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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說的沒錯，我們都壓不住這尊鎮墓獸。但有一個人可以壓住它，讓它非常聽話，甚至成為一條大狗。」歐陽安娜為了保住九色，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了，她看到九色向她悄悄眨了眨眼皮，「他就是修復過小鎮墓獸的秦北洋。」

「你錯了，塵歸塵，土歸土，我們歐陽家從海上來，終究還是要回到海上去的。今年的『惡龍祭』，又要回來了。」

「時局雖然動蕩，但安娜不想離開父親。」

安娜掙脫了父親，瞪大眼珠子：「我再也不想回那座小島了！」

「有人說——古代造像，無論木雕、石雕還是銅雕，它們都是很恐怖的東西——任何物質一旦塑成人形，就能擁有與本體相近的靈魂。」

安娜失手打碎了第二個宋朝鈞窯瓷瓶，四散飛濺的古老瓷片，在歐陽思聰的臉頰上劃出一條鮮紅的口子。

「還沒感覺到嗎？自從家中來了這尊小鎮墓獸，海上達摩山第一次遭竊。虹口巡捕房大屠殺，別看你爹平常殺伐果斷，但我非常害怕淌入這一灘渾水。我們青幫向來不招惹租界的洋人，許多幫會兄弟還是巡捕房的華人探長。一旦工部局對我和*圖*書產生疑心，我在青幫的地位就岌岌可危。最重要的是，刺客們在牆上寫的血字……」

「天上？」

其實，這是秦北洋說過的話。安娜想著想著，腦中又掠過一首法語短詩——

話說到這個份上，歐陽安娜的臉色煞白，手指頭在九色的玻璃柜上顫抖：「爹，你肯定知道的，今晚他們去哪兒了？」

「十年前的無頭案，還有人要追查？」

歐陽思聰怒不可遏，看到女兒來自異國的眼珠子，從小連罵一句都捨不得，也只能忿忿地搖頭：「我決定要賣小鎮墓獸，不僅僅是羽田大樹的價格足夠高，而是因為——這件從唐朝皇子大墓里挖出來的寶貝，已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不！根本就是個炸藥包。」

「怎麼說？」

女兒沒見過妓|女，但讀過小仲馬的《茶花女》和莫泊桑的《羊脂球》，也知道父親頗有此好。

「女兒，此事你不要插手，我有意要除掉他，還有他那個幫手，齊遠山。」

燈光下，幼麒麟鎮墓獸，正襟危坐在玻璃柜子中，頭頂雪白的鹿角衝天。

安娜合上琴蓋，這就要上樓去，卻被歐陽思聰一把拽回來。和-圖-書

「我去把那支槍拿走！」

「那天要不是我出來打圓場，爹你就會當場一槍斃了他，對嗎？」

將靈魂禁錮在死亡的眼中

歐陽思聰舉起手中把玩的鐵膽，怒氣衝天地砸碎了身邊的玻璃柜子，連帶其中的宋朝鈞窯瓷瓶也碎了。

歐陽思聰決定出賣小鎮墓獸九色。

歐陽安娜不敢違命，只能默默祈禱九色不要調皮，掏出鑰匙打開二樓私家博物館的大門。

「等你長大就明白了——這世上的人，只有錦上添花的，但絕無雪中送炭的。嘴上兄弟、情義、兩肋插刀，到了危急關頭，必是牆倒眾人推。四年前，宋教仁遇刺案，牽連出多名青幫大佬，幸好我撇得乾淨。但這一回，比當年兇險百倍！我們家正在生死攸關之際。」

「達摩山，藏著無窮無盡的秘密。而人的命運，總是被這些秘密所左右。我也是。」歐陽思聰狂躁地來回走著，「我們再看一眼小鎮墓獸吧……也許是最後一次看到了。」

「爹，你懷疑秦北洋？」

安娜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失態，她站到小鎮墓獸的玻璃柜子前，準備拚死保護九色。

「爹，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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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有這麼嚴重嗎？」

她朝九色擠了擠眼睛。剛才父女倆在隔壁的對話，說不定，都被這頭靈敏的幼獸隔牆偷聽了去。

「也許吧，我確實不該收藏古墓里挖出來的東西。不如我早點把小鎮墓獸轉手，送走這尊瘟神，或許還能保住這棟宅子，保住你我父女的性命。」

「難不成，還牽連到老家達摩山的那則傳聞？」安娜在琴鍵上彈下一個重音，「庚子賠款——百萬白銀？」

將無生命的物質塑為人形

知女莫如父，反之亦然，歐陽思聰心中的座右銘，便是曹操那句「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上回的斧頭黨行刺事件，就是青幫內部分裂所致。歐陽思聰逃過一劫，叛亂者倉皇出逃，數日前剛從香港被抓回來——跟隨多年的大弟子，死到臨頭還痛罵師父滿嘴忠孝仁義，不過是個口蜜腹劍的偽君子。歐陽思聰當著徒弟們的面，揮舞英國人的馬球杆，將背叛者全身每個關節打碎，等到對方氣息奄奄，再親手敲碎腦殼，當場腦漿飛濺。齊遠山負責去荒郊野外掩埋屍體，事後多日吃https://m.hetubook.com.com不下飯……

「最近兩個月，我每晚寢食難安，枕頭邊放著上了膛的手槍，稍微走火就會把自己腦袋打爆。」

「我確實很喜歡這尊幼獸，把它作為海上達摩山的鎮館之寶。但鎮墓獸是鎮守陵墓地宮的，只有死去的帝王將相才配得上，而我等凡夫俗子根本壓不住它，反而要被鎮墓獸反噬。南洋的暹羅國，有種邪魔之物名為古曼童。鎮墓獸要比古曼童厲害百倍，會讓原本人丁興旺的陽宅，變成地下的陰宅墳墓。」

「是！看在我的寶貝公主的面子上，我把他留在了海上達摩山，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麼來頭。接下來，虹口巡捕房大屠殺，當我接到公共租界希爾頓警長的電話，就預感此事或許跟他有關。勘察過兇案現場后才知道，秦北洋的父母竟是同一批刺客的被害者。他的身上必有更多秘密，不是他藏著不肯告訴我，就是他自己也一無所知。」歐陽思聰頹喪地看著窗格外的月光，「這個年輕人，幾乎跟小鎮墓獸同時來到海上達摩山。真正的詛咒和危險，就來自他的身上。古人云，禍起蕭牆，我不得不起疑心。」

「當初，第一次在這裏見到秦北洋m.hetubook.com.com，他竟有修復古董和鎮墓獸的能力，我已覺他異於常人。第二次，他奮勇擊退盜賊，保住了小鎮墓獸，更讓人刮目相看。第三次，這小子拒絕了我的美意，不願做我的徒弟，我感覺他必有貳心。剛到上海的年輕人，人人都有雄心壯志，但沒幾個月就會被砸得粉碎，唯獨秦北洋與眾不同，尤其跟齊遠山相比。」

歐陽思聰擺擺手，撫摸女兒自來卷的烏黑頭髮：「未必！王士珍已親率直系大軍南下，這幾日就要殺到上海。也許討伐的目標也包括我，以及東海達摩山上那樁舊案子……亂世之中，我最擔心的人，其實是你啊。」

「此刻，他倆應該已在天上！」

「不要再提這個名字！」

「南北軍閥正在湖南大戰，『北洋之龍』王士珍接任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大總統馮國璋頒布南北停戰令。孫大炮要護法軍北伐。段祺瑞的皖系主戰，馮國璋的直系主和，北洋最大兩派已經鬧翻，江蘇與浙江督軍即將開戰！」

歐陽思聰立刻堵住女兒嘴巴：「我可是一錢銀子都沒拿到！但要是泄露出去，我們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上海也會開戰？海上達摩山在公共租界，應該是安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