手捂著被刺客踢中的脖頸穴位。
葉克難看著監獄中心的庭院,皺起濃密的眉毛說:「既然,刺客能將匕首帶入監獄,必有內應,這裏絕不能再留下去了。」
橫渡長江。
秦北洋對《春秋》《左傳》《孫子兵法》都如數家珍,這些風起雲湧的千年往事,伴他度過了被禁閉在陵墓地宮中的漫長一年。
烈日炎炎的江南,兩個少年,囊中羞澀,全靠兩條腿,向東而去。這一路,山水風光旖旎,水田倒映著白雲,四處稻荷飄香,小兒騎著水牛吹響牧笛。經過鎮江、丹陽、常州、無錫等魚米之鄉,運河中密hetubook.com.com布小舟,太湖上檣櫓如林,商販雲集,哪像兵慌馬亂的北洋六省。庚子年,北方殘破,江南卻因東南互保而未受侵擾。他倆曉行夜宿,懷古思幽,一不留神,已到蘇州城外的虎丘。
「劍池」是岩石叢中的一個深潭,四周布滿歷代摩崖石刻。最近多日無雨,劍池見了底兒,許多魚兒撲騰著等死,四鄉八鄰都來圍觀。
陳公哲驚訝道:「秦小弟,你還知道這個典故?晉人張翰,字季鷹,吳地人士,見秋風起,便思家鄉的菰菜羹、鱸魚膾。這兩樣都是古時吳淞江特產。」
那個「陳兄」又說:「秦始皇、西楚霸王項羽、東吳大帝孫權都在這挖過,皆一無所獲。」
兩個少年在明孝陵方城上過了一宿。次日天明,秦北洋沒說晚上夢到了什麼,齊遠山也啥都沒講,天機不可泄露,兩人相視一笑。
多了兩個搭伴,當然樂意。四人爬出劍池,離開虎丘,經過閶門進城,到觀前街吃了滄浪亭的麵條。黃昏,出得婁門,坐上一艘木船,每人船資一個銀角。陳公哲大方地付了四個銀角,又請大家吃了粢飯糰做晚餐。
被割喉的典獄長已經斷氣,秦海關的右側胸口中了一刀,雖沒傷到心臟,但半個身子都被鮮血染紅了。
「對,我們來自兵荒馬亂的北方,也正好要去上海見市面,開洋葷。」
「他們不殺我們,卻要綁架帶走,又是何意?」
前頭有人說話,廣東口音,看似二十七八歲。
如今德租界不復存在。北洋政府雖還沒參加世界大戰,但已與德國及奧匈帝國斷交,收復了天津、漢口兩地的德租界,以及天津的奧租界,俘虜當地駐守的小股德軍,算是為庚子年的災難小小復讎了一把。
「我看寶劍就埋在這些石頭下面。」秦北洋大胆插了一嘴,故意用天津話,「你們仔細看,劍池兩壁切削平整,池底也極平坦,顯然是人工斧鑿的結果。虎丘本就是一座小山,我看風水也是龍脈,而這劍池的中心,恰是龍穴金井所在。吳王闔閭穿山鑿石,在地下修築墓室,又灌水為池,就是要避免後世盜墓。」
更年輕的後生問他:「欸!你也是天津人?有緣分,我們爬下去探探如何?」
「陳兄,聽說池和*圖*書子里有許多寶劍——嘛都沒有呢?」
「你是何人?」廣東人頗為訝異地問。
離開楊柳青,秦北洋與齊遠山經過滄州、德州,渡過黃河,至山東省會濟南。彼時山東也不太平,眼看又要打一場小型內戰。秦北洋買了兩張津浦線的火車票。
「闔閭以專諸魚腹藏劍刺殺吳王僚奪位,拜伍子胥為相,封孫武子為將,伐楚五戰五捷,攻克郢都,成就春秋霸業。」
「這……」秦北洋這一路走來,也不曉得要去哪裡,便賣個關子,「敢問兩位要去?」
秦北洋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上墳。
秦北洋說罷,齊遠山也連連附和。
列車廣播說前頭就要到終點站浦口。彼時長江上沒有大橋,火車只能先停在南京北岸的浦口。
後半夜,月牙兒高掛在城樓上空,像一朵欲睡的花兒。但願這不是最後一次見到北京的月牙兒。
「我就是一個石匠,專門給人營造墳墓,因此知道一些淺顯的門道,班門弄斧,見諒了。」
陳公哲微笑道:「不如一路同行?足下可否賞光?」
秦北洋提出重要疑問——以往兩次與刺客遭遇,都以為他們是來取自己性命的,難道並非如此?
「廣東香山,陳公哲。」
「怕他做甚?我們又不會盜他的墓!你信不信,我還見過雍正皇帝的鬼魂呢!」
爬上紫金山巔,看滿山翠綠,齊遠山氣喘吁吁:「北洋,接下來該去哪裡?」
監獄後門是西交民巷,東南可見大前門。胸口中了一刀的秦海關,捶著兒子的後背說:「放開我,讓我留下來。」
「直隸靜海,霍東閣。」
齊遠山有些害怕:「明太祖的鬼魂晚上會不會,來找我們算賬啊?」
男女老少十來個乘客,窩在狹窄的船艙,多是去上海打工的農民。木船漸漸駛入吳淞江。秦北洋隨口背誦辛棄疾《水龍吟》那句「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
「那還不如殺了我!八年前,是我從刺客手中救了你的性命,也是我把你從天津帶到西陵,你沒必要陪張勳和清朝殉葬。你們快走!」
天亮睜眼,迎面一座木橋飛跨,便是曹家渡的三官堂橋,背後升起工廠煙囪的黑煙。船家收起帆桅,搖著櫓用蘇州話吆喝——
陳公哲與霍東閣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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