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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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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天國學堂 第三章 獸與獸

第二卷 天國學堂

第三章 獸與獸

秦北洋與齊遠山趴在沙包后,城垛上掛滿殘缺的屍體。新兵抱頭逃竄,又被長官槍斃。
每個人的衣袖裡都藏著一把象牙柄的匕首。
最後一抹殘陽,射來赤色金光。隔著硝煙與屍體,秦北洋看到金蟾與十角七頭背後,有個穿著工匠服的男人,後背綁著一柄長刀,高聲咆哮,做出各種古怪手勢。不言自明,此人正在操控這兩頭殺人的鎮墓獸。
「卡爾·霍爾施泰因不是標準的德國名字嘛?」
今次讓十角七頭逃跑了,將來必是大患。十角七頭在哪裡?
「不可以!鎮墓獸只能用於保護墓主人,不能在戰場上殺人!我爹也老糊塗了嗎?」
他叫秦海關,前清皇家工匠,墓匠族傳人,鎮墓獸的製造者,南苑兵工廠首席機械師,也是秦北洋的親生父親。
耳邊響起金屬與金屬的碰撞聲,秦北洋下意識地趴倒。一隻毛茸茸的爪子,踩了踩他的肩膀。他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到九色——幼麒麟鎮墓獸,橫刀立馬,身體一側表面,布滿十幾個滾燙冒煙的彈孔。
七個獸頭張開嘴巴,暴露出七挺機關槍,向著城牆瘋狂掃射。
金蟾鎮墓獸的鋼鐵外殼,轉眼間千瘡百孔,微微晃悠兩下,冒出金色火焰,如同被石頭擊中的癩蛤蟆,轟然倒塌在城牆上。
「JA.」他用德語說了「是」,卻又搖頭,「但我不是德國人,我出生在瑞士的德語區,又在世界上很多國家生活過。我經常搞不清楚,自己算哪個國家的人?我在中國生活了十年,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是個中國人!」
田野上葬著無數士兵的墓地,並排站著四個男女:歐陽安娜、阿幽、葉克難、羽田大樹,遙遙送別秦北洋、齊遠山以及九色。
要是九色晚到一秒鐘,秦北洋就要被十角七頭鎮墓獸打成篩子了。
時間放慢一百倍,十七歲少年看到一幅幅黑白圖紙,畫出長江口與江南原野的山川地形,吳淞要塞與寶山縣城的攻防布局,也畫出金蟾鎮墓獸與十角七頭鎮墓獸從平面、側面到剖面各種線圖。無數道線條編織的網格間,騎在子彈上的死神,獰笑著撲面而來。
坐在金蟾鎮墓獸斷裂的蛤蟆腿上,擺弄失去彈性的飛刀金剪,霍爾施泰因博士點上一支煙,盯著秦北洋的雙眼:「你怎知道德語是我的母語?」
阿幽塞給她一塊手帕。十七歲的歐陽安娜,在風中無所依靠,只能摟著十四歲的女孩,抱頭痛哭……
安娜與九色有同樣顏色的眼珠子,偶爾她與這頭幼獸對視,竟會分不清彼此。
……
霍爾施泰因博士仔細查看這頭鎮墓獸,損毀相當嚴重,就像一個人被打斷所有骨頭,加之內臟粉碎。博士看得心疼,恐怕再也難以修復了。
火球開始爆發,變成赤金色的烈焰翻騰。一聲巨響,噴射利箭般的火焰,如同十二石的強弓勁弩,萬箭齊發……
舉著五色旗的齊遠山,果真是天生的武將之材。他帶領父親生前的第六師舊部,勇武地攻出城牆,殺得敵軍鬼哭狼嚎,再也聽不到第四師的軍歌。
未成年的幼獸九色,面對兩頭陌生而巨大的鎮墓獸,體型是如此微不足道,彷彿大衛和圖書與歌利亞的對決。
秦北洋搞不清北洋軍閥的人名:「可我見到的金蟾,已不是原來的鎮墓獸,它完全變了!」
夜色降臨中國。
金蟾與十角七頭的操控者——秦海關感謝老天拯救了兒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城牆上,十七歲的秦北洋,穿著北洋軍大衣,操控一頭幼麒麟鎮墓獸。
十角七頭鎮墓獸,打開七個頭中的黑熊頭大嘴,噴射加特林機關槍的火舌。
九色蹲伏在秦北洋腳邊,看到無數魂魄,哭泣著飛升到天空……
九色頭頂的鹿角開始生長,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無盡的尖利分叉,彷彿頭頂幾十把寒光閃閃的刀劍,分別是日本倭刀、馬來克力士短劍、大馬士革彎刀還有漢唐的環首大刀,足以與十個角七個頭相抗衡。
「我爹還活著嗎?」
天津傳來消息,十三省督軍開會,直皖握手言和,上海歸還浙江督軍。王士珍功敗垂成。埋骨吳淞口的一萬多士兵,毫無意義地死去,絕對輕於鴻毛。
十角七頭也跟著主人撤退,皖系軍陣大為動搖,每個士兵都不想成為怪獸的祭品。
寶山城牆上,九色摺疊收起雪白鹿角,重新長出一聲白毛,化身為未成年大狗的形態。
唯獨秦北洋,沒有參加勝利者的慶祝。他抱著大狗九色,跪倒在成千上萬的屍體中,無論敵我雙方。這樣荒謬的內戰,根本沒有勝利者可言。驀然間,想起杜甫的《兵車行》——「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是夜,新月如鉤。
身著藍色北洋軍裝的秦北洋,踏入千瘡百孔的吳淞要塞。勝利的直軍第六師正在清理戰場,從瓦礫堆中挖出無數炸成焦黑的屍塊。
穿著軍大衣的秦北洋,深一腳淺一腳,吩咐九色要格外小心,避免踩到苟延殘喘的重傷員們。不少人抓住他的大腿,期待對心口來一槍結束痛苦。走著走著,根本無法躲過死人與炸斷的殘肢,秦北洋先是想要嘔吐,禁不住又要掉眼淚。不少人單看面孔,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同齡人,就這樣做了軍閥野心的枉死鬼。
博士的精力慢慢恢復,用結結巴巴的漢語,講述兩個月前的歷險——北洋政府派遣他和秦海關去挖墓,尋找地下的鎮墓獸。他們在直隸省太行山附近,發現了一座唐朝大墓,挖出許多重要文物,包括十角七頭鎮墓獸。
一連串日本造的子彈,旋轉出滾燙的槍口,狂歡般地尖叫飛行。它們像彗星襲月白虹貫日倉鷹擊于殿上的刺客,口中銜著匕首刀鋒,射向坍塌燃燒的城牆上,最後一個守護北洋五色旗的少年。
「阿幽說,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在北京。」
火焰燒紅夜空的大戰,一波三折,蕩氣迴腸,至此勝局已定。
「你們竟然挖了安祿山的墓?」
子彈距離他只剩0.66米,死神的睫毛與體臭都已清晰可辨。
大軍開拔北歸的清晨,軍樂隊奏響中華民國國歌。「北洋之龍」下令朝天鳴炮十二響,祭奠亡魂。齊遠山騎著白馬當先,威風凜凜地扈從在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左右。隊伍中間有輛大車,裝著徹底散和-圖-書架的金蟾鎮墓獸,霍爾施泰因博士頹喪地坐在上面。
蘆葦叢中多了第四個人,五十多歲的老頭,嘴上兩抹濃黑鬍子,目光如鷹隼看著北上大軍。
無論山海經或西遊記還是封神演義,中國人的想象力從未達到這種程度——它有犀牛般的龐大身軀,四條獵豹的腿,長著七個野獸的腦袋,每個腦袋都像是不同的物種,有的是猛虎,有的是鱷魚,有的是豺狼,有的是羚牛,其中三個是雙角獸,還有四個是獨角獸,合在一起恰好有十個角。每個角掛著一頂小小的金冠,彷彿已加冕為中國的君王。獸頭上還刻著無法理解的文字。
同一日,歐亞大陸另一端,太陽在八小時后西沉。扼守萬里長江的吳淞口,同樣籠罩于烽火硝煙。兩具來自陵墓地下的鋼鐵猛獸,剛從冰冷的大海上來,向著對面士兵的血肉之軀,磨刀霍霍。
不同於前清的腰刀,也不似西式的軍刀,更不像日本的武士刀。此刀用百鍊鋼打制,刀身直背而狹長,呈現九十度的剛正不阿。刀柄最後多出一個鐵質圓環,頗有漢朝古意的環首刀。厚厚的背脊,使得刀身沉重,試著單手揮舞兩下,竟有些吃力。還好刀柄夠長,他改用雙手握刀,在戰場上劃出幾道白光,夾帶金屬嘯叫的風聲。他將這把刀收入不起眼皮鞘,像秦海關一樣綁在後背,如同古時候的刀客。
「安祿山。」
走出要塞,士兵們打掃戰場,搬運戰死者遺體。天氣寒冷,淋漓的冬雨沖走鮮血,慢慢溶解人體組織。
夜色茫茫,他牽著九色來到戰場,看著滿身傷痕被打垮的金蟾。直系大軍席捲而過,乘勝追擊,圍攻吳淞要塞,耳邊儘是隆隆炮火聲。野火仍在燃燒死人軀體,將這片原野變成巨大的火葬場與墓地。
他興奮地振臂高呼,揮舞被秦北洋保護的五色旗,鼓動將士們反攻。本來兵敗如山倒的第六師,重整旗鼓,旅長與團長們調轉方向,沖向城牆缺口。
「小徐。」
第一次世界大戰,西線康布雷戰役最後一天,英軍三百輛坦克,如插著履帶的鋼鐵猛獸前進。人類史上首次大規模坦克作戰,在突破德軍塹壕與鐵絲網后,遭到暴風雪與炮火猛烈襲擊而撤退,鮮血浸透法國的土地。
「究竟是什麼樣的墓主人,才能有這樣厲害的鎮墓獸呢?」
國務總理兼陸軍部長仰天長嘆:「小徐啊小徐,你用妖魔鬼怪為前驅,算什麼北洋軍人?」
「他有自己的理由。」霍爾施泰因指了指秦北洋手裡的佩刀,「秦,這把刀,就是你父親給你準備的禮物,好在這亂世防身。」
一雙琉璃色的眼睛,正從背後凝視著它和他。
秦北洋從刀鞘中抽出環首長刀,寒光閃閃,刀面如鏡,透出雲龍般的紋理,必然也浸透古人的魂魄精氣。不曉得這把唐刀,在安史之亂中,砍下過多少人的腦袋?殺死過哪些名臣良將?
忽然,腳下的屍體堆里,踩到某個堅硬的長條。
「我爹留下的佩刀。」秦北洋解下這把刀,放到博士眼前,「你認識秦海關?」
又隔了一公里,長江邊,無邊無際的枯黃蘆葦,掩蓋著三個男人的臉。https://www.hetubook.com.com
談笑風生間,金蟾用身體撞擊城牆,彷彿大地震動,不斷有磚塊粉碎掉落。
秦北洋向要塞奔去,擔心父親的安危。九色緊跟主人左右,走過鮮血沃野的戰場。
一頭獸是金色的蛤蟆;另一頭獸有十角七頭,十個角上戴著冠冕,七個頭上有褻瀆的名號。
無數皖系士兵,繼續高唱軍歌,猶如被三國英雄們附體,向著寶山城衝鋒。
秦北洋抱著他的小鎮墓獸,把頭埋進赤色鬃毛親吻,心疼地摸著它身上的彈孔。這頭幼獸又一次捨身救了主人的命。
這場戰役以「北洋之龍」的勝利而告終。但在這片國土上,綿延三十余年的漫長戰爭才剛剛拉開帷幕。
這天午後,金蟾鎮墓獸的殘骸,也被送到吳淞要塞。
秦北洋心想——袁世凱與安祿山,都是一代梟雄,他們的鎮墓獸自然厲害。但金蟾畢竟是秦氏父子所造。安祿山的十角七頭,卻是真正的嗜血怪物,如同他對中原的慘烈破壞。這頭鎮墓獸在戰場上的表現,已證明了它酷愛虐殺,凡是它所到之處,遍布殘缺的肢體。
葉克難觸摸長衫衣袖裡的皮鞘,藏著八年前天津德租界滅門案的兇器,象牙柄上鑲嵌螺鈿的彗星襲月。
雖然,九色不會說話,但秦北洋也能猜到——它在船上親眼看到主人和齊遠山墜入長江,狼狽地爬上寶山江岸,又被藍軍裝的北洋軍抓走。漁船安全靠岸之後,九色救主心切,脫離了歐陽安娜與葉克難等人,徑直順著戰場上的死屍,找到寶山城下。
老刺客對右臉有疤痕的年輕刺客說:「阿海,有新消息嗎?」
不過,金蟾完蛋了,十角七頭還遠嗎?
「果然是秦的兒子!」
老秦瘋狂地命令鎮墓獸停止射擊,可彗星一旦沖向月亮,再也不能剎車。十幾發圓錐形金屬子彈,燃燒著飛向秦北洋的雙眼。
他們都還年輕。第一個右臉有蜈蚣般的疤痕,第二個胳膊受傷綁著繃帶,第三個戴著一副鬼面具。
少年秦北洋扯開嗓子,對兩隻鎮墓獸背後的男人呼喊。
聽到此處,秦北洋倒是覺得自己身體里的血液流動加快了。
躲在掩體背後的「北洋之龍」王士珍,目睹這場前所未有的戰鬥。他還以為世界大戰的西線戰場上,英國人衝鋒陷陣的新式武器坦克就是這個樣子。
循著夕陽,秦海關眺望城牆,殘破的五色旗下,最後一個守城者,竟是日思夜想的兒子。父子失散了半年,竟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相遇,分別屬於敵對雙方的陣營。
十角七頭鎮墓獸,也用尖角挑破城牆,直到轟然坍塌數十米,露出個巨大的豁口。
暮色蒼茫,鎮墓獸,終於成了戰場上的殺人武器。
博士捏了捏太陽穴:「讓我回憶一下……要塞陷落前,你父親和十角七頭鎮墓獸,被運上吳淞口的軍艦,現在應當在大海上。」
「小徐是誰?」
博士摸著滿臉鬍渣說:「老秦在那座大墓里,得到這把唐代寶刀。」
「原來是給安祿山陪葬的唐刀!」
秦北洋步行在隊伍最後,背著父親饋贈的唐刀,押送裝滿垂死傷兵的車隊。九色不斷回頭望向上海……
唯一活著的hetubook•com•com俘虜,竟是個外國人——南苑兵工廠總顧問,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
軍醫給他做了檢查,只有輕微的腦震蕩。昨晚,直軍的炮彈暴雨般砸在要塞頭頂,博士預感形勢不妙,躲藏到避難洞深處,憋氣潛入地下水中,才沒被彈藥庫的殉爆炸上天。當他被直軍俘虜以後,指名要求見到秦北洋,否則一個字兒的情報都不會說出口。
對面的兩頭鎮墓獸已攻破城池,皖系精銳第四師,高唱「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席捲而入寶山縣城,要將直系大軍第六師一舉殲滅。
這時候,齊遠山重新爬上城頭,舉起一支步槍,瞄準敵方穿著大氅的將軍。
一頭獸,金光閃閃的獸,頂著雪白鹿角,赤色鬃毛,青銅鱗甲,如同飛將軍射出的箭矢,瞬間飛奔到少年面前,替主人擋下幾十顆子彈。
三個刺客,同樣目送秦北洋和九色遠去。昨晚,他們駕駛羽田汽船公司的輪船,秘密在川沙沿海登陸,連夜騎馬疾行數十里,渡過黃浦江來到吳淞口。
「我所信奉的科學,是魔法、鍊金術士還有蒸汽機的科學,並不被歐洲主流科學界所容納。因為如此,我才對鎮墓獸深深地著迷。」博士掐滅煙頭,摸著金蟾鎮墓獸的蛤蟆眼睛說,「我相信,在鎮墓獸的身體里,藏著可以改變世界的力量。」
北京!北京!
於是,秦北洋來了。
十角七頭鎮墓獸,七個獸頭之一的黑熊頭轉過來,對準燃燒的五色旗,打響熊嘴裏的加特林機關槍。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不要殺他!」
吳淞要塞的戰地醫院,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對於他的鎮墓獸大寵物念念不忘。
「是我和你父親一起改裝了鎮墓獸,加了柴油機的動力,還有加特林機關槍。」
所有人都抱頭逃竄了,只剩下十七歲的秦北洋,孤身立於殘存的城郭廢墟,倚靠布滿彈孔的北洋五色旗,前方是屍體堆積的金字塔。
秦北洋大胆地騎到九色背上,小鎮墓獸如同飛越山澗的鹿,一躍而起,跳下城牆,竟躲過了彈雨。
次日清晨,天空飄起冰冷的雨,整個長江口陷落在煙霧濛濛之中。
看在博士曾經與老爹共事的份上,秦北洋跟他挺聊得來,甚至說了幾句德語,九歲以前的所學,牢記在腦中沒忘。
但它同樣呲牙咧嘴,並未有任何畏懼。秦北洋翻身而起,拍拍九色的後背。
「停……」
這番話讓秦北洋心生某種親切感,便用德語問他:「博士,您能從科學的角度解釋鎮墓獸嗎?」
「怪不得,他在戰場上一看到我,就主動拋下這把刀。」秦北洋握著刀柄最後的圓環,好像還殘留父親的體溫,「這是一把環首唐式橫刀,父親怎麼會有這把刀的?」
「爹!」
「大軍閥,他派遣我們指揮兩頭鎮墓獸,乘坐軍艦南下,前來協助守衛吳淞要塞。」
扣下扳機,當即爆頭。
揮舞這面五色旗,第一個攻克堡壘的戰士,是十七歲的齊遠山。
「十角七頭?」秦北洋想象出一幅史前怪物般的畫面,「是誰帶走了我爹?又是誰把你們和鎮墓獸派過來的?」
爆炸漸漸平息,火光讓月光暗淡失色。吳淞要塞上發出無數男人hetubook•com.com的歡呼,飄揚起一面被燒得七零八落的五色旗,正是秦北洋在城牆上保護過的旗幟。
中華民國六年,農曆丁巳年,西曆1917年12月7日,黃昏。
吳淞口外的營帳之中,傷兵累累的戰俘營,一張黑臭的行軍床上,躺著個四十來歲的洋人——個頭瘦高,頭上扎著繃帶,一頭栗色亂髮被燒掉少許,墨綠色的眼珠子,已炸得獃滯無神,兩塊厚鏡片上都是裂縫。
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北洋之龍」王士珍孤身一人,拍了拍秦北洋的肩膀,半蹲下來凝視九色,對著琉璃色的眼珠子讚歎:「此乃火麒麟也!」
老秦讓他的兩頭鎮墓獸撤退,但九色的強弩箭矢烈焰,已然勢不可擋。
突如其來,吳淞要塞前方發出一聲巨響。彈藥庫爆炸了,一陣烈焰飛上天空,照得子夜猶如白晝。
秦北洋命令九色收回火球。鎮墓獸的使命是保護墓主人,而不是人世間的殺戮爭鬥。
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
秦北洋微微一愣,這洋人是什麼路數?他還是脫下軍大衣,暴露后脖頸的胎記,兩塊赤色的鹿角形狀。
第六師眼看要全軍覆沒,「北洋之龍」大勢已去,半生戎馬,一世英名,毀於旦夕。
他瞥到秦北洋背後的刀鞘,掙扎著爬起來,說出一句中國話:「這是什麼?」
冬天的風,夾帶雪片般的蘆花,吹落少女的淚水,滴滴答答,浸濕左手上的玉指環。
心急如焚的秦海關,解下背後佩刀,扔到屍體堆里。他剛要指揮十角七頭投降,就有幾個皖系軍官抓住他,五花大綁地捆回吳淞要塞。
天,徹底黑了,沒有一絲月光。
一團琉璃色的火球,自九色的口中噴薄而出。火球旋轉圍繞戰場一圈,如同陣亡者骨骸中的夏夜磷火。雙方士兵都停止廝殺,舉頭觀望這團地獄般的火焰。秦北洋再次拍打九色,源源不斷的氣息,注入這頭幼獸體內。
十角七頭鎮墓獸失去了控制,憤怒地揚起七個獸頭,同時打開七挺機關槍,面對九色瘋狂開火,鋪天蓋地的彈幕,宛如毀滅性的海嘯衝來。
秦北洋認出這是父親背後的刀,最後被遺棄在戰場上。他握住紅線纏繞的鮫皮刀柄,從皮鞘中抽出三尺多長的刀刃,一片寒光藉著月色,幾乎刺瞎眼睛,就連九色也望而生畏地後退兩步。
秦北洋。
博士託了托高鼻樑上的鏡片,仔細打量他的面孔,迅速恢復神智:「我是兵工廠的總顧問,你的父親是首席機械師,我們是共事的搭檔。我能看看你的脖子嗎?」
男人一頭白髮,額上布滿皺紋,貌似六七十歲。只有秦北洋知道,他並沒有那麼老,只是接觸過太多鎮墓獸,極大地消耗了生命力。
天亮前,寒露深重,餘燼未熄。戰場上退下一個男人,他摘下五色金星的軍帽,露出灰發。秦北洋看到他的兩把刷子式的鬍鬚,還有軍裝上三顆金星的肩章。
九色用嘴替主人叼出來,原來是一柄長長的刀鞘。殺戮戰場,月亮出來了。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安娜他們又在哪裡?」
秦北洋從沒見過這種東西,但他能嗅出鎮墓獸的氣味,就像達摩山上的惡龍,迅速給這新怪物起了名字:十角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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