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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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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三十三章 刺客信條

第四卷

第三十三章 刺客信條

按照太白山刺客的家法,誰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是要被點天燈的。但秦北洋的心意已決:「我先下一道命令——訂立刺客信條。」
秦北洋心中已有計劃——先到南海捕獲鮫人魚膏,然後在廣州探望歐陽安娜一家。然後,他將獨自東渡日本,在東京匯合羽田大樹,趕在1923年9月1日,工匠聯盟世界大會……
秦嶺之巔,山高路遠,郵政不通,卻有古老的飛鴿傳書。太白山與上海浦東兩地,各養了上百隻血統純正的信鴿,已能準確掌握飛行路線。秦北洋即便困守在山上,也能了解上海工廠的建設進展。
阿幽咬著嘴唇,既然,她已將太白山的最高權力授予自己的夫君,便也不得不從。
底下不但有羽田大樹的簽名,甚至有工匠聯盟的標誌:獨眼金字塔的印章,旁邊還有守門人施密特的德語簽名。
已在山上蟄伏一年的秦北洋,走出天國圖書館,抓著阿幽說:「妹妹,請召集太白山上所有兄弟姐妹到天上地宮,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九色從天上地宮運出十公斤靈石,裝入儲存放射性物質的鉛皮柜子——這是李隆盛設計的,確保人員安全,不至於飛到一半成了無人生還的飛艇。
這封信從日本寄到上海的墨者天工公司,再由錢科飛鴿傳書到太白山。腦中浮現那張日本人的面孔,上次見到還是四年前的春天,羽田大樹到神戶碼頭來給秦北洋送行。
「莫嚇我!」
這一去,豈非刀山火海?自投羅網?躺在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旁,回想自己並不漫長的二十三年的人生,無數次墜入過別人的陷阱,他輾轉反側了一整夜……
哪怕是個贗品,依然按照司馬遷的記載「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
地宮燈火調節到最亮,老金和中山忙活好久,每個燈盞都在劇烈消耗鮫人魚膏,宛如刺眼的舞台追光。
太白山上,還是孟婆權威最高,誰讓她是天王洪秀全的義妹呢?幼天王都要叫她一聲姑姑,論輩分她是阿幽的曾祖母級別。
「刺客信條?」
「哥哥,您是太白山的主人,刺客聯盟的領袖,阿幽既要負責太白山的安危,更要確保你的安全,不能再讓你如去年在上海,落入阿海的陷進!」
「哥哥,我想你念https://m.hetubook•com.com你甚至怨你,等得心焦,但從沒懷疑過你不回來。」小別勝新婚,阿幽滿面緋紅,咬著夫君的耳朵嗔怪,「你可陪我回閨閣去休息了嗎?」
黎明時分,秦北洋通過太白山的弔橋,他的口令是「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作為阿薩辛的繼承人,刺客聯盟名義上的領袖,太白山上的刺客們,不得不從。
「遵……命!」
盛夏時節,秦北洋通知上海:靈石已準備好了。錢科與卡普羅尼駕駛一艘巨型飛艇,跨越數千里而來。根據秦北洋提供的地圖與經緯坐標,飛艇準確地懸浮在太白山頂。全體刺客都跑出來看熱鬧。亘古以來,從未有任何飛行器駕臨過這片雲海蒼茫。但也有人緊鎖眉頭,比如孟婆。
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天上地宮,中國除西藏以外最高的陵墓。儘管只是個贗品,卻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千古一帝的贗品。
阿幽就像秦北洋肚子里的蛔蟲,沒什麼能瞞過她。
「廣州?」
十九歲的阿幽,深衣襦裙,長袖飛帶,白衣飄飄,像曹植筆下的洛神——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她化著淡淡妝容,腦後挽起秦漢女子的「垂雲髻」,因為秦北洋字「垂雲」。
「哥哥,此去南海尋找鮫人,必要經過廣州——我猜你已知道了安娜姐姐的所在……」
去年小雪,秦北洋二十一周歲生日下山,已在外漂泊了三個半月。而今自人間重返太白山,猶如從污濁的世界回到天國仙境。
「如果她不知道,你就要違抗命令了嗎?太白山,誰才是主人?」
這不是幻覺,連汗血馬都聽到了,馬耳朵微微旋轉。
畢竟夫妻一場,阿幽太了解夫君了——他的腦子一根筋,大腦迴路不同於正常人,往往容易鑽牛角尖走極端。
秦北洋耳根子都紅了,推說九色攜帶大量靈石,請娘子稍待片刻。
他觀察眾人表情,孟婆口中念念有詞,目光微微讚許。
這可是天大的晦氣!
「China ch'in pei yang」作為阿薩辛的繼承人,刺客聯盟名義上的領袖,恐怕已經傳到了工匠聯盟的耳中!這封深入虎穴的書信,羽田大樹必須明礬密寫。
他燒掉密信,呼喚九色起身,悄然潛出地宮。回到太白山的月夜下,他叫醒睡夢中的hetubook•com.com老金與中山,命令立即出發,去南海找鮫人魚膏。
待到所有人退去,偌大漆黑的秦始皇地宮贗品之中,只剩下秦北洋與阿幽兩個人,還有守在小皇子棺槨門口的九色。
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
彷彿秦始皇下葬那一日,工匠們被封閉在墓道中,呼天搶地,等待與時光同歸於盡……
少年中山背誦道:「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休祲降於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阿幽妹妹!難道說——你私拆了我的書信?」
小鎮墓獸九色蹲伏在身邊,阿幽與孟婆享受站立待遇,其他人都齊刷刷跪坐下來。
刺客們高聲念誦這八字,亘古的黑暗來襲,如同太白山的匕首,刺瞎所有人的眼球。
「你們都在『天國學堂』修行過『刺客道』,不會忘記《唐雎不辱使命》最後那段話。」
展開書信,只見工整的日文,漢字明顯多於假名——數月之前,羽田大樹拜訪已受封為公爵的西園寺公望殿下,正好嵯峨侯爵也來道謝,聊到去年冬天,侯爵帶著女兒去上海,承蒙秦北洋搭救的故事。羽田大樹這才知道秦北洋還活著,並在上海浦東陸家嘴開了一家工廠。
秦北洋身著工匠服,披肩長發飄舞,大褂胸口綁著兩根帶子,彷彿西洋工裝褲的弔帶。
阿幽肯定偷看過這封信了!
「婆婆,屬下至死都不會忘記!那年早春,鮫人魚膏耗盡,地宮燈火熄滅,老金遠赴南海尋覓鮫人。待到我萬里迢迢,背著鮫人魚膏上山,才發覺天國已成廢墟,清廷新軍奇襲太白山,天王升天,幼天王與公主被擄。」
果然,阿幽看穿了秦北洋的心思——不過是假借去南海搜尋鮫人魚膏為名,順道在廣州看望歐陽安娜與齊遠山。
其實啊,秦北洋借鑒了工匠聯盟的那句格言:工匠會死,但作品永存。
除此以外,並無什麼實質內容,多是些日本人的繁文縟節問候話。這就讓人蹊蹺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老金不得不從。他和中山迅速準備行裝。這一回,秦北洋不能帶上汗血馬,此行要出海找鮫人,馬匹不便同行。
面對妻子冷峻的臉龐,匕首般烏幽幽的雙眼,秦北洋hetubook•com•com低頭說:「你真可怕!」
秦北洋與阿幽冷戰了數日,太白山收到一封飛鴿傳書,來自三千裡外的黃浦江畔。信封上卻貼著日本郵票,蓋大阪的郵戳,寫著「秦北洋樣」,落款羽田大樹。
魔術發生了……
地宮中的燈火,竟然同時熄滅。有人驚慌失措地尖叫,甚至響起被囚禁的鎮墓獸的咆哮。
他與九色回到秦始皇地宮。打開一條秘道,直達地下深處,遠離活人區域,單獨辟出一間石窟儲藏靈石。深呼吸,古墓的氣味,讓人如沐春風!
老金急匆匆走出地宮,秦北洋卻在背後叫住:「老金,我跟你一起下山去找鮫人!」
民國十一年,1922年3月6日,驚蟄,秦北洋回到了太白山。
小鎮墓獸九色把腦袋湊過來,用嘴唇碰了碰秦北洋的鼻頭。
鮫人油脂的光亮,已燃燒放射了幾十年,照耀穹頂流轉的日月星辰,燦爛銀河……
說罷,阿幽拂袖而去,天上地宮中的最後一點燈光也熄滅了,徒留下躺在黃腸題湊巨棺旁的秦北洋。
這些文字和印章,必是用「明礬」——十二水合硫酸鋁鉀寫成,浸泡在水中才能顯影。宋朝時,中國人就學會使用明礬,製作隱形墨水來寫文件,即便信使落入敵手,也不會泄漏機密。據說清朝的宮廷鬥爭,就常有人使用明礬寫密信。
秦北洋想清楚了,無論如何,哪怕與阿幽翻臉,都要下山!
走過地獄谷上的弔橋,靜待她吹完尺八的最後一音。阿幽綻開黑洞般的微笑。秦北洋牽住嬌妻之手,經過白雪冰封的大爺海深潭,爬上太白山巔的拔仙台。
一枚暗綠色的琉璃色火球,鬼火般飄到地宮上空。小鎮墓獸九色變身了。秦北洋拍拍它的鱗甲,高聲道:「大家勿慌張!」
秦北洋思忖許久,認定羽田絕不會無緣無故夾一張白紙。他打來一小盆水,將這張白紙浸泡入水中。
秦北洋凝視下面數十張面孔,天國最後的苗裔們說:「過去一個甲子輪迴,太白山刺殺過無數人,無論封疆大吏、達官顯貴、蝦兵蟹將……只可惜,推翻滿清皇帝的,不是彗星襲月、白虹貫日、倉鷹擊于殿上的匕首,而是武昌起義的子彈!你們心裏一清二楚——復興天國是個妄想!大家遵守舊制度,抱著刺殺習慣,只為提醒自己還活著!」
老金揉著雙眼說:「大半夜的,阿幽小主知道嗎?」
人魚膏。www.hetubook.com.com
五年前,日本京都,因為羽田大樹,秦北洋才知道工匠聯盟的存在。羽田雖不是工匠聯盟成員,但與守門人施密特關係密切。
不知何故,工匠聯盟又惦記起秦北洋這個初階會員?何況是大尊者?
秦北洋念出這八個字。
「屬下倍感榮幸!」
「這八個字,不僅要成為太白山的刺客信條,還要成為刺客聯盟的信條。」秦北洋從腰間抽出阿薩辛的金匕首,「流血五步,天下縞素——絕不濫殺無辜。」
而這座地宮最耀眼奪目的,便是最後這句話。
三人一獸,出了春天的秦嶺。
「昔日阿薩辛的刺客教團,橫行於中世紀的歐亞大陸,還是亡于蒙古鐵騎。曾經輝煌的刺客聯盟,早已衰弱不堪,淪為一盤散沙,要麼是陰謀家的棋子,要麼是濫殺無辜的惡徒。」
小鎮墓獸回到地宮中心,秦始皇的黃腸題湊的巨棺,陪伴它的唐朝小皇子去了。
眾人紛紛打出火摺子,宛如停電后的電影院,彼此有驚懼之色。老金檢查無數盞熄滅的青銅燭台——燭台都有機關操控,通過玻璃與反光鏡,調整光線強弱、角度以及方向,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燈。
「1923年9月1日,工匠聯盟將在遠東大聖殿——東京日本橋,召開年度世界大會。守門人施密特,委託羽田大樹邀請秦北洋參加。過去三年的大會,秦北洋都已錯過,這次務必出席,大尊者有要事與他商議,千萬不要錯失,否則將被工匠聯盟除名!」
底下人為之聳動,老金低聲問:「主人,屬下愚鈍,請明示!」
刺客會死,或如專諸伏屍二人,或如荊軻功敗垂成。春秋戰國時代的刺客們,士為知己者死,一命換一命,縱然荊軻刺秦王,亦絕不多殺一個。
阿幽欲言又止,潛台詞:夫君是要故意借口離開娘子我嗎?
剛才秦北洋下令把燈光調到最亮,強度超過平日百倍,竟提前耗盡了鮫人魚膏。
秦北洋坐在黑暗的秦始皇地宮的贗品之中,背靠黃腸題湊巨棺的柏木枋頭,藉著一盞馬燈,先讓九色嗅一嗅確認安全,這才拆開信封。
小紙條顯出某種顏色,雖然模糊但能看清,還是羽田大樹的筆跡,豎寫的日文,大意如下——
「哥哥,你要記住,你是我的丈夫。」
太白山的春夏秋冬,幸福而綿長地過去。阿幽始終沒有懷孕跡象,秦北洋也沒改變生活習慣——每個後半夜,他都潛回天上https://m.hetubook.com.com地宮,睡在秦始皇的黃腸題湊,唐朝小皇子棺槨旁。
這是他的出生地,也將是葬身地。
「阿幽妹妹,請由我做主,宣布一樁大事兒。」
日本來信……
半個月前,秦北洋接到來自上海的飛鴿傳書,寄信人是小郡王孛而只斤·帖木兒——信中說安娜和齊遠山現在廣州,安家在越秀山下。小郡王和安娜是北大歷史系同班同學,自有同窗情誼,偶爾保持聯繫,此說應當可信。
次年春天,清明節,太白山開滿了奇花異草。
大伙兒端出幾十顆獼猴桃,一大鍋甘露水,為秦北洋、老金與中山接風洗塵。
「婆婆,屬下這就動身去南海。」
「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孟婆發話了:「天上地宮,雖是秦始皇陵的贗品,卻是太白山龍脈匯聚之所,鮫人魚膏之燈,務必經年累月,通宵達旦而不滅。一旦熄滅,便預示著大難臨頭。老金,你忘記十三年前的舊事了嗎?」
信封里除了一紙日文書信,還有一張白紙,不著一字。
年過八旬的孟婆,輕輕一按老金的肩膀,就讓他不可抗拒地跪下:「務必速速南下,攜帶鮫人魚膏回來,讓這天上地宮重新明亮,穹頂下的日月星辰再度運轉——否則,太白山必有大變!」
說罷,他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孟婆。但這老婆婆毫無表情,至少沒有明確反對。
燭光搖曳,阿幽的容顏被照出幾分妖異,直勾勾地盯著秦北洋的雙眼。過去在太白山上的一年,他已深深領會到這位小冤家的纏人。
「太白山的規矩,主人無論下達什麼命令,下屬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事已至此,秦北洋只能呆在太白山上,半天陪伴妻子,半天在地宮陪著小皇子棺槨與九色。老金推說要多準備幾日再去南海,其實是在觀察主人們的風向,到底是男風壓過女風?抑或相反?
江南已是早春,秦嶺依舊銀裝素裹。小鎮墓獸九色沖在最前頭。踏上晃晃悠悠的弔橋。透明空山上,遙遙傳來尺八聲……
秦北洋剛一轉身,嘴唇就被阿幽封住,扣緊手腕脈門,牽入山上的閨房……
正當老金下跪致謝,阿幽卻抓著秦北洋的胳膊:「哥哥!阿幽不想讓你走!鮫人魚膏,就讓老金去找就是了,何必親自下山……」
半小時后,墓道大門敞開,太白山全體男女老幼,齊聚在秦始皇地宮複製品的深處。經過簡短清點,包括秦北洋與阿幽在內,合計九九八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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