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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他只短暫地出現過三次——第一次是1917年的秋冬，他跟隨我們去了東海達摩山。第二次，是在1918年的春天。當你在昏迷中被綁上太白山，李高樓便來向你教授『地宮道』。而你從『天國學堂』畢業，他也就離開了。」

下棋前，秦北洋先問一句，阿海抬起一對單眼皮：「我不是日本人！你不也會日語嗎？這年頭，稍微有點家底的，去過日本讀書，多如過江之卿。」

「我聽說，你十歲就到了太白山，又是誰陪你下棋的？」

「他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流利的英語和法語。」秦北洋嘴上這麼說，眼睛卻已轉移到了棋盤上，「這個劫才我笑納了！」

「你在此精心做了一個局，只是為了跟我下一局圍棋？」

阿海竟發出仙鶴一樣的鳴叫——猶如太白山上的白鶴，讓人聽得直起雞皮疙瘩。

雙方猜先。秦北洋再次得到黑子，這回要貼目了。他抬起食指與中指，先落一子。阿海胸有成竹，快速完成布局，展開剛硬凌厲的攻勢，幾乎寸土必爭，眨眼進入生死搏殺，正如刀口舔血過活的刺客。

樂以會興，悲以別章。

秦北洋見招拆招，但一兩年沒下過棋，自然有所生疏吃力。他用眼角餘光看著頭頂，寄希望於九色與老金，快點戰勝黃耳小犬鎮墓獸，從天而m.hetubook.com.com降來救他。

短歌可詠，長夜無荒。

「是啊，李高樓是李淳風的後代，清朝皇家風水師的兒子，天生智力超人，簡直是個天才，學什麼都是最快的。但他不愛說話，終日戴著鬼面具，瘋瘋癲癲的，蔑視一切同學，除了我這個圍棋棋友。十二年前，天津徳租界的那一夜之後，他就消失了。孟婆和老爹說，李高樓給太白山帶來了毀滅的災難，他是一顆災星，索性就送出了中國。」

「你的父親是誰？」

秦北洋趴在人殉堆里說：「陸平原就是這裏的墓主人陸機，仕途兇險，江山險惡，陸機一介書生，不是打仗的料，敗於八王之亂，臨刑前思念華亭故鄉的仙鶴，後悔背井離鄉上洛謀取功名！」

「早知道，十三年前的天津徳租界，老爹是去給阿幽找未來夫婿的，我就應該拼了命也要宰了你！」

「我為何要跟你再下第二局？」秦北洋抽出唐刀，在阿海的胸口比劃兩下，「你知道，我做夢想到把你碎屍萬段！」

「你嗅出了光身上的獨特氣味，知道芥川先生和嵯峨侯爵會來找我，而鎮墓獸具有強大的感覺器官，九色將會循著阿爾卑斯山少女峰的香草氣味跟蹤而來。『鎮墓獸獵人』老金也會跟我同行，所以你準備了鞭炮，噪音讓會克制鎮墓獸的樂和*圖*書器失靈。」秦北洋越想越后怕，一切都被眼前的仇人算計好了，「阿海，而你在上海的消息，也是故意泄漏的吧？就是為了引我上鉤？」

長考之後，阿海落下白子，巧妙化解了黑子反攻。

秦北洋向光伸出大拇指，日本女孩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他的眼神讓女孩安心，相信他必會救自己的。

「如果我輸了呢？」

「李高樓——太白山上，有兩大圍棋高手，我排第一，他排第二。」

「你說的不是圍棋！而是我贏了阿幽的心。」

時無重至，華不再陽。

「你我再下一局可好？」

「《世說新語》記載陸平原河橋敗，為盧志所讒，被誅。臨刑嘆曰：欲聞華亭鶴唳，可復得乎！」

「你會說日語？」

「但我們的第一局，你還是贏了。」

「君子一諾千金！北洋，你將武器放到一丈開外。我也把我的匕首拿出來，確保我倆乾乾淨淨下棋，心無旁騖。」

世人只知曹操有《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陸機也有一首《短歌行》，開頭幾句，竟有山寨版曹孟德的意味。唯獨最後兩句「短歌可詠，長夜無荒」何其應景！在陸機本人的墓穴下，在六千年前的人殉坑前，儼然綿綿不絕的「長夜無荒」。

為拖延時間，秦北洋問道：「你從小在太白山長大，是誰教你棋和-圖-書的。」

「你現在動手，也不遲。」

「孟婆似乎很喜歡他？」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說罷，阿海將一根繩索扔到人殉坑裡。

阿海先把匕首扔到一丈開外，秦北洋看到祭壇上的光，也把唐刀和十字弓扔出去。

「一個英雄。」

「據說只有你見過他的臉？」秦北洋打了個劫才，「他長什麼樣？」

阿海懷抱上百斤重的石頭棋盤，輕鬆地跳下祭壇，足見其功力的深厚。

「記得，我執黑，險勝一目！」

豈曰無感，憂為子忘。

「好，我若輸了，我留下，你放她走！」

「我本無心做太白山的主人，但至少不能讓你做了去。」

人殉坑前，阿海熄滅火炬，面對白骨累累的人殉坑，朗聲高歌——

「好！這一局棋，你若贏了我，你和她可以一起離開——阿海我決不食言。」

多年以後，考古隊在福泉山的地下，挖掘出了崧澤與良渚文化時期的大量遺迹。同位素碳14測定為距今六千到七千年前，人殉坑中出土了新石器時代陶器和玉器——人|獸紋琮形鐲、黑陶闊把壺、樓孔足鼎……

他提了白棋一子，看出某種端倪，不單單是圍棋盤上的。秦北洋並不給他任何機會，步步緊咬不放，阿海只能推枰認負。

「我的父親是個圍棋高手，我三歲就會下棋。父親在我四歲那年被和圖書奸人所害。後來，父親的好友收養了我，教導我圍棋之道。」

「你！原來這是你早已計劃好的？包括預設戰場——福泉山，陸機墓，史前人殉坑？」

阿海淡然搖頭：「你還記得在東海孤島達摩山上，你我曾經在山頂的石頭棋盤上，下過一盤圍棋。」

「我倒是有些想念太白山了！幾年前，老爹問過我，是否願意娶阿幽為妻，天國不能總是女主當政，阿幽也不能成為武則天，總要有一個男人站出來。」阿海圍繞祭壇上的光走了一圈，「想不到，這個男人，就是你！」

陷落在人殉坑裡的秦北洋，已無還手之力，阿海只要有一把手槍，哪怕一張弓弩，也能馬上要了秦北洋的性命。

秦北洋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能拖則拖：「有道理。」

置酒高堂，悲歌臨觴。

蘋以春暉，蘭以秋芳。

阿海從身後搬出一個石頭棋盤，像個大磨盤似的，酷似達摩山頂上的棋盤：「你不曉得，上個月，我專程跑了一次東海達摩山，一個人從山頂把這石頭棋盤搬下來……」

「無可奉告！」阿海怎能輕易被套出話來，「秦北洋，你有數學思維和邏輯思維，還有大局觀，這是你下棋的一大優勢！」

秦北洋抓著繩子，艱難爬出流沙般的骨頭坑。阿海回頭對祭壇上的光說：「大人下棋的時候，小孩子必須要安靜，你ｍ.hｅtuｂｏoｋ•ｃoｍ•ｃom是嵯峨公主，你的父親肯定教過你吧。」

「在這兒？下圍棋？」

今我不樂，蟋蟀在房。

光喘息著點頭，她看到了阿海腰間的匕首。

「還有呢？」

「原來，鬼面具老師，他是專門為我一個人來傳授『地宮道』的……」

「他的臉……顧名思義，非常可怕！」

阿海指了指頭頂：「你若拒絕此局，祭壇上的祭品，就要去見六千年的老天爺了。」

來日苦短，去日苦長。

「第三次，1919年的巴黎和會，刺客聯盟世界大會召開前夜，他突然出現在巴黎，自告奮勇要參与刺客們的行動。」

人壽幾何，逝如朝霜。

阿海摸了摸右臉頰上的刀疤：「你我雖有血海深仇，但我未到殺你之時。」

「我還是放人，但你要留下。」

我酒既旨，我餚既臧。

想不到，阿海還能出口成章，樂府詩與《世說新語》信口拈來。

「我若答應呢？」

「加上那尊小狗鎮墓獸！我親自制服了它，畢竟我也修行過『地宮道』。我發覺這尊鎮墓獸非常厲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猜……你的小鎮墓獸最多跟它打個平手，這樣就不會來干擾我倆的對弈。」

「你終於聰明了一回！過去你那麼蠢，我怎麼沒早點抓住你呢？」

「日本圍棋界醞釀一種新規則，黑棋先行佔優，當給後行的白棋貼目，所以贏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