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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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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八章 孟婆湯

第四卷

第十八章 孟婆湯

她從梳妝台下搬出個沉重的箱子,竟然裝滿黃澄澄的金條……幾乎被閃瞎了眼,秦北洋發現每根金條都刻著俄語字母。這一箱約有十公斤的份量,價值十幾萬塊銀元呢。
「嗯……」阿幽微微有些失望,她本期待得到「夫人」、「媳婦」、「老婆」甚至「婆娘」的稱呼,「妹妹也好!哥哥妹妹,我們過一輩子!將來我若是死了,請你將我的屍首拋入地獄谷,任由我粉身碎骨,來於自然,又還於自然去吧。」
「當年,天王在金田起義,不就是為了掃除天下的妖魔,驅逐西洋列強,創造一個新中國嗎?清朝雖亡,但中華民國不過換湯不換藥。老實說,軍閥混戰,民不聊生,還不如各省督撫割據的清朝呢。」
「虧你讀書多!」
「阿幽還有一件禮物給你。」
秦北洋心中盤算,難道還是歐陽安娜?
這一夜,他正在黃腸題湊巨棺上打坐,背後徐徐傳來老婆婆的聲音:「北洋!你為何不理不睬你的新娘?」
他當即告別孟婆,命令九色繼續陪伴唐朝小皇子的棺槨,獨自鑽出墓道。
秦北洋禁止九色離開地宮,尤其禁止它靠近阿幽。卡佳之死的前車之鑒,他不想因為這頭小鎮墓獸體內幾塊靈石的威力,再害死另一個深愛自己的女子。
面對這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女人,任何謊話或借口都是徒勞,秦北洋不如直說:「婆婆,我只怕我會害死阿幽!」
鏡子里的秦北洋滿面愧疚:「對不起,阿幽妹妹。」
「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狀元。」
秦北洋雙目一瞪,九色也從黃腸題湊里爬出來了。
「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秦北洋若有所思,「天國與滿清,你死我活,總有人不承認失敗,就像古往今來的亡國之士,寧願逃亡海外孤島,也不願做新朝臣子。」
「古人云,斷髮如斷頭,天王這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給您了啊。」
孟婆將秦北洋拉起,別看這麼老,手上頗有力道,幾十年真功夫的修為。
孟婆立即將他扶起:「你才是太白山的主人,刺客們的首領,我這老太婆可承受不起。」
孟婆將頭髮貼著自己臉頰,似乎還能聞到天王活著的氣味…和*圖*書…秦北洋心底尋思,洪宣嬌與天王洪秀全,只是名義上的兄妹關係。據說天王府中窮奢極侈,美女遍地,也許他們有過某種私情?畢竟她年輕時,可是天國第一美人。
「婆婆,我明白了,你此番來找我,告訴我那麼多秘密,都是為了阿幽!讓我放下過去,好好地跟她過日子……」秦北洋站起來,對著秦始皇地宮贗品的黃腸題湊深呼吸,「好,我這就去找阿幽!」
「我只是個小女子,哪能有那麼大能耐?當我是武則天嗎?我只是這場大屠殺的可憐的工具罷了。我勸東王為北王韋昌輝辦慶功宴,韋昌輝趁機謀害了東王,血洗東王府,男女老幼前後被殺兩萬人!」
「等一等……阿幽妹妹,你千萬別告訴我黃金藏在哪裡。」
新婚次日。
秦北洋無意間流露了心裡話,阿幽順著往下說:「哥哥,我倆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
「天京陷落,我保護幼天王殺出重圍。逃到江西地界,幼天王的替身被清軍俘虜。我化裝潛入南昌城,躲在圍觀凌遲的人群中。那位少年侍從,至始至終,堅稱自己是幼天王洪天貴福,還向清妖搖尾乞憐,聲稱效忠清朝皇帝,願讀孔孟書考取秀才功名,甚至還想再討老婆——可笑的是,天王當初就是在廣州考秀才失敗,才走上天國道路的。」
「是,他是我的夫君,我是西王娘。」
「五百噸黃金,富可敵國,確實可以用來干大事兒。」
孟婆已老淚縱橫,秦北洋掏出一方阿幽贈送的手絹,替老去的洪宣嬌擦去淚水。
「難道說——婆婆,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洪宣嬌?」
孟婆又啜泣了好久,秦北洋將她扶起:「往事若能如煙?明日亦能如煙!」
「天王……」孟婆是太白山上唯一見過天王洪秀全真容之人,「不是他。」
天還沒亮,秦北洋卻倍感孤寂,翻身起床,披上那件工匠衣衫。阿幽從背後環抱他的腰,下巴抵住他后脖子上的鹿角胎記:「哥哥,我不許你走。」
秦北洋心頭一熱,便將她攔腰橫身抱起。
「這……」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如果人活著形如螻蟻和*圖*書,麻木不仁,渾渾噩噩,那便是死了!滿清統治的天下,四萬萬中國人,莫不如此,能有幾人睜開過眼睛?」
阿幽醒來,天已大亮,她從未起得那麼晚!莞兒一笑,唇邊似還殘留他的味道。她撫摸自己的身體,又撫摸婚床的枕頭,卻只摸到了秦北洋的體溫……刺客聯盟的賓客們都已告別太白山。「天使」邁克爾也啟程回美國,他與秦北洋相擁告別:「兄弟,這輩子,若是有需要我的時候,別忘了邁克爾!」
「還是孟婆湯好!喝了就能忘記所有苦難。」
為了解阿幽以及太白山上這夥人的心理、性格以及行為邏輯,秦北洋已把天國歷史補了一遍。洪宣嬌,太平天國第一奇女子,艷絕一世,勇冠三軍,常率女兵百名,所向披靡。每次大戰,她先拜上帝,再化淡妝,乘絳馬,舞雙刀,長身白皙,衣裙間青皓色,如皎月落白雪,清兵望之如神女下凡——「解衣縱馬,內服裹杏黃綢,刀術妙速,衣色隱幻,一軍駭目。」
「我對不起東王,也對不起天國,這是我們由盛轉衰的轉折點……北王叛亂被誅,翼王又負氣出走,雖有忠王、英王、干王的忠勇才幹,清廷亦有曾妖、李妖、左妖等等名臣良將,終於打破了天京。」
秦北洋閉上雙眼,眼前幻化出一條澎湃的江河……「好吧,我已經想好了,這筆黃金的真正用途。」
她用纖縴手指堵住他的嘴唇:「感謝哥哥成就了阿幽的心愿。哥哥命中注定是要干大事兒的人。阿幽不過是個弱女子,惟願哥哥成就心愿。」
「我怎會舍你而去?」
一個甲子過去,孟婆——不,洪宣嬌的怨恨仍未消除。
「我保護真正的幼天王,千里迢迢,逃上太白山避難地。從此以後,每年都要舉辦『升天祭』,紀念這位少年英雄。」
「我也有前緣未了。」孟婆露出一臉死皮與褶子,「我總是給『天國學堂』的學童們灌一碗孟婆湯,讓他們忘記前世的一切,好好把握在天國的來世,做個優秀的刺客或『鎮墓獸獵人』。我也時常想喝下自己熬的湯,可每喝一次,往事反而歷歷在目,如血如泣……」
回到和圖書山崖洞窟的新房,阿幽正在梳妝打扮,女為悅己者容,鏡子里多出一個男子。
「我本不姓洪,原名楊雲嬌,但與天王生於同村——廣東花縣的福源水村。我還是小姑娘時,就跟隨天王去了廣西紫荊山,一場夢后自稱天父之女。天王是天父之子,自然與我結為兄妹。我改姓為洪,客家話里雲與宣的發音接近,才有了洪宣嬌這名字。金田起義,永安建制,東王楊秀清,西王蕭朝貴,南王馮雲山,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我嫁給了西王蕭朝貴,新婚不到一年,他戰死於長沙南門外妙高峰,我成了小寡婦。」
「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哪怕片刻,阿幽都是那麼開心,哪怕下一刻死了,也無所遺憾!」阿幽咬著他的耳朵,吹氣如蘭,「你好久沒有抱我了。」
「最後,血肉模糊的少年,在劊子手的刀割中高聲祈禱:天父救我!」孟婆發出少年般尖利的嗓音,「我冒險在人群中施展暗器,三根銀針飛刺入少年心臟,助他當場斃命,解脫痛苦,升天去了。幸好劊子手沒有發現。他們將所謂『幼天王』的骨架拋屍荒野,任由野狗撕咬分食……」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守在太白山上?」
「太平天國的服飾衣冠制度,曆法、文字、避諱等等,皆不同於歷朝歷代,我們期望開創一個新天地,徹底改變這個國家……六十年一甲子,我都快九十歲了。再回首,天國是註定要失敗的啊。」
「沙俄帝國的黃金?」
「西王——太平天國的西王蕭朝貴?」
「天王的頭髮。」孟婆顫抖著捻起一根粗粗的髮絲,「天京事變前夕,天王召我入宮,求我拯救天國,斷髮相贈。」
「我明白了,他並非真的乞降,而是為迷惑清廷,顯得自己真是幼天王,真正的忠臣!」
「一口氣!」
孟婆乾脆地說了廣東話。
「對了,婆婆,我有個疑問,為何您的衣裳,以及太白山上的婦女,包括阿幽的結婚禮服,都像死後的壽衣?」
「我任女館監察,東王傾心於我,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而我正青春守寡,難耐寂寞,竟有了兒女私情。」孟婆放聲大笑,「到了這把年紀,便也無所和圖書忌諱。天國前期由東王統管大事,天王並無實權。古往今來,功高震主都會惹來殺身之禍。東王幾次搞降童術的把戲,謊稱天父下凡附體,讓天王尤為窩火。讓我窩火的是,東王又迷戀上新科女狀元傅善祥。」
「阿幽,你果然是天王之女,看待時局之透徹,遠勝於許多迂腐的讀書人。」
十八歲的阿幽將黃金放回箱子,牽著他的手說:「哥哥,你出生於地宮之中,成長於亂世之秋,身負墓匠族之技藝,又是『天國學堂』第一名畢業生,掌握經邦濟世之才學,必將龍飛于天下。」
別人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孟婆卻是越老越明白:「北洋,還記得嗎?我給你和阿幽做了一張『合揮』,就是你們的結婚證,寫有『西王議政司』五個字。」
「婆婆,是您親手策劃了天京事變?」
「你可知我的心愿為何?」
「哥哥!」她放下畫眉的筆,牽住他的手,「你果然回來了。」
「請受北洋一拜!」
伊塞克湖畔耶侓大石陵墓內,每箱一百公斤×五千個箱子——五百噸黃金。
「黃金藏在一個絕對安全的所在,我不會輕易告訴任何人的。」
八十多歲的老婆婆,從懷中取出一個鐵匣,打開鎖頭,有包黃綢緞,裹著一截烏黑頭髮。
「孟婆,你已經做到了,如今是中華民國。」
「有傳說,您跟隨洋教士逃亡美國,遠渡舊金山開業行醫。」
「我恨她。」
「天王算一個嗎?」
「我的八字之中,據說有財運,但我只要一座古墓,能讓我棲身呼吸,活下去就夠了!就算金山銀海,又能如何?」
「少年被綁在牛車上,四根長釘將他釘在木樁上。劊子手每割十刀,便一吆喝,先割雙乳,然後是命|根|子,從早割到晚,中午還給他餵食稀粥,免得他中途死了。他被割了一千多刀,開膛后的內臟與腸子都被百姓高價買走。少年在受刑柱上慘叫,整個南昌多能聽到哀嚎聲……」
「這筆寶藏不屬於我們,早晚還是還給人家吧。」
「太平天國到了天京以後呢?」
「我發過誓,我要親眼看到清朝滅亡,我要讓天國活的比滿清更久。」
「這是……」www•hetubook•com.com
「不錯,為這五百噸的黃金寶藏,阿海鋌而走險,在太白山發動叛亂,身敗名裂。」
「阿幽妹妹!」他吐出一口地宮裡的氣息,「我們是在光緒帝陵的地宮旁相遇的,沒有那一夜,也不會有今天,我還是叫你妹妹吧!」
「新婚燕爾,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我真怕自己會變成深閨疑雲。我們已是夫妻,哥哥,你該怎麼叫我呢?」
「還給誰?俄國人?不……」阿幽抓起一塊金條,「如果這筆錢到了哥哥手中,就能實現你的抱負。」
秦北洋長嘆:「中國歷代帝王死於非命者不少,但被凌遲處死的只有一位,就是太平天國的幼天王洪天貴福——這位少年替身,創造了這個記錄。」
「冇……」
「活到這把年紀,有沒有念想也不重要了。」孟婆把頭靠在秦北洋的肩上,聲音忽然溫柔,「誰都有前緣難捨,無論二十歲,還是八十歲?但眼前之人,可得好好珍惜!」
秦北洋驚慌地站起來,見到不知多少年紀的老婆婆,穿著壽衣似的左衽衣襟,猶如從古代走來的神像,或在奈何橋頭熬湯呢。
「不,你有前緣未了!」
「太平天國,英雄輩出,風起雲湧,撼動了滿清暴政,是為革命黨人的先聲。但這場大變亂,也造就了慘烈的破壞。是非成敗,功過各半,留待後人評說吧。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婆婆,請受北洋一拜。」
太白山歸於寂靜,阿幽依然獨守空房。每一夜,秦北洋都躲在地宮,睡在唐朝小皇子棺槨旁。惟其如此,才能確保癌細胞不複發。九色回到新舊兩個主人身邊,也是樂不思蜀,彷彿回到白鹿原魔方大墓。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朱慶餘《近試上張籍水部》
聽此一言,秦北洋不知所措,彷彿面對活著的歷史:「我也喝過,卻忘不了。婆婆,你讓孩子們喝下這碗湯,不也是為了在天國學堂專心學習嗎?」
邁克爾開玩笑說,還要把九色打扮成南美洲神獸「猊馬」變魔術,嚇得小鎮墓獸連連後退呲牙咧嘴。
「您很內疚?」
「這截頭髮已保留了六十多年,也是我活著最後的念想。」
這一夜,她特別瘋狂,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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