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鎮墓獸

作者:蔡駿
鎮墓獸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卷 北洋龍 第三十七章 小木的慾望

第一卷 北洋龍

第三十七章 小木的慾望

日本姑娘從浴缸里出來,幫助小木擦乾淨身體,又給他換上乾淨的襯衫、馬甲和西褲,也是小木這輩子都沒穿過的。她全程跪在地上,像在伺候自己丈夫。當她給小木穿上新襪子時,悄悄放了個屁,小木才明白,這不是死後的夢境。
換好衣服,舷窗外的上海已大亮。太陽灑在波光粼粼的黃浦江上。一艘掛著日本旭日海軍旗的巡洋艦自吳淞口方向「突突」地駛來,後面緊跟一艘高懸米字旗的軍艦。
他伸手擋住下體,不知該如何是好。小木被那姑娘拖到盥洗室,他看著她旋開浴缸的水龍頭,出來的居然是熱水。盛滿一缸乾淨的熱水后,他就被推到浴缸里。過去他連澡堂都沒泡過,夏天洗澡就是下河游泳,或拿濕毛巾擦身。這輩子頭一回,整個人浸在熱水中,氤氳熱氣,蒸騰纏繞,彷彿打開地宮剎那飄出的煙霧。
平生第一次吃日本料理。雖然量不大,但比起關押在巡捕房裡餓得前胸貼后肚的一個多月,卻已等於滿漢全席。好久沒打過飽嗝,嘴上油水捨不得抹,伸出舌頭來舔乾淨。日本姑娘默默他吃完,幫他收拾完餐具,卻不離開,而是幫助他脫下衣裳。
除了打開水龍頭洗去臉上血污,他不敢觸碰艙室里的一切,好像弄髒了還要他賠似的。艙門打開,進來個穿著花色和服的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臉上抹著厚厚的白粉,從妝容和打扮來看是個日本藝妓。和-圖-書她捧著個托盤,盛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茶泡飯,烤秋刀魚加味增湯,還有一小壺清酒。小木不知所措地縮在船艙角落,日本姑娘報以微笑,說了一串嘰里咕嚕的日語,將食物端放到面前。小木餓了一天,在拘留室沒吃過飽飯,都是半餿的米加一點點菜湯,還會被力氣大的犯人搶了去。許多人尚未過堂已餓死或病亡。他奪過茶泡飯,三下五除二吃光了,又一口氣喝乾味增湯,喉嚨里鹹得不行,才把整條秋刀魚送入腹中,就著壺口喝完清酒。
日本姑娘對他說著溫柔的語言,儘管一個字都聽不懂,但讓他徹底放鬆。她注意到小木左手斷掉的指頭,露出惋惜表情。她又發現小木的右臂上胳膊,有塊月牙形的傷疤。姑娘為他洗頭,擦上香肥皂,纖細有力的十指,按摩推拿頭皮,洗出經年累月的油垢,直到一池子的泡沫都變成黑乎乎的。他順勢潛入泡沫之中,就當是個夢吧,潛入白鹿原的墳墓與棺槨,看到小皇子的臉。
這頭幼獸已在人間復活。
刺客的臉。
凌晨三點十分,有刀疤的刺客突然跪在走廊,對著牆壁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他保護著小木衝到街上。穿過一條路口,就是外白渡橋,半夜常有印度巡捕站崗。他們沒有選擇過橋,而是轉彎沿著黃浦江北岸向東而去。
小木痴痴看著船艙的天花板,沒有回味剛才的春夢,而是胃裡翻騰著噁心hetubook.com.com。他衝到盥洗室,扒著抽水馬桶嘔吐,把茶泡飯與秋刀魚全託付給了下水道。他又放開熱水給自己洗了個澡,幾乎把皮膚洗破,要徹底去掉女人殘留的氣味。
他哆嗦著點頭。此後再無人言語。轎車穿過幾棟高大堂皇的外國領事館背後,到達一個荒僻的碼頭,這裏停泊著一艘銹跡斑斑的破輪船,懸挂著某個遙遠的南美洲國家的國旗。
至少,夢中的仙女或美少年是不會放屁的。
他夢到正在噴射琉璃火球的四不相鎮墓獸。
事畢。
小木是在凌晨三點看到這張臉的,傳說那是孤魂野鬼出沒的好時機。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虹口巡捕房,他已被關押在拘留室一個多月。那可不是人待的地方,狹窄得如同鴿子窩,每天不斷有新犯人被塞進來,如川流不息的長街宴,唯有他始終留在這裏,彷彿被徹底遺忘了。最擁擠的一晚,他只能站在牆角睡覺,半夜下身一陣劇痛,原來是個壯漢在背後強|奸他。慘叫聲把所有人都驚醒了,但沒人伸出援手,看守的紅頭阿三已見怪不怪。無論在監獄或拘留室,這都不算什麼事兒。小木終於得到通知,明天要去過堂,哪怕被當庭判了死刑拖出去砍頭,也比被關在這個鬼地方強。
中元節,七月半,對於盜墓賊來說是個禁忌的日子,因為是亡靈會在古墓中出沒,誰都不想正好撞上。過了子夜,便到了農曆七月十六。
和-圖-書二十五到二十九歲間,身長中等,皮膚白皙,鼻樑細而直。單眼皮,眉眼之間距離頗大,一頭烏黑濃密的板寸,相貌相當周正,典型的北方臉型。
在他快要溺死前,被日本姑娘拽出浴缸。小木在水蒸氣中大口喘息,才看到一團白花花的肉體,從細長脖子到胸前的一對小白兔,再到一覽無餘的小腹部,真箇是吹彈可破。小木閉上雙眼,心想這絕對是夢,自己早已死在巡捕房,只是魂兒跟著那兩個刺客走了,眼下正在享受的不是他小木,而是刀疤臉的男人。日本姑娘又放了一缸乾淨熱水,散開腦後髮髻,三千青絲撫到小木臉上,一對烈焰紅唇接踵而至。
眼前的姑娘來自虹口娼館,年方十八,老家在日本中國地區島根縣的窮鄉僻壤。她也不知僱主是誰,半夜被老闆送到船上,說是要侍奉一位高貴的中國人,賣這一夜的費用是五十大洋,足夠她接好幾次客了。為報答這位年輕恩客的溫柔靦腆,日本姑娘張開紅唇,輕輕吮吸小木左手斷掉的兩個指根,好像母親憐惜受傷的孩子。最後,她留下一句徐志摩詩里讚頌過的「沙揚娜拉」,翩然離去,指有餘香。
小木被吵醒。拘留室外的走廊,兩個抓進來的陌生男子,雙手被繩子捆著,面目都很年輕,一個瘦長,一個粗壯,瘦的那個臉上有明顯刀疤。印度巡捕打開鐵欄杆,那瘦子居然掙脫繩索,從辦公桌台板底下,左右手各抽出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把匕首,幾乎在同一秒鐘,割斷一個印度巡捕的喉管,又刺中另一人心臟。粗壯的那個也抽出利刃,刺死第三個巡捕,並順勢切開肚腸。他衝到樓梯口,撞到纏著紅頭巾身形高大的印度人上樓,便一刀刺入其頭頂心。
小木感到嘴唇濕熱,他又被推入浴缸,兩條肉體緊緊糾纏,就像青蛇和白蛇。他想要起來卻滑倒,船在黃浦江里搖晃,恍若在搖籃之中。他想說明自己是怎樣的人,但日本姑娘也聽不懂。他閉上眼承受清朝酷刑,既然是一場死後春夢,是閻王爺在陰曹地府的賞賜,也就不必挑剔到底是姑娘還是少年了。
在一個幽暗角落,一輛黑色轎車等候多時。他們帶著小木上車,副駕駛座有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嘴上留著兩撇黑鬍子,回頭問:「你就是小木?」
虹口巡捕房全滅。
百年前的上海,除了《海上花列傳》里四馬路的書寓與長三堂子,還雲集世界各地的妓|女。許多美國姑娘漂洋過海來上海賣身,華人洋人來者不拒。所有外國妓|女中,日本女孩最多,她們不過十六七歲,身材嬌小,皮膚白|嫩,身著東洋和服,符合中國文人的審美標準,美中不足是沒有三寸金蓮。明治維新后,日本成了首屈一指的賣春大國,許多姑娘到中國與南洋操持皮肉生意,電影《望鄉》原名《山打根八號娼館》就是這段歷史。
小木被塞進一間船艙,牆壁顏色讓人心情愉悅。他看到一張m.hetubook.com.com被褥乾淨的鋼絲床,裡間是個盥洗室,有陶瓷浴缸和抽水馬桶。床上放著一套新衣服。透過圓形的舷窗,望見黑漆漆的黃浦江,對岸船廠的剪影,黎明前沉睡的外灘。
臉上有刀疤的刺客,滿身是血地衝進拘留室問:「誰是小木?」犯人們面面相覷,小木心想會不會是在北洋當兵的仇家?還是被他盜過墓的墓主人後代?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想連累其他人,他站出來說:「我就是小木。」刺客抓住他的左手,看到一根斷掉的手指,這才確認身份。
若沒有那道疤痕,他將是個漂亮的後生。
刺客又舉起兩把匕首。小木閉上眼睛,只待被一刀斃命。他聽到金屬割破喉嚨的嘶嘶聲,鮮血飛濺的噗噗聲。幾秒鐘后,拘留室變作屠宰場,其餘四個在押犯已倒在血泊中,連慘叫都來不及。小木卻毫髮無損,他驚得說不出話,只能被刺客帶著下樓梯,跨過一具具巡捕屍體。底樓同樣血雨腥風,醉酒的探長察覺到樓上異動,剛要拿搶即被割喉。
那道疤痕就像右臉頰上爬過的一條蜈蚣,長約兩寸,從腮部延伸到耳邊——宛如一桌完美的酒席上掉下來一隻死耗子。
小木又是一驚,這輩子除了老娘,從沒這麼接觸過女人。但他那身臭不可聞的囚衣,全是跳蚤和鮮血,也卻不得不換。沒想到,日本姑娘連他內褲都扒了,整個人赤條條的。
小木疲倦已極地躺在鋼絲床上,也許這是他這輩子睡得最好的一次。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