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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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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六章 秦北洋與小皇子

第四卷

第十六章 秦北洋與小皇子

「阿幽妹妹,你讓唐朝小皇子享受了秦始皇的待遇?」
阿幽拉著他滾燙的手,穿過鎮墓獸大斗獸場,便來到秦始皇地宮的複製品。
我很好!
阿幽瞪著一雙烏幽幽的大眼睛,像個布偶娃娃,彷彿在十二年前的光緒地宮。
「不對,哥哥,這隻是你的借口。你還在想著安娜姐姐?」
他看到了自己,少年時代的自己,十五歲,最多十六歲。
「你若今夜死,我從明日起為你守節!」
馬燈照出了一雙鞋子。
「冤家。」秦北洋嘆出一口氣,低頭撞上九色的琉璃色目光,彷彿歐陽安娜的雙眼,「你也是冤家。」
秦北洋點評一句:「它不願被當作一把鑰匙。」
「安娜已是齊遠山的媳婦,還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哥哥你早該知道了吧?」
手提馬燈,秦北洋與九色小心翼翼鑽入模擬秦始皇的棺槨之中。也許在未來某個日子,他們也會鑽入真正的秦始皇的棺槨。
某種錯覺,彷彿小皇子輕啟紅唇,用盛唐的音韻吐出這三個字,從耳膜從手心從膝蓋傳遞到秦北洋的五臟六肺……他不敢呼吸,害怕口中呼出的熱氣與濕氣,改變棺槨內冰涼乾燥的環境,讓唐朝小皇子的屍身瞬間變質——原本飽滿緊緻的少年皮膚會起滿褶子,嘴唇如耄耋老人收縮乃至剝落。從前盜墓賊打開保存完好的棺槨,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兒,墓主人從栩栩如生到化為腐朽不過頃刻間。
秦北洋忍不住閑話兩句,來到「黃腸題湊」木槨邊上,正方形柏木橫截面,如同城牆磚頭層層疊疊。繞到木頭背後,方才看到一間小門。
肺葉中最後一口氣耗盡時,秦北洋退出棺槨,坐倒在黃心柏木枋頭間喘息,彷彿剛從深海底浮出水面,等著進入高壓氧艙減壓。
「可……」秦北洋的嘴唇皮在發抖,「阿幽,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秦北洋在地宮裡出生的那天起,就剋死了親娘,九歲又剋死了養父母,註定要孤苦伶仃,天煞孤星,任何人跟我在一起,都會遭遇厄運,不是死於非命,就是生不如死。」
「多謝!」
這具一千二百年前的棺槨,正是秦北洋的出生地……秦北洋凝神靜氣觀察,低頭問九色:「君可知,此乃終南郡王梓宮?」
「儘管說。」
唐朝的棺槨。
事已至此,別無選擇,既是男人的「信」,也是他的「命」。
果然,地下豁然開朗,到處是鮮花與香燭,一座漢白玉m•hetubook.com•com雕砌的大殿,如同浮雕鑲嵌在石壁之中,只見三孔高大的拱券門。
唯有在這太白山頂,人跡罕至的天上墓穴,秦始皇地宮的複製品,銀行保險箱般的黃腸題湊之中才是安全的。敬請小皇子殿下避禍於高山,猶如建文帝避難於海島,暫且將此作為行宮,耐心等候數年。
「阿幽沒有唱戲,阿幽也沒有陰謀詭計,這是阿幽掏心窩子的話——我要做你的女人。」
阿海叛亂之後,太白山元氣大傷,倖存者不過六七十人。太白山人丁最興旺時,將近千人之眾,整個山崖布滿洞窟,猶如一個龐大的隱修僧團。城頭變幻大王旗,大伙兒向阿幽山呼萬歲,就差舉出一塊「澤被蒼生」的牌匾。
太白山上,秦北洋負責重建被燒毀的榮光大殿,亦是刺客聯盟遠東大聖殿。當年在北京德勝門內隴西堂,他默默記下皇家建築師樣式雷的燙樣,也在日本學過建築學的皮毛。大夥從半山腰的森林中,砍伐粗壯的千年神木,再用鐵環索道運上山頂。如此絕險的山道,單靠人力或畜力難以勝任。
其實,跨越萬水千山乃至整個世界,他要找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啊!
「若我記得沒錯,很快就要看到一座石頭大殿了。」
「這個……哎呀……你從何時起有了這念頭?」
四年前起,秦北洋從上海返回北京,就是要找到躺在棺槨中的那個人。
「嗯,君子一諾千金,儘管說吧!」
他不可抗拒地躺下,迷迷糊糊睡著了……
走上山頂,繞過大爺海,來到西側山峰之巔,茂盛的野花深處,隱藏著墓道口。阿幽按下一個機關,類似現代的密碼鎖,秦北洋將之記在心中。
好似一艘緊湊的大木船,兩頭高高翹起。千年梓木上的朱漆仍然保持鮮艷,描繪珍禽異獸、日月星辰、風卷流雲……二十一年前,秦海關夫婦墜入白鹿原大墓的盜洞,摔在唐朝小皇子棺槨上所見的景象。
金燦燦的羅衾下,兩隻鞋尖捲起的高頭履鞋。李後主說「羅衾不耐五更寒」,在這西伯利亞冰窟般的環境之中,難為了少年夭亡的小皇子。原本豐富的陪葬品,當年被小木一掃而空。他沿著棺槨邊緣往前爬行,盡量不要壓著羅衾下的屍身……秦北洋看到了他。
「墓主人是誰?」
彷彿照著一面鏡子,這面鏡子只存在於夢幻中。
月光下,阿幽掌著燭台和圖書回答:「哥哥,若我答應你這個請求,你能否答應我另一個請求?」
「等你看過棺槨,我再說,但你務必無條件滿足我!」
阿幽的手指向地宮中心,層層石頭台階之上——秦始皇的黃腸題湊巨棺。
「哥哥,阿幽的心愿是——嫁給你。」
秦北洋閉上雙眼:「我對安娜已無所想,都是過去的事了。」
「因為哥哥在我身邊啊。從前不開心的事,一件件都會慢慢淡忘,剩下的就是跟哥哥在一起的時光了。」
當年,媽媽在這副棺槨上生他出來,連農村最忌諱的血光之災,墓主人和鎮墓獸都沒計較,又怎會計較這孩子回家呢?
阿幽低沉地吐出兩個字,
「暴殄天物!為了這座秦始皇地宮的複製品,你們要砍掉上千棵古柏木啊?」
話雖如此,秦北洋心中卻是忐忑,若是阿幽命他自殺,豈不也得從命?不過,阿幽又怎麼捨得讓他去死呢?
她斬釘截鐵地回答,秦北洋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是好?太平天國並不講究寡婦守節,但他相信阿幽真做的出這種事兒!
「六歲。」阿幽讓秦北洋無處可退,背後是萬丈深淵,「當你從老太監手裡救了我。否則,我就要給光緒帝殉葬,變成千年不腐的童男童女。那一夜,我已暗暗打定主意,長大后必要嫁給你。」
蒼白的膚色底下,可見青色的毛細孔,彷彿一片枯葉的莖脈,在臉上若有若無地生長和流動。沒有冠冕,只有一頭茂盛的黑髮,在頭頂束著髮髻,一根鋒利的金簪子穿過。少年的眉眼、睫毛、鼻樑,還有嘴唇,都是如此完好,沒有一絲一毫的腐爛跡象。尤其嘴唇,還有幾分鮮艷,恍若剛剛睡去……這是秦北洋第一次看到唐朝小皇子的真容。
阿幽拽著他離開危險的懸崖,回到綠草芬芳的山頂高原,雙手從背後環抱秦北洋,下巴磕在他肩上:「哥!你答應過我的,無論我提出任何請求,你都會無條件地滿足。」
冷。
阿幽在秦北洋身後吹氣如蘭:「這座黃腸題湊,總共用了15880根柏木枋頭。」
怪不得遠看猶如木頭堡壘,拉到古代戰場上,也是一座堅固要塞。先秦時候,北方到處是繁茂森林,氣候濕潤,各種動物出沒。大為了營造陵墓,古人砍伐大量木材,化為荒山野嶺,直到今日的風沙遍地,比如黃土高原。
「終南郡王李隆麒,他是打開乾陵的鑰匙,普天下最重要的寶物,https://m•hetubook•com.com自然要存放在秦始皇棺槨的複製品中。哥哥,你也要享受這個待遇嗎?」
告辭!
小鎮墓獸微微點頭確認,蹲伏跪膝在君主跟前。這是唐朝小皇子的棺槨,不是阿幽用來糊弄人的假貨。這是九色誓死守護的家園,也是秦北洋的產房。
「哥哥,我不避你,我走過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出入自由。」
黃腸題湊內部,猶如木頭宮殿的甬道,除了四壁的黃心柏木枋頭,還能見到許多小隔間,不知裡頭擺放著什麼陪葬品?也不曉得,秦始皇的鎮墓獸究竟長什麼樣?因為兩千多年前,秦始皇地宮的營造,使得墓匠族擁有了一個偉大的姓氏——秦。
民國十年,1921年,夏天。
「天使」邁克爾身受重傷,好在有超乎常人的身體素質,日夜飲用山泉甘露,加上孟婆的療傷草藥,脫離了生命危險。他常常拄著拐杖,裹著繃帶,唱著美國黑人小曲,表演魔術助興……還有一個養傷的人是小木。阿幽下令將他囚禁在天上地宮的監獄里——能被關在秦始皇地宮的贗品之中,也算是盜墓賊的無上榮耀了。
秦北洋的後腦勺靠著唐朝棺槨的木板,竟有一種家的感覺!自從九歲離開天津,進入地宮顛沛流離,他已不知道家為何物?但在小皇子的棺槨前,黃腸題湊環繞之中,心裏分外舒服,甚至不肯離去。
如今,秦北洋的最後一個心愿,也只有太白山上的這個女人才能幫他實現。
秦北洋尷尬地皺起眉頭:「阿幽妹妹,你都會開玩笑了。」
她也摟著九色的鬃毛,小鎮墓獸卻厭惡地走開了。
「我想嫁給你!」
秦北洋不敢靠近:「這是個墓室門?」
鮫人明媚的燈光下,清晰可辨每根大木的枋頭,秦漢時期帝王墓葬的標配。巨大的框形結構,上蓋屋頂般的頂板。內部結構複雜,更像一座迷宮般的箱式宮殿。
彷彿屠宰場的冰櫃,每寸肌膚都起雞皮疙瘩,乾冰般的煙霧升騰到胸口。如果手裡有個溫度計,絕對在零度以下。
「不準說出天王名諱!」
「我想要見一個人。」
「大周汝南郡王在上,晚生秦北洋得罪啦!」
寂靜的天上宮殿,秦北洋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難道是……替身?」
「在一起的時光?」
「哥哥,請記住,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秦北洋忍不住,人與獸抱頭痛哭,一千二百年的悲戚……「九色啊九色,早和*圖*書晚有一天,我會送你們回家的!」
「正解!幼天王有替身,老天王當然也有替身。活著時有替身,升天後也有替身。」阿幽面對漢白玉大殿的三個拱券門,跪拜叩首,「自有忠臣護送天王靈柩出城,怎能落到清妖手中?靈柩被秘密運到太白山,並與脫險的幼天王匯合,建造了這座天王陵墓。十二年前,清廷攻上太白山,也沒發現這個秘密,或許是天父的庇佑。」
就像一場盜墓或考古演習,秦北洋鑽入黃腸題湊的核心,本應是始皇帝嬴政棺材的位置,他看到了一具梓木棺槨。
中國三千年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唯有一個女人,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便是女皇武則天。
「好,一言為定。」
小鎮墓獸收起鹿角與鱗甲,變成柔軟的獵犬身體,鑽入棺槨——這是屬於他倆的秘密,九色與小皇子的兩人世界。
「妹妹……你說什麼?」
秦北洋打開兩扇木板,攝手攝腳地鑽入唐朝棺槨內部。
二人一獸,穿過鎮墓獸大角斗場,經過綿長的甬道,終於回到太白山頂的西峰之上。
身處一千二百年前的棺槨之中,像在北極冰海深處憋氣潛水,秦北洋的肺葉快要爆炸了!
面對蒼穹流轉的日月星辰,和田暖血玉墜子又發熱了,九色也越發激動,就差每走一步都要磕個頭。
這張臉,以往只在盜墓賊小木的描述中。這一回卻是面對面,光子在時間與空間中來回穿梭,穿透他的瞳孔和大腦。
九色把腦袋湊過來,琉璃色的眼眶中有些渾濁。秦北洋摟著赤色鬃毛說:「去吧!你的主人在等著你!」
「這裡是太白山的聖地。」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秦北洋絕不抵賴!」
鑽出黃腸題湊棺槨,阿幽仍在等待他倆,給了一個燦爛的笑:「嘿!哥哥,我還以為你睡在棺材里了呢!」
「身體健康的小夥子有的是,你不在乎嫁給一個活死人?」
「那就好!你也見過棺槨了,還進去摸了他的真身,心滿意足了吧?為何不能滿足阿幽的心愿呢?你可不要做言而無信的男人。」
「歷史書上不是說,清兵在天王府中掘出天王遺骸,曾國藩下令剁成肉泥,放入炮口發射,挫骨揚灰……」
「不錯!」秦北洋鼻頭酸澀,必須換個話題,「兩年前,我身患絕症,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也無法治愈頑疾。若非我接連不斷深入古墓,呼吸吐納幽冥世界的氣場,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但這隻能治標,不能治https://m.hetubook.com.com本,癌細胞從未真正消失,只要我脫離古墓,早晚必死無疑。」
「皇天后土在上,秦北洋立此存照——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于既倒,捨生忘死,驅逐外侮,復興中華。待到天下太平,四海晏然,百姓安居樂業,再無竊國竊民之大盜橫行,地下古人皆可高枕無憂,我定會送你還家鄉!」
後半夜,月光清冽,阿幽面朝狂野的山風說:「哥哥!我可以說出我的心愿了嗎?」
「哥哥,亂世之中,身不由己,你我誰都逃不了!」
阿幽為他拉開門環,指著黑漆漆的空間:「你要見的那個人就在裡頭。」
「唐朝小皇子。」
秦北洋站立不穩,差點從懸崖掉下去:「你這唱的是哪齣戲啊……」
「天王。」
「阿幽妹妹,我們究竟是推動了歷史,還是讓歷史在倒退呢?」
你好嗎?
九色與秦北洋回家了。
九色出來了,它用腦袋將秦北洋拱醒。小鎮墓獸放射琉璃色目光,有些哀傷,也有些感激,感激秦北洋給自己與主人久別重逢的機會。
小皇子殿下,你必定很想回到白鹿原,回到唐朝地宮之中,與鎮墓獸九色永遠在一起,共享萬年之安寧。但這一日,絕不在如今之亂世!二十世紀,任何陵墓,哪怕秦始皇與武則天的陵寢,都未必能逃脫諾貝爾發明的炸藥、全副武裝的工程兵,西洋與東洋的列強,甚至挖掘機與推土機的魔掌……不能讓小皇子殿下再遭受第二次磨難甚至羞辱。
「洪秀全?」
秦北洋對自己說,也是對他說。
「誰?」
秦北洋下跪默默祈禱,祈求唐朝小皇子原諒。此行別無目的,只想確認墓主人的安危。
阿幽牽住他的手說:「小皇子沒有腐爛的屍身中,藏著打開乾陵的秘密。但是,誰都不知道如何打開這個秘密?也許,哥哥,你才是這把鑰匙的鑰匙,還有九色哦!」
「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仰望太白山上的月亮,秦北洋抓了抓九色的鬃毛,盯著她烏幽幽的雙眼,「阿幽妹妹,我答應你,我們做夫妻。」
這話說得秦北洋後背心發涼,趕緊帶著鎮墓獸九色,向地宮中心的棺槨衝去。
船型棺槨的一頭,類似於船尾的位置,有個被斧頭劈開的洞口,安上兩塊木板,虛弱地保護裡頭的主人。
阿幽伸手抓住他鼓鼓的胸大肌:「我不在乎。」
秦北洋帶著九色轉入地道。胸口舒服了許多,原本重新爆發的癌細胞枯萎收縮,唯有墓道的空氣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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