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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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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北洋龍 第五十八章 達摩山

第一卷 北洋龍

第五十八章 達摩山

有人尖叫一聲,秦北洋的褲襠挨了一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葉克難不禁讚歎:「歐陽思聰有你這樣的女兒,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達摩山。
東海、落日、夕陽,猶如剛鑄造完工的青銅器,沿著海平線飛奔而來,灑在「賽先生號」的紡錘形艇身表面,將天圓地方的銅錢紋染成金幣。
「你的一生將註定顛沛流離,身犯險境!」在上海法租界的教會學校,安娜可是個神婆,許多同學都來找她算命,她盯著秦北洋的目光,「天蝎與射手交界的人啊,關心整個世界,胸懷宇宙,更像個革命家!而且,你會很有女人緣,這輩子會有很多個女人!我不喜歡!」
四人結伴出門,安娜帶他們環遊孤島,特意對葉克難說:「名偵探,請你看看哪裡藏著白銀財寶?是不是北洋政府又發不出軍費了?你們可以去挖皇帝的墓啊,有得是金銀財寶民脂民膏。」
懸崖頂上是個平台,矗立兩三間建築,樸素而凋零。屋頂上的野草,斑駁的大門,歇山式的屋頂,隱隱透出古人的氣息。門口掛著褪色的匾額,依稀可辨三個字——無常庵。
「太漂亮了!如果,我現在就跳下去的話,會不會解脫這輩子所有的煩惱?」
「德國人?」秦北洋想起自己還記得的德語單詞,又望向星空,「除了流星,我還想看到彗星襲月。」
東海中央的孤島上,彷彿回到一千五百年前,達摩祖師登陸的年代。燈塔的光,掃過北半球燦爛的星空,飄浮在整個銀河系。
秦北洋又說出了老本行,他捂著疼痛的下半身起來。
「等我洗刷罪名,我就在島上給你爹找個龍穴,親手給他做個氣派的墳墓!」
「安娜!」
南方的寒冷,絲絲入扣,深入骨髓,宛如刀割針刺,讓人無所遁形。沒有炭盆,更沒有火炕,只能依靠體溫驅散寒冷。葉克難也凍得發抖,幸好九色發光發熱,讓京城名偵探為之稱奇。
秦北洋在她背後發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濃重的呼吸,熱氣噴到她后脖子。安娜一轉頭,琉璃色的眼珠子,在黑夜裡熠熠閃光,如同天上的某顆星星:「對了,你是什麼星座啊?」
安娜低聲說:「建造這座燈塔的工程師是個德國人,也是業餘天文愛好者,他意外發現,達摩山是極佳的流星觀測點。」
葉克難卻笑大笑道:「我就是吃著北洋政府的俸祿到處遊山玩水來著。」
歐陽安娜的拳頭捶著他的胸口,胡言亂語了一大堆,眼眸里轉著淚珠,最後問一句:「秦北洋!是我爹派你來接我回去的嗎?」
「安娜,現在我和齊遠山成了殺死你爹的嫌疑人,整個上海貼滿有我照片的懸賞通緝令。」秦北洋索性和盤托出,讓她自己來決定吧,「但阿幽可以為我證明……」
海面反射夕陽的波光,讓九色變得五彩繽紛,刺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秦北洋摸著九色,目送「賽先生號」融化在殘陽如血的海平線上。
「秦北洋這次上島來,一是來向你報喪,二是躲避上海的通緝,三是想和你一起為他洗刷清白。」葉克難代替他說了,「我是京城的探員,在上海租界無司法管轄權。但這座島是中華民國直接管轄的領土,我奉內務總長之名探案捕盜,可以調查歐陽思聰的案件。」
九色落到地面上,小狗似的打了個滾兒,搖搖腦袋和尾巴,居然毫髮無損。
第一次跟鎮墓獸睡在一起,秦北洋感覺回到地宮中,變成棺槨中的帝王,不禁啞然失笑。又想起半年前,在太行山中的袁世凱陵墓,他收養的那頭小狼,最終命喪辮子軍的刺刀之下。這回他發誓,再也不能離開小夥伴,無論是小狼還是小鎮墓獸。
「不必解釋!」她堵住秦北洋的嘴巴,「你若有罪,也不會和葉探長一起來到這裏。」
話音未落,吊艙下的軟梯又爬下一個男人,穿長衫的葉克難口噙禮帽。阿幽緊跟著下來,葉克難托著她在地和_圖_書面站穩。
「他們都是你的朋友嗎?」
「我不知道啊,我是在庚子年的十月初二生的,陽曆是11月23日,當日的節氣是小雪。」
天黑了,歐陽安娜帶著他們上山,來到燈塔下的石頭大屋。雖是海上達摩山的小姐,但畢竟是在海島出生,點上薪柴打開油鍋,阿幽也來幫忙,兩個姑娘做了一頓海上晚餐。
唯有秦北洋,他看到一隻飛翔的獸,在大海與天空之間,劃出一道彩虹版的弧線。
子夜,他跟安娜一起登上燈塔,他又把她送回石頭大屋。安娜說他是塊愚蠢的石頭,他說自己是個天生的石匠,必須像塊石頭啊。
從山頂下來,到了達摩山東段,望見一座黑乎乎的懸崖,近乎刀削般直接面臨大海。
秦北洋還是支支吾吾,葉克難大方地說出真相:「安娜小姐,歐陽先生已不在人世了。」
秦北洋在摟住她前,卻又後退半步,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這才意識到,自己是來給她報喪的。
「喂,你喜歡的話就上去吧!」
「一直很好奇呢!」
「離星星更近一點!」
安娜乖巧地向葉克難與阿幽打招呼。秦北洋先介紹了葉克難,京城名偵探的派頭,無論大姑娘小媳婦碰到都五體投地。阿幽怯生生地作答,還想要縮到別人身後,倒是安娜抓起她的手:「好漂亮的小妹妹!」
「歐陽家本是廣東人,我的曾祖父,跟隨天王洪秀全參加太平天國運動。天京陷落,我的爺爺還是個少年,他被清廷流放到孤島上。」
她的雙手提著裙擺奔跑,寬邊帽子被狂風吹走,像個金色小光點旋轉飛向落日,自來卷的黑髮四散飛揚,就像一朵飛奔的玫瑰。
在飛艇上度過大半天,秦北洋已飢腸轆轆,吃了好多螃蟹、海帶子、八爪魚和淡菜,都是以前從沒吃過的食材。就連京城名偵探葉克難,也連連誇獎這島上的海鮮美食。
「人們都說我的眼睛奇怪,既不像洋人,也不像中國人,誰能想到來自南洋呢?我在達和_圖_書摩山上出生。那些年,我爹天天等在懸崖上,發現有船隻觸礁遇難,就駕著小舟前去打劫。不分中外,一律殺死倖存者,奪取金銀財寶。他常到上海銷贓,因此加入青幫。民國元年,我媽病死在島上。我被爹接到上海,在教會學校讀書。天天聽老師說《聖經》故事,我就接受了洗禮。雖然,我爹還是異教徒,但也沒反對,他說這樣更好跟外國人打交道。他在虹口造起海上達摩山,為了紀念歐陽家族的故鄉,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是從哪裡來的。」
「怪不得,你長得不同於一般的漢人,因為你有南洋異族的血統。」
「那你是射手座!又叫人馬座,黃道十二宮之第九宮。但11月23日是天蝎和射手的交界,你同時具備這兩個星座的特點——天蝎深沉、嚴肅、神秘,外冷內熱;射手天生熱愛冒險,酷愛自由。你們鄙視中庸,要麼貴不可言,要麼一貧如洗。」
背著光,看不清彼此眼神,秦北洋淡淡地說:「不會的,你會把煩惱帶去下輩子。」
飛艇懸浮在海島山坡上空,秦北洋率先鑽出吊艙,爬下垂落的軟梯。當他的雙腳跳落地面,俯瞰達摩山怪石嶙峋的海面,卻見到一個穿著西洋女學生服的姑娘。
吊艙里探出一隻幼獸的腦袋,接著是它大半個身體。
走出石頭大屋,來到子夜山頂。他在燈塔基座下繞了一圈,發現有個小門,踏上螺旋形的樓梯,直通頂層。
出乎意料,歐陽安娜只沉默了片刻,眼眶中有淚水打轉,卻未曾掉下來,反而鎮定自若地回答:「被我猜中了!他早已預感要出大事,只是不知哪一天降臨。他把我送到這孤島上,就是要我躲過這場災禍。我爹說過,男人可以死,但不可以逃。他寧願留在家裡,等那些人到來。而他明白,女兒安娜,只要活在這世上,必將為父報仇。」
「另一種說法是長蟊賊!我爹是歐陽家在達摩山的第二代,他有個雙胞胎姐姐,名叫歐陽思凡,人稱魔女她的故m.hetubook.com.com事說起來可就漫長了……我爹年輕時,出海到南洋,在爪哇島認識了我媽,她是日惹蘇丹國的混血族人。」
古時候,要想去見一個人,你就背上行囊動身。哪怕走好幾夜的路,爬好幾座的山,渡好幾條的河,到他/她面前說上幾句短短的話,一起躺在稻田,仰天看星星。然後執手道別,再渡過好幾條的河,爬過好幾座的山,走好幾夜的路。解下行囊,獨自倒在稻田,仰天看星星。做個夢,慢慢地想他/她,直到死。
「你說為什麼我的祖先把房子造在山頂上,離群索居,多不方便啊!因為,他們遭到了島民們的歧視,被迫搬到這個地方,好像這樣就能離人間遠一點,離星星更近一點。」
頂上有幾幢破爛房子,彷彿隨時會被海風吹散架。這古老建築的形狀,令人望而生畏,卻讓秦北洋饒有興趣。
第一次登上海島的秦北洋,度過了他在大海上的第一夜。
「你爹……」
「今晚,你們若不嫌棄,就請住這間石頭房子。」歐陽安娜回頭對阿幽說,「妹妹,你跟我睡一間屋吧。」
「他是不是跟你說——從中國運到日本的庚子賠款的輪船,遭遇海難沉沒,雪花花的白銀,就埋藏在達摩山上?」
阿幽大喊一聲:「不要跳啊!」
安娜伸手按了按他的鼻子:「因為啊,我跟你是一樣的星座,也是天蝎射手交界,所以最准了呢!對了,你想知道歐陽家的過去嗎?」
「原來,葉探長想要調查的海盜,就是你們家啊!」
安娜沉默著站到大燈側面,避開刺眼的光。透鏡放射可達二十海里,四面八方旋轉,警告輪船避開這座島周圍的暗礁。秦北洋脫下外套披在她背上。黑色大海,茫茫虛空,中國大陸、日本列島還有朝鮮半島,似都遙遙在望。
「好吧,我現在就是一貧如洗!至於冒險和自由嘛……我出生在唐朝古墓的棺槨上,生下來就沒了親娘,九歲又死了養父母,被送到清朝皇陵的地宮裡,這算不算冒險?」
疼!
天亮以https://m.hetubook•com•com後,秦北洋和葉克難起床。兩個姑娘已給他們備好早飯。九色蹲在旁邊乾瞪眼,討厭海鮮的腥氣。
燈塔之巔,會當凌絕頂,強光幾乎刺瞎眼睛,電流發出嗡嗡的聲音,蓋過山頂上的狂風。
「父親還沒來得及告訴我。但我想,這些白銀原本就不在他的手裡。」
秦北洋不敢回答安娜的問題,仰望懸空的飛艇:「九色咋辦?」
睡不著,秦北洋悄悄下了床,九色立刻抬頭。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讓九色留在床上,怕是沒有它的熱量,葉克難要被凍死了。
「庚子賠款!」提到自己出生的庚子年,秦北洋便覺是奇恥大辱,「那你知道多少?」
酒足飯飽,歐陽安娜又提了那個問題:「我爹還好嗎?他命令我回到島上的那一天,我很擔心他。」
歐陽安娜搶在秦北洋之前,抱住九色,親著它的赤色鬃毛,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原來你是太平天國忠良之後。」
虛驚一場,等到旋轉的燈光再照過來,她才看清楚秦北洋的臉。
歐陽安娜帶著他們爬上高聳的懸崖,見到了紅色的摩崖石刻——捨身崖。
自然,秦北洋跟葉克難睡一屋,九色蜷縮在他的腳頭。歐陽家的老屋年久失修,除了安娜的卧房,其他都破爛不堪,四面通風。兩個男人一頭幼獸,擠在一頂大蚊帳里,抵足而眠。
而在他們的頭頂,美國技|師探出吊艙來揮手作別。飛艇無法在島上停留,必須原路返回上海。天圓地方的銅錢紋升上天空,重新轉動螺旋槳,向著落日的方向飛去。
原來,歐陽安娜藏在燈塔上。
秦北洋是北人,也在皇陵地宮住過,更見識過太行山上的暴風雪,今夜住在這東海孤島上,卻被凍得滿臉鼻涕。
「怎麼會呢?你說的好像不是我誒,西洋人的星座一點都不準呢。」
「對不起,我想起了爹,輾轉難眠,就上來看星星。」歐陽安娜腳下還有一堆灰燼,原來她在給父親燒紙錢呢,「呃,我是天主教徒,本不應該做這種事。但我爹不是啊,所以按他的習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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