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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的他，身體還沒發育好，幹不了揮鍬挖洞的重體力活，被分派給團長做勤務兵。團長愛逛「相公堂子」，看到這亭亭玉立的美少年，將他強行拖入帳中……

小木看著齊遠山餓死鬼的樣子，才明白過來，指了指牆角柜子。

「你不渴嗎？」小木見他快吃完了，才提醒一句，「桌上有水。」

「放屁！」齊遠山真想抽他一耳光，「我也曾是個小兵。」

齊遠山問自己，鼻子里充滿煤灰氣味。他咳嗽幾下，還魂回到人間。他看到緊鎖著的艙門，狹窄的舷窗。黑漆漆的夜，寒冷冬季的海空，繁星點點。

「我是唯一的倖存者。」

小木隨即報出了自己部隊在北洋軍的番號，齊遠山倒是聽說過這支軍隊：「他們已在陝西全軍覆沒了。」

小木的眼神柔軟下來：「我二十歲。」

「對不起。」

寂靜的船艙中，小木滿臉通紅：「你是巡捕房的，還是青幫的？」

走投無路之際，齊遠山想起了那艘船——在虹口碼頭停泊兩個多月的外國輪船，他懷疑那艘船上藏著刺客與盜墓賊小木。

「你不知道，其實，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小木說著說著，眼神變得柔軟，竟然抬起胳膊，摸了摸齊遠山的臉，「我m.hetubook.com.com猜得沒錯吧？」

一個月後，父親被袁世凱暗殺了。

他沒來得及尖叫，就被齊遠山堵住嘴巴，大鏡面盒子炮頂住心口。

「原來……你是那種人？」

他扛著一個沙袋接近碼頭，有艘貨船掛著紅、白、紅縱條旗幟——是秘魯國旗，晚清時期，許多秘魯船專門運送中國人到南美洲去挖鳥糞砍甘蔗做契約奴工。

「這是要回南美洲去嗎？」

寬敞乾淨得如同大飯店的客房，鋼絲床上躺著個年輕男子——標準的中國人。

齊遠山本能地甩起胳膊，射出一發子彈。同時，有個堅硬的東西砸中自己腦袋，彷彿無數粒沙子滲透進顱腔。

「十七。」

「等一等，我好像記得你的臉……」齊遠山仔細端詳這張白皙面孔，還有他左手殘缺的手指，立即想起巡捕房的通緝令，「盜墓賊——小木？」

齊遠山就這樣破了身。

「這艘船以前開過嗎？」

「我知道。」

「謝謝！」

「我就是個小兵。」

這是太平洋上的哪個角落？秘魯快到了嗎？要去挖鳥糞了嗎？

小木像被羞辱的女人一樣躲在床上。

「我是……」齊遠山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青幫的人，便只能撒了個和*圖*書謊，「我是北洋政府派來的！」

小木愣了幾秒，下意識地點頭又搖頭，但已無可挽回地暴露了。齊遠山一把掐住他的喉嚨。

齊遠山舉起水壺灌到嘴裏，剛喝兩口就灑了一地。原來腳下搖晃，舷窗外的碼頭開始移動，頭頂響起兩聲汽笛。

忽然，他滿臉驚愕地抽了小木一耳光。

有一間艙門外，地上放著個托盤，全是被用過的餐具，像飯店的送餐服務。齊遠山已餓了兩天，食慾促使他打開這道艙門。

「你這裡有吃的嗎？」

變作遺骸的齊遠山，穿過這片沉船墳墓。突然間，海水如捲簾退卻，揚起漫天黃沙，朔風飛舞，軍棋飄揚，鼓號齊鳴，吹破落日長河……四周儘是赫赫有名的將軍，「北洋三傑」龍虎狗一個都不少。男孩抓緊父親的韁繩，聞著硝煙味，看到槍刺林立的步兵，萬馬奔騰的騎兵，車輪滾滾的炮兵。辛亥年，在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的壽宴上，齊遠山小小年紀，竟能背誦北洋軍的步兵操典，讓蛤蟆般的亂世梟雄頗為稱奇，當場送這小子一把日本短刀。

他摸到頭頂的膿包和傷口，鮮血早已乾涸。想起來了，他潛入這艘秘魯輪船，發現被刺客劫走的盜墓賊小木。他還沒看清刺客的和_圖_書臉，就被小木用檯燈砸暈了。

「什麼？」

這番話讓齊遠山聯想到自己：「我也是——北洋軍工兵團的，他們都死在太行山上。」

隔年，母親病故，家道中落，齊遠山竟至流落街頭。唯一的弟弟不知去向。父親的舊部收留了他，安排到工兵團吃軍餉。

一開始，齊遠山還沒反應過來，小木冰涼的手指尖兒，在他臉頰上滑動了幾秒。

日後，他不僅成了團長的男寵，還做了軍營中的男妓，專供高級軍官享樂。剛開始，他痛不欲生。後來，他慢慢接受現實。有的軍官粗魯無禮，有的卻很文雅，知道古時斷袖典故，噓寒問暖，還會送些糕點小禮品。但他厭惡自己，更想得到一把槍，哪怕只是漢陽造步槍，也好上戰場去殺人或被殺。

齊遠山端著槍繼續問：「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屠殺虹口巡捕房的刺客們又是誰？」

彷彿被拋下深深的海底……

「你多大了？」

前天深夜，海上達摩山的滅門縱火案后，齊遠山被迫與秦北洋分頭逃亡。他好不容易甩掉印度巡捕的追逐，混在一群江北來逃荒的乞丐中間度過一夜。次日，大街小巷都布滿巡捕，他也發現了有自己照片的懸賞通緝令，思來想去，上天不和-圖-書能，便只能入地了。齊遠山掀開窨井蓋子，鑽入骯髒狹窄的下水道。幸好他在工兵部隊當過兵，知道一些工程原理，能夠避讓危險，比如沼氣中毒之類的。

他感覺躺在無數沉船殘骸間，四周布滿骷髏與碎骨頭，渾身綁著女人長發般的海藻。汛期的大黃魚成群結隊，從自己腐爛殆盡的眼窩裡頭遊盪而過。

齊遠山再度深入地下，沿下水管道橫穿上海，來到虹口碼頭對面的小巷。他偷了一身苦力的衣服，這樣的搬運工在江邊比比皆是，而且大多被青幫控制。

小木捂著咽喉，退後到鋼絲床的角落裡：「我沒有殺過人。」

天旋地轉，最後一秒的意識，他看到小木抓著個砸碎了的檯燈。

齊遠山打開柜子，看到幾個麵包。他便直接撕開塞到嘴裏，狼吞虎咽，嘴唇皮都在發抖。

船開了。

舷窗外，輪船早已開出吳淞口，航行在波濤洶湧的東海。船身開始顛簸，北方旱鴨子的齊遠山感到暈船，裝滿麵包的胃想要嘔吐……

今天早上，齊雲山從地下摸到滬西華界。此地警戒不嚴，他換了身衣服去澡堂洗澡。來到馬車行，他想找案發當晚的馬車夫。然而，他發現那個馬車夫已暴斃而亡，死因不明。不消說，這又是刺ｈｔｔps://wwｗ•ｈetubｏｏｋ•coｍ.cｏm客乾的，為滅絕秦北洋與齊遠山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

小木頗為驚訝地看著舷窗外。輪船已離開碼頭，向著下游的吳淞口而去。冬日的黃浦江面上，蒸騰起白茫茫的水汽，隱藏無數只白色海鷗與密密麻麻的舢板。

艙門打開了。

「賽先生號」載著秦北洋等人飛越黃浦江上空同時，齊遠山正躲藏在深深地下，陪伴成千上萬隻水老鼠。上海公共租界與法租界，當然比不得巴黎下水道的皇皇工程——維克多·雨果在《悲慘世界》形容為「利維坦的肚腸」，上海下水道不過是麻雀的肚腸。齊遠山就在麻雀肚腸里踽踽獨行，佝僂後背像敲鐘人卡西莫多，還有日本小龍蝦在衣服里亂鑽。

我死了嗎？

齊遠山問了一句，小木搖頭：「我從虹口巡捕房被劫出來上船到現在從沒開過。」

四下無人，他爬上輪船舷梯，翻身到了甲板上。正好有兩個船員走過來，長著印歐混血的模樣，說著滿口西班牙語。齊遠山躲進船艙，這是一艘燒煤的蒸汽機輪船，船艙裡布滿髒兮兮的煤灰。他沿著走廊往前摸去，想尋個乾淨所在。上了兩層樓梯，似乎是船長和高級船員的艙區，裝潢陳設好了很多。

小木當然不得而知，他更不知道這艘船是從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