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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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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北洋龍 第四十五章 少男少女與獸

第一卷 北洋龍

第四十五章 少男少女與獸

「天哪,你是從古代來的嗎?」
「她哪裡拍過照片!我爸一輩子都沒拍過一張照片,我也沒拍過呢。」
「你去哪兒了?等一等……」歐陽安娜靠近他嗅了嗅,「身上有酒氣,頭髮還有點濕,你莫不是去了四馬路?」
從來沒人叫過他「秦先生」,秦北洋瞬間認出來——精武體育會在虹口柔道館一戰,給雙方做翻譯的日本人。
安娜剛要尖叫,卻被秦北洋堵住嘴巴。
秦北洋抓住安娜的手,指引她深入九色的火紅鬃毛,觸摸到幾節堅硬的條狀物。
已近子夜,回到海上達摩山,秦北洋累得筋疲力盡,換了身乾淨衣服,經過二樓走廊,聽到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像太行山上的山澗。
「安娜,你也要發誓!」
鋼琴聲戛然而止,安娜抬起手指,看到了他的臉。秦北洋並未逃竄,攥著塊手帕走進琴房,笨拙地塞入她的手心。
對方也後退半步,皺起眉頭問:「秦——先生?」
羽田大樹畏懼他狠毒的目光,連連搖頭:「不,我是為另一件事而來。聽人說——貴府來了一件鎮館之寶。」
隔一日,歐陽安娜跟齊遠山去江灣沼澤地,讓他教自己開槍打靶。
海上達摩山的主人當然不吃這一套:「羽田先生,你的漢語如此之好,請問是在何處學習的?」
歐陽安娜瞪大雙眼,無可反駁。歷史上真正的天才大師,都沒留下過名字,或者說,都是默默無聞的匠人,就如眼前的少年。
「好吧,每次我看到你爹,都會打心底里害怕。」齊遠山拗不住,只能說出真心話,「人說伴君如伴虎,不曉得什麼時候,我也會得罪他,無聲無息地從世界上消失。」
作為教他畫畫的交換條件,安娜希望秦北洋教她開槍射擊,說要在亂世中學會自衛。
廳堂沉默片刻,羽田大樹的額頭也沁出汗珠,明明這屋子冷得讓人發抖。
九色後腿直立扒在窗邊,眺望天上的月亮,也許在回憶唐朝往事?
九色!
「不過,當時氣象資料顯示,東海上並沒有大風浪。輪船失蹤的位置,最有可能是在中日航線中心點附近的達摩山。」
此言一出,秦北洋分外尷尬臉紅,他已不是小孩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搖搖頭就逃跑了。
「遠山,你能不能發誓?」秦北洋抓住他的胳膊,「替我們保守這個秘密,永不泄露!」
「我去過你們在徐家匯虹橋路的校舍,你們同學中不少人都精通中國歷史與考古。」
屋子裡只剩兩人,羽田大樹有些緊張,憋了半天才說:「海上達摩山在上海大名鼎鼎,但我聽說還有一座達摩山。」
「我聽說,那座島,也是歐陽先生的故鄉。」
此言一出,主人面色立刻變冷:「不錯,真正的達摩山,是位於東海中心的孤島。」
秋風吹過江灣野地的蘆花,蘆花漫天飛舞如大雪,幾乎蒙住少女琉璃色的雙眼……
「自江戶時代起,羽田家族便與中國有生意來往,在長崎開有貨棧專事接待中國商船。家父命我來中國讀書,畢業於上海的東亞同文書院。」
「瞎七八搭!你可別騙我。今晚爸爸不在家,我睡不著。」歐陽安娜沒說爸爸是四馬路的常客,「我在彈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今天,是我娘的五周年忌日。」
「你想說什麼?」歐陽思聰可不容許自己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索性直截了當,「懷疑是我做的嗎?」
說話之間,歐陽思聰悄悄移動右手,靠近藏在腰間的手槍。
九色搖身一變成了奇形怪狀的狗。彷彿成為滿屋子古物的主人,檢閱唐三彩的仕女與武士,漢朝王陵的木俑軍陣,還有遼代木雕佛像——每一個古物也都在看它,甚至嫉妒它的自由。它像四個月的老虎、五個月的獅子、六個月的公牛,滿地打滾咬尾巴,躥來躥去。安娜感覺像做夢,用力按了按九色後背,摸到這一層雪白皮毛下,堅硬的青銅魚鱗甲片。
「請問海上達摩山的主人歐陽先生在嗎?」
安娜蹙起峨眉:「最討厭這些客套話!我不理你了。」
秦北洋低聲說。月光隱入雲層,結束這漫長的折騰。
「家父去年過世,我已是羽田家族的家督,很好奇這筆庚子賠款的下落,但最重要的是我祖父的生死。」
「好。」
「你到底為何而來?」
「齊遠山,你怎麼看待我和圖書爹?」
「你能保護我一輩子嗎?」
「歐陽先生是我的師父,頂天立地的英雄,我輩做弟子的唯有努力侍奉師父以及小姐。」
他立刻屏退四周人等,包括女兒安娜。
二樓有個琴房。歐陽安娜正在彈琴,月光隔著銀杏稀疏的影子,臉頰上兩道清亮的淚痕。
於是,三人目睹這尊幼麒麟鎮墓獸,不但睜開眼睛,眨動眼皮,還能轉動脖子,抬起四條腿和爪子,甚至甩兩下尾巴。頭頂的鹿角慢慢放下,收縮摺疊,藏入赤色鬃毛深處。身上鐵甲鱗片,變成豹紋似的斑點。青銅也柔軟下來,像春秋戰國的皮甲,竟長出一層薄薄的皮膚,覆蓋白色偏灰的絨毛,唯有鬃毛與尾巴仍是火焰般的顏色。
「你就想一輩子做個工匠?」
「它也不拉屎撒尿!地宮裡出來的東西,一定會帶有我們不知道的力量。」
還有後半句話沒說——日本政府在上海開辦的東亞同文書院,也培養了一大批刺探中國情報的間諜。
「唐朝匠人製造這尊鎮墓獸時,就在身體里安裝好了。」秦北洋抱著九色的脖子,「它的鱗甲片可自動打開,就像人體皮膚的毛孔長出毛髮來。而在青銅甲片關閉時,這身白毛就自動縮回到甲片下。」
「對不起,這些秘密,不能告訴你!」歐陽安娜將槍口對準他的眉心,「齊遠山,你就像一棵粗壯的小樹,早晚會長成參天大樹。」
「說不定夜夜笙歌!我相信九色有它的靈魂與七情六慾。」
歐陽安娜汗毛凜凜地看著私家博物館的各個玻璃柜子,彷彿那些唐三彩人物,西漢的木俑軍陣,遼代的木雕佛像,全都千變萬化起來:「你是說半夜裡,他們會開一場盛大的PARTY?」
次日起,安娜開始教秦北洋畫畫。這些天,歐陽思聰都在外地打理生意,反倒讓家中的少男少女們,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
「我是羽田大樹,請多多關照。」
「鹿角呢?」
畢竟是工匠出身,雕刻花鳥蟲魚才子佳人都是基本功,秦北洋很快掌握了素描基礎,竟能用炭筆畫出三英戰呂布。他又跟安娜學習水彩畫,這才知道了保羅·高更、文森特·凡·高、保羅https://m.hetubook•com.com·塞尚……兩人躲在三樓的畫室里,經常畫得滿臉油彩。
安娜發現他的手掌心全是老繭,硬得像一層天然的盔甲,摸上去都有些心疼。秦北洋把手縮回去說:「沒有一手的老繭,哪能做個合格的工匠?」
他沉默好久才說:「我娘已經死了十七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
「你也是!秦北洋。你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像一座埋在地下的墳墓。有時候,你的眼神像死人一般可怕。」
「我爹就是個混世魔王。」安娜舉槍射出一發,不知擊中什麼東西,后坐力讓手腕發痛,「十年前,他還是個海盜!」
說罷,他遞出一張名帖,寫著「羽田汽船株式會社」。齊遠山也來了,他瞪了羽田大樹一眼,接過名帖,便上樓去通報。
歐陽思聰小心應對:「東海波濤洶湧,自有數不盡的秘密,恐怕這筆庚子賠款,早已葬身於海底。」
「還有一種說法,是我祖父監守自盜,貪圖那一百萬兩白銀,流亡南美洲的巴西或秘魯去了……真是荒謬至極!日本帝國政府審查羽田商社長達一年,商社幾乎破產倒閉。幸虧當時的內閣總理大臣,西園寺公望殿下支持我家,讓保險公司賠償全款,這才躲過這一劫難。」
轉眼間,這條大狗已跑回玻璃柜子,變成幼麒麟鎮墓獸,重新露出青銅外殼與鹿角。
齊遠山與歐陽安娜從江灣打靶歸來,天已黑了,海上達摩山響起敲門聲。
「鎮墓獸。」
「對不起!你從不記得媽媽的樣子?有她的照片嗎?」
秦北洋卻瞪著她說:「在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都還停留在古代。」
「只有在地宮裡陪伴墓主人,鎮墓獸才是真正自由的。」
歐陽安娜像被老師抓到早戀的女中學生,又補一句:「尤其不能讓我爸知道!」
話音未落,隔壁響起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靜謐的子夜,這聲音差點刺破安娜的小心臟。
秦北洋在門房間修理電燈,順手打開大門。他看到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年紀不過二十七八歲,梳著一絲不苟的三七分頭,身後停著輛小轎車。好像在哪裡見過?
「十年前,明治四十年,光緒三十三年,西曆1907和*圖*書年,我的祖父,羽田商社、羽田汽輪株式會社的社長羽田龍馬,受日本政府委託,乘坐輪船徐福丸,押送那一年的庚子賠款,從上海啟程前往神戶。一百萬兩白銀,以及數百乘客,卻在途中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這一晝夜太神奇了,白日虹口柔道館對決,黑夜在外白渡橋推手墜入蘇州河,再回到虹口巡捕房兇案現場巧遇名偵探葉克難,子夜在海上達摩山九色露餡……
面對秦北洋的眼睛,歐陽安娜與齊遠山都發誓保密。秦北洋這才蹲下來對小鎮墓獸說:「九色,請你出來吧。」
「九色!」秦北洋像教訓牲口一樣教訓這頭鎮墓獸,「你又調皮了!」
「就像摺疊的西洋傘!你說它不吃飯不喝水,哪來的力氣動呢?不符合科學規律啊!」
說話之間,大門卻被推開,一個人影闖進來,打開弔燈,白光刺得他倆睜不開眼睛。
秦北洋卻拒絕了:「我討厭殺人,不想看到你拿槍。如果,一定要有個人來保護你,那麼我可以。」
「家有重器,除非貴賓,不可示人。今日羽田先生大駕光臨,頓使蓬蓽生輝,也是我等榮幸。先生畢業於東亞同文書院,必是博物高人,就請為我家鑒寶吧。」
齊遠山並不推辭,他在荒野里做好標靶,手把手教安娜如何用槍,如何保養甚至拆卸複原。他的槍法極好,不但射中靶心,還打中好幾隻野物,但安娜讓他不要殺生。齊遠山與她幾乎臉貼臉矯正姿勢,但並未趁機輕薄小主。他和秦北洋都是十七歲,但齊遠山的眉眼與說話都像成年人,明白人情世故,懂得亂世生存之道,也更野心勃勃。
「嗯……這是我唯一的志向,做個默默無聞的匠人,跟文物待在一起,修修補補傢具和鍾錶。」他看著自己的水彩畫說,「海上達摩山裡的寶貝,包括幼麒麟鎮墓獸,還有遼代木雕佛像……它們難道不是頂尖的藝術品?可你叫得出任何一個作者的名字嗎?」
她推開秦北洋,找到鑰匙,打開私家博物館的銅鎖。她竟看見一條大狗——紅鬃白毛的松獅犬,站在破碎的玻璃前,知道闖了禍,雙目驚恐地後退,尾巴夾在雙腿之間。
聽到這裏,歐陽思聰面容稍稍輕鬆和圖書:「請問您指的是哪件寶物?」
「羽田先生,此事我也有所耳聞,有人說是遭遇了海盜,也有人說是暴風雨所導致。」
秦北洋故意翻了翻白眼,惹得安娜的拳頭在他胸口亂捶:「別嚇唬我!」
「達摩山位置雖好,但附近密布暗礁,自古就是航船畏途,不知淹死過多少人。」
歐陽思聰捻著拿破崙三世式的鬍鬚。他投資過航運業,曉得日本羽田商社是強大的財閥,旗下羽田汽船株式會社,是跟日本郵船、日清汽船等齊名的航運大亨,僅在中日航線就有八艘千噸以上輪船。羽田大樹熟知中國禮節,加上日本人的客套,說話讓人如沐春風。他還特意誇獎秦北洋,說歐陽府上藏龍卧虎,怪不得能成就上海灘的風雲人物。
秦北洋一愣,只得禮尚往來,雙手抱拳:「我是秦北洋,天色已晚,請問有何貴幹?」
齊遠山看到秦北洋捂著歐陽安娜的嘴,還有一條紅鬃白毛的「大狗」。他早就懷疑秦北洋和小鎮墓獸有特殊關係。有時半夜在府邸巡邏,就會聽到二樓有奇怪的聲音。
「1907年9月2日,失蹤在東海上的日本輪船——庚子賠款的百萬白銀,真的跟你們家有關?」
四馬路就是今天的福州路,既是舊上海文化人鍾愛的書店街和出版街,也是妓院雲集的紅燈區。秦北洋想起晚宴就在四馬路上的老正興,自是百口莫辯:「我掉進蘇州河裡洗了個澡,你信不信?」
齊遠山看在眼裡,低頭要往外走,卻被秦北洋叫回來:「遠山,我造過許多石像與木雕,半夜月圓時分,它們都會悄悄動起來。按我爸的說法,這是能工巧匠的靈氣。幾千年來,我們的祖先一代一代傳遞力量。不管石頭、木頭還是陶瓷,凡是具有動物或人體的形狀,都會產生靈魂,在一定時空條件下發生反應,甚至有自己的意識與情感。」
「誰?」
「你們在幹什麼?」
「歐陽先生,我想跟您單獨聊聊,能否……」
少頃,齊遠山帶著羽田大樹來到會客廳。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歐陽思聰相當重視此次會面,特意換上黑綢團花緞子馬褂,親自沏了龍井新茶招待客人。他還拖上女兒安娜作陪,秦北洋和齊遠山站在角落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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