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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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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十九章 東京大屠殺

第四卷

第四十九章 東京大屠殺

這首不知名的歌,停留在秦北洋心中,久久縈繞不散,直到五年後的日本……
他跟隨芳子離開橫濱港,走向殘破的中華街……
他忍不住靠近一步,幾乎緊挨著她的鼻頭:「芳子,你發生了什麼變故?」
「最後一個問題,施密特,你為何要幫我逃脫?」
這一回,芳子穿著日本的學生裝,耳邊扎著兩根烏黑的辮子,白皙的臉龐就像東京灣海面上的晨光。
「嗯,現在的三位大執事,都想登上第二十五代大尊者的寶座,工匠聯盟必將陷入腥風血雨的內戰,幕後各國的勢力也將粉墨登場。」
「你的五行命盤是庚金,屬陽金,猶如一把寶劍,重義氣,輕生死,鋒利奪目,寧折不彎,豪氣干雲天。你的眼中容不得沙子,喜歡有聰明才智之人,厭惡懦弱膽怯之輩。你亦是知恩圖報之人,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儘管命如寶劍,你的內心卻分外敏感而脆弱。就是吃軟不吃硬,絕不會辜負他人之好意。」
「朝鮮人!」
羽田大樹拍拍秦北洋的肩膀:「你可又攤上大事了!」
他們走到一處龐大的空地,到處都是露宿的日本人,衣不蔽體,哀嚎遍野,飢腸轆轆。有些人開始獵殺野狗野貓,捕獵池塘里沒能溜走的青蛙與魚兒為食,人們排著幾公里的長隊,只為了等候每人每天一個飯糰的救濟。
九色回來了,渾身沾滿化學毒素,它識相地不敢靠近主人,而去水塘里打滾洗澡,盡量消除有毒的惡臭。
羽田大樹能夠準確分別出朝鮮人與日本人,朝鮮是日本帝國的殖民地,在東京有許多朝鮮移民,從事著環境惡劣的體力勞動。
九色則對肉食分外厭惡,一忽兒就不見了。秦北洋皺起眉頭說:「它餓了!」
十六歲的小女孩,迎著黃昏的光,迎著北洋的眼睛回答。
雖然,秦田可以命令軍隊與秦北洋與九色火併,大不了同歸於盡。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煙痕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大清帝國。」
「還有我算你的桃花運——你就像一堆烈火,女人就像飛蛾,總有姑娘們飛蛾撲火而來,死在你的身上。」
「交給我!」
「你是說——刺客聯盟的遠東大聖殿,太白山也會有危險?」
他被這句話說得頭皮發麻,卡佳已如飛蛾而死,安娜遠居廣州,阿幽在太白山上獨守空房,還有剛剛擺脫的嵯峨光……
「國破?」
羽田大樹憂心忡忡地問:「它要去吃死人嗎?」
這個德國工匠拄著一根拐杖,右腿打著石膏,一瘸一拐向他走來,逼入殘垣斷壁的拐角下。
秦田說出一個日語訓讀,既是「羽田」,也是「秦」。
「這……」
「你絕對不能再跟著我了!我先送你回家!」
守門人施密特的表情嚴肅,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你還記得,當你從『天國學堂』畢業的那天,我為你唱過一首送別的歌嗎?」
光與秦北洋相擁告別,他答應會給她寫信的,也許將來還能在上海再見。
不過,秦北洋就算再傻也明白,芳子是從太白山「天國學堂」畢業的,掌握有「刺客道」與「地宮道」的絕學,誰能欺負得了她?除非,是比她本領更厲害的高手。
「但我也會過分輕信他人,容易上當受騙。」他清楚自己的弱點,就是不知道如何改正?身懷利器之人,如若使用不當,也會傷人傷己,「我的腦子裡缺根筋,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黃河不掉淚。社會智力為零。」
長著赤色鬃毛的九色,引頸發出呦呦鹿鳴,它的外殼與皮毛上全是灰土殘渣,還有被救者的鮮血與內臟。
「莫扎特!」
秦北洋麵上苦笑,心裏卻想到「達摩山伯爵基金」,那筆庚子賠款的一百萬兩白銀,不由得讓人心驚肉跳。
秦北洋低聲問:「你喜歡?」
「多謝!請受我一拜!」
「芳子,你原來是日本人。」
面對十六歲的光,秦北洋、羽田大樹,還有殺死了數十名日本士兵的幼麒麟鎮墓獸,秦田三郎臉上的肌肉在抽搐——九色不就是四年前在吉野古墳實驗中他夢寐以求的「靈hetubook.com.com魂機械體」嗎?
嵯峨光擺出侯爵公主的氣勢,指著秦田三郎的鼻子:「那我命令你,立即撤退!不準再濫殺無辜!」
「不對!你未來會非常有錢!簡直腰纏萬貫!」
「哥哥,你不覺得很可怕嗎?」光在他的耳邊吹氣如蘭,「四年前,我們和九色一起在西日本流浪時,九色可不是這樣的!」
震后第三天,東京熊熊燃燒的大火才被撲滅。災民們紛紛趕回自家倒塌的住宅,搜尋倖存者與財物。秦北洋剛要準備把嵯峨光送還侯爵府,卻發現東京西南角又升起滾滾濃煙。
「我和大尊者的家族是世交也都說德語,因而成為大尊者的心腹親信,他總是當著眾人面誇我:你辦事,我放心!三位大執事,分別是美國人、英國人和法國人,認為我在世界大戰中站在德國一邊,違背了工匠聯盟秘密支持協約國的精神。大尊者身患絕症,時日無多,是被我們抬著來參加世界大會的,大伙兒又認為我趁著大尊者病重而攝行大政。三大執事,表面上共同進退,其實面和心不和,各自拉幫結派了一伙人,背後便是各自國家的勢力:美國幫、英國幫、法國幫……原本還有個德國幫,但隨著德國的戰敗,大尊者的去世,即將土崩瓦解。」
九色闖入這片廢墟,就像陷入廚房的饕餮,大快朵頤化工廢棄物。它大口吞食了至少幾十噸廢料,又從肛|門排泄而出,但將最毒的部分留在了體內。
趁著夜色,繞過日本皇宮,走到嵯峨侯爵府邸,大草坪上已搭建起臨時的木板房。
秦田三郎認出了嵯峨光,四年前的巴黎和會,他在凡爾賽保護過侯爵大人的掌上明珠。
三年前,在俄國遠東,秦田三郎作為日本西伯利亞派遣軍的代表,曾經與紅軍翻譯的秦北洋打過交道,因而記住了這張臉。
史密特道出了工匠聯盟的內部鬥爭,原來也是一部精彩的宮斗大戲。
關東大地震24小時后,又發生一次強烈地震,之後一周迎來數百起餘震。
處於求生的本能,工人們紛紛趴在地上,士兵們就端起三八式步槍開火了。
秦北洋、羽田大樹與光守在廢墟上,守著電台里不斷傳來的消息——已升任中華民國外交總長的顧維鈞講話:「我國本救災恤鄰之義,不容袖手旁觀,應由政府下令,勸國民共同籌款賑恤。」瀕臨破產的北洋政府贈送日本20萬銀元。最先抵達日本的外國救援船來自中國,向日本捐款的第一人是舉行義演籌款的梅蘭芳。上海總商會送來麵粉一萬包、大米三千包,是日本接收的第一筆國際援助。中國紅十字會是到達日本災區的第一支國際醫療救援隊……
剛才對話全是德語,嵯峨光一句都沒聽懂,但能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出問題的嚴峻。
無需主人的命令,九色自動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長出雪白鹿角,披掛青銅鱗甲,接連不斷地噴射琉璃火球,將日本士兵們一一燒成灰燼。秦北洋接著夜色掩護,用十字弓射出鋼箭,接連射死多名低級軍官。
「你太傻了!還不懂嗎?」
「日本帝國,陸軍少佐,秦田三郎……我們見過,秦先生,羽田先生!」
芳子的眼眶又紅了:「我原本叫愛新覺羅·顯芳,父王阿瑪被暗殺后,額娘上吊自殺了。當年父王忠於朝廷,殺戮革命黨最凶,不少同盟會員被他下令處決,王府上下害怕遭到報復,能跑得都跑了。只有一位父王的密友,他就是四川道人,將我從王府接走,渡海送到日本來養育,改名為芳子。」
「今天早上,剛從遠東大聖殿的廢墟下,挖出大尊者的遺體。」
「三位大執事認為是你刺殺了大尊者!」
秦北洋心驚膽戰,即便這些天見到成千上萬人的死亡,因為這是赤|裸裸的東京大屠殺!
「這是我的命運!我會坦然接受!」
「秦,我已警告過你了,接下來,你好自為之吧!快點離開日本!儘快脫離刺客聯盟,不要再做那個傀儡領袖了!否則你將死無葬生之地,還有你身邊的人們!」
嵯峨光說要把這個暴行告訴父親,讓裕仁皇太子攝政嚴厲處分軍部和圖書,務必要把秦田三郎等兇手送上軍事法庭,甚至判處死刑!
秦北洋皺起濃眉,他並不為自己的生死而擔憂,唯獨不想連累到太白山上等他念他怨他的妻子。
供電網早已中斷,徹夜不熄的大火,卻將天空照得如同白晝,燃燒著東京兩百萬倖存者的心靈。
守門人施密特回頭看向日本橋的方向,挖掘的人群中夾雜著幾張西洋麵孔,顯然都是工匠聯盟的成員:「別讓他們見到你!」
「難道說……」秦北洋想起了一種最危險的可能性,「他們以為?」
提早十四年,秦北洋一語成讖!
秦北洋鬆開嵯峨光的手,為免小姑娘纏人,他與九色頭也不回地跑了,背後響起一聲聲的「歐尼醬」……
日本士兵們還在射殺這些逃難者,秦北洋跳出來高聲呼喊:「住手!」
「大尊者被壓在遠東大聖殿最底下的密室廢墟之中,早已經粉身碎骨,只有一張面孔還基本完整,根本無從檢驗死因。」
想起關東大地正爆發前的幾分鐘,秦北洋微微嘆息:「他果然沒有逃出去!」
「我是光。」
芳子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哭泣:「對不起,北洋哥,從昨天起,我不再是個少女了!」
「家亡?」
「就像六百多年前,第一代大尊者秦晉幫助蒙古人攻克了阿薩辛的天國花園,工匠聯盟也可以重演第二遍。」
作為跟大尊者一樣身患絕症的必死之人,秦北洋麵不改色。
秦北洋腦中自然浮現起安娜,心中如打鼓似的不安。
施密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十六歲的光。
一公裡外,東京灣填海造地的台場上,有座碩大的石油化工廠,全在地震中化為灰燼,泄漏的燃油與有毒廢料熊熊燃燒,衝天黑煙幾度遮蓋月光。
秦北洋能聽懂日語、德語、俄語、日式英語以及一點點法語,唯獨對義大利語一竅不通。他不明白今晚響徹東京的這兩個義大利娘們到底在唱啥?他唯一知道的是,這歌聲妙不可言,直衝飄滿亡魂的星空,或許將抵達宇宙的中心……
芳子咬牙切齒地回答:「我的身上背負著國破家亡之恨!」
「對不起,我必須要走了!」
「不,我要謝謝你,羽田先生,因為你的來信,我有幸與工匠聯盟大尊者對話,同時知道了那麼多秘密,於我而言,意義重大!至於危險,從我誕生在唐朝古墓地宮的那一日起,就從沒離開過我。」
天,正好黑了。
既然,放射性的靈石喜歡這些噁心的髒東西,或許在一百年後,這個國家還會產生更嚴重的放射性污染……
「怎麼了?」
這首歌叫《微風輕輕吹拂的時光》。
施密特用德語低聲質問:「你怎麼還在東京?」
秦北洋又改造出許多個擴音機,架設在殘垣斷壁的樑柱上,面對蒼穹把音量調到最高,確保歌聲可以傳出去很遠。他半躺在廢墟中的一張破沙發上,雙腳翹起擱在九色後背。小鎮墓獸乖乖蹲伏,給主人做了最拉風的腳墊。嵯峨光也拖了一張紅沙發過來,跟秦北洋兩個人並排躺下。暫時忘卻大地震的煉獄,悠閑地雙手托著後腦勺,閉起眼睛享受莫扎特的曲子。羽田大樹啃著篝火上的烏鴉肉,跟著唱片哼起羅西娜與蘇珊娜的二重唱。
「不錯,但我的職銜只是守門人,三位大執事已代行大尊者的權力,他們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他們嫉恨我!」
這些士兵的刺刀上滴著血,驅趕著許多衣衫襤褸的工人,排著長長的隊伍恐怕有上千人。從這些人的相貌與衣著來看,似乎都是中國人!當時在日本有數千名中國勞工,大部分來自溫州農村,彼此說著讓秦北洋難以理解的溫州話。
嵯峨光從廢墟下發現了一個留聲機,原來這裏曾經是個酒吧。留聲機被卡在樓梯下的三角區,幾乎完好無損,裡頭藏著一張唱片《費加羅的婚禮》。
「我相信你有個非凡的身世背景,背負上一代人的仇恨,才會被四川道人送上太白山。」
「施密特!你親眼所見,我是清白的!」
「你是誰?」
「滿清皇室,愛新覺羅皇族,宿親王善奇。」
「秦田先生,你們在幹什麼?不去救助災民,反和_圖_書而屠殺朝鮮人和中國人?」
「北洋哥,我還給你算過桃花運。你啊,天生就有女人緣,會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如同飛蛾撲火而來……她們的結局註定悲慘,紅顏薄命。你的一輩子,必有不少情緣甚至孽緣。」
「你錯了,北洋哥,我是中國人。」她說起一口京片子,「我出生在北京。」
「不會的,殺了那麼多人,皇太子攝政身邊的元老們會不知道?若要追究起來,難道皇太子沒有責任?結果不言而喻——不了了之!」
他帶著九色去廢墟下挖掘,找到一些廢銅爛鐵的電器,包括蓄電池、變壓器、整流器還有電線。秦北洋折騰了兩個鐘頭,利用在京都的第三高等學校學過的電工知識,將多個蓄電池裡的直流電源變成交流電,從而讓留聲機的唱片轉動起來……
「如果不能在日本殺死你,工匠聯盟就會想辦法進攻你們的巢穴。」
「不,我是認真的!假以時日,你將富可敵國,但你絕非奢侈之人,更不會花天酒地,依然將過著儉樸的日常生活。但你會利用錢來生錢,投資廣闊的產業,或者搞賞身邊的夥伴,最後留給一個女子。」芳子淡淡苦笑,「你放心,那個女子,絕不是我。」
「四川道人?果然是個魔!畜生不如的東西!他就在東京?或者橫濱?」
大地震后第七天,他們回到了東京市中心的日本橋。秩序正在漸漸恢復,終於見到有組織的救援隊伍,正在挖掘慘不忍睹的廢墟。九月的秋老虎,被掩埋的屍體迅速腐爛,到處散發著刺鼻的惡臭。而掩埋屍體最多的地下,就是那座曾經的凶宅,工匠聯盟遠東大聖殿。
「他是魔?」
「阿幽……」
投鼠忌器,秦田三郎向光公主深鞠躬,下令全軍撤退。
秦北洋雙膝跪地,施密特已拄著拐杖,不聲不響地離去了。
「HATA……」
「你怎麼來了?」
費加羅的婚禮。
忽然,前頭出現荷槍實彈的日本陸軍,秦北洋急忙帶著大伙兒躲入殘垣斷壁。
「是啊,你離我遠點吧!」芳子半開玩笑地拂袖遠去,又嘻嘻笑著回來,「我再給你算算財運吧!」
關東大地震的第一夜,烈焰滔天的東京灣畔,避難場里的災民們,奇迹般地聽到夜空中響起一群義大利人的歌聲。
哭泣著度過地震后漫漫長夜的日本災民們,抬頭仰望一個個大喇叭,倏忽間變得異常安靜。整個東京只剩下大火焚燒的噼啪聲,還有義大利語的女聲二重唱,彷彿比安魂曲更讓人沉醉。
但他絕不敢向嵯峨光開槍。
先從《再不要去做情郎》費加羅的詠嘆調開始,然後是男僕凱魯比諾的詠嘆調《你們可知道什麼是愛情》,再是羅西娜的詠嘆調《何處尋覓那美妙的好時光》……
關東大地震的第二天,就出現了朝鮮人趁亂放火,並在水井中投毒的謠言,甚至說朝鮮人要在東京暴動。於是,日本軍隊與民眾開始大肆屠殺朝鮮人。在地震后的混亂時局之中,已經完全喪失了秩序和法制,殺人就像殺雞般的容易,反正把死人往廢墟里一扔,也根本不會有警察來過問。不但是朝鮮人,還有許多日本的無政府主義者,也被軍部趁機屠殺。
「不,它要吃的是比屍體更可怕的東西。」
「我知道,你是工匠聯盟全球追殺的對象,你想要秘密逃回中國去。」
「這是上級的命令,我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嗯,可惜沒有電,不能聽唱片。」
「光公主!」
光跳下沙發,給他蓋上一床毛毯,並親吻了他爬滿胡茬的臉頰。
「北洋哥,別來無恙!」
「照這麼說,你還是一位滿清格格?」
「第一,是因為這裏!」施密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良心的意思吧,「第二,大尊者有意要讓你繼承大位,總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他的判斷沒錯。」
「因為我是刺客聯盟的領袖,阿薩辛的繼承人,假借談判之名前來行刺?聽起來倒是順理成章。」
九色一馬當先,他們循著煙塵而去。在一大片荒蕪的街區,秦北洋發現大量新鮮的屍體,這些人有男有女,並非死於地震,而是被槍彈射殺,有的是被刺刀捅死,和_圖_書甚至被刀劍砍下人頭和四肢。
羽田大樹不斷聽著電台里的消息,眼眶濕潤地跪在秦北洋麵前:「我從未見過像中國這樣以德報怨的國家!」
秦北洋看不清光的臉,光從落日的方向而來,在光的皮膚上塗抹一層金黃油脂。
秦北洋躲藏到一間半倒塌的危房中,沉聲問道:「既已發現大尊者的遺體,為何不檢查死因呢?是不是死於刺殺,至少法醫會有結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每個人都這麼認為!」
「芳子,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懂了,大尊者之死,正是他們盼望已久的結果!」
秦北洋、嵯峨光、羽田大樹,他們穿行在烈焰翻騰的東京街道,依靠小鎮墓獸的九色的神力,一路救援廢墟下的受困者。但他們不是醫生也沒有藥物,救人後只能留在路邊,繼續搜索下一棟倒塌的房屋。有些人僥倖活了下來,有些人落下終身殘疾,有些人卻沒能熬過地震后的第一夜。
刺客聯盟不費吹灰之力,僅以大自然的力量,就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羽田大樹忍不住插了一嘴。這次地震不但震死了工匠聯盟第二十四代大尊者,還消滅了半數的守門人,以及超過四十名歐洲工匠大師被壓死在遠東大聖殿下——這意味著許多偉大的技藝將要失傳。
秦北洋遠遠觀望著瘋狂的小鎮墓獸,它是為了滿足體內數枚靈石的慾望,才成為了這樣一個怪物。
「北洋哥,求你救救我!」
關東大地震的黃昏。
「人會變,鎮墓獸,也會變!」秦北洋看著大地震之後的阿鼻地獄,看著燃燒烈火的東京灣,「這是一個天崩地裂的時代,一切都會變的!」
他認得這張臉,太白山「天國學堂」的同窗好友,曾經在同一間宿舍里住過幾十天。
「嗯,我記得!」
「我去宰了他!」
「窮寇莫追!」
「芳子啊,你是故意埋汰我吧?」
他換上一件死人的衣服,用風帽遮住自己的臉,避免被工匠聯盟在東京的眼線所察覺。
「芳子?」
「我哪有什麼財運啊?身無分文,居無片瓦的窮光蛋一個!」
天亮時分,蓄電池早已耗盡,《費加羅的婚禮》曲終人散。
到底是貴族家的公主,光從小就學過古典音樂,尤其喜歡這部莫扎特創作的歌劇。
秦北洋自作多情地臉紅了,心想當時芳子也才十二歲啊。但那「天國學堂」就像《紅樓夢》的大觀園,少男少女都不過十幾歲。
秦北洋後退半步,盯著芳子的細長臉和小眉眼,果然有北京城裡旗人姑娘的風味。
「還記得嗎?我們在太白山上同窗一場,我給你算過命。你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庚子年,丁亥月,庚子日,未時。」
「如果,今天東京大屠殺不處理不懲罰,這些殘暴的軍隊將來進入中國的土地,必然還會有北京或南京的大屠殺……」
秦北洋原本以為太白山與刺客聯盟如此,組織嚴密的工匠聯盟原來也不能免俗。
「五年前的春天,當你畢業離開太白山,我卻一直在想念你,期待等到十七歲,能再見到你,無論在天涯海角。」
「三大執事達成了一個秘密協議,誰要是能為大尊者復讎,抓住或者殺死你——『中國秦北洋』,就擁戴誰登上下一任大尊者的寶座!」
「那一年,我們在『天國學堂』相識了,我卻以為那只是個漫長的夢……」
秦北洋心中最柔軟的那部分被擊中了,一個有著同窗情誼的女同學,淚眼婆娑地祈求將她從火坑裡拯救出來——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拒絕。
君主崩而未能立儲,諸子必為爭位而大戰——秦北洋用中國歷史的規律來思量工匠聯盟。
「十二歲,我被四川道人送到太白山。我必須偽裝成日本人,謊稱從小在北京長大,因此一口京片子。我每天都提心弔膽,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世——如果讓人知道我是宿親王的女兒,愛新覺羅家族成員,肯定當場就沒命了!太白山的刺客們跟滿清有不共戴天之仇。」
「此消彼長,這次關東大地震,會不會是工匠聯盟由盛轉衰,刺客聯盟由谷底而復興的轉折點呢?」
這支日軍總共不過百餘人,短短几分鐘被和*圖*書消滅了半數。倖存的中國工人們一鬨而散,至少有五六百人死裡逃生,廢墟中留下數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秦北洋想起來了:「嗯,我的八字中有二金,四水,一火,一土,五行水旺缺木。」
「那一年,我才五歲,這便是國破家亡!」
「哦?」羽田大樹裝傻的本事一流,「您是秦田少佐?哎呀,我想起來了!我們都是秦氏的後代。」
秦北洋的目光兇狠,這回再也不能讓小女孩任性了,嵯峨光怯生生地點了頭。
「孽緣?」
秦北洋阻止了九色繼續殺戮的慾望。他衝上廢墟中的屍體堆,看著橫死於他鄉的中國工人,不禁眼眶濕潤。屍體太多了,他們根本無力埋葬,但也不能點火焚燒,這等於毀屍滅跡。他們只得離開這一帶,到處是被屠殺的朝鮮人,偶爾夾雜著中國人。
日本人說黃昏是陰陽交替的「逢魔時刻」,魑魅魍魎出沒,獨行在野路上的人,將被迷惑而入歧途乃至失魂落魄。彼時光影暗淡,若是夕陽逆光而來,人們互相看不清面目,擦肩而過,便會低聲問一句:你是誰?(誰そ彼)由此而來日語中的「黃昏」(たそがれ)。
※※※
秦北洋見到了守門人施密特。
「北洋,我保證會將光公主送到嵯峨侯爵手中。」羽田大樹拍拍他的肩膀,「對不起,是我邀請讓你來日本的,結果給你惹來了那麼大的麻煩。」
秦北洋不想給災民們添麻煩,他找到一處平坦的廢墟,九色真的派上獵犬的作用,捕殺了幾隻在地震中受傷的烏鴉與貉——日本人稱為「狸」。羽田大樹用破爛的木板點起篝火,大快朵頤這些野味。光的胃口小,她只吃了幾口,便將烏鴉肉送給附近的災民,結果幾百號人圍著她,差點將這小女孩也當作食物吃了,還是秦北洋用武力將她救了出來。
「所以,工匠聯盟的每個人都要殺我?」
芳子目光哀怨地說:「地震前一天,嵯峨公主的生日宴會上,我們的舞還沒跳完呢!我想讓你再請我跳一支舞。」
「必殺令已經下達!」
警覺地回過頭,拂曉時的亮光,照出一張少女的臉龐。
大災難后的東京灣畔,芳子竟又唱了一遍,歌聲婉轉而悲戚,多了幾分蒼涼古意。晨曦灑在她的臉頰,淚水垂落香腮,彷彿回到太白山的雲海之巔,春天百花盛開的山頂,飛來數不清的蝴蝶,兩兩成雙,纏纏綿綿。它們並不留戀花香,而是圍繞秦北洋飛舞,彷彿他渾身飄滿異香,最後齊齊扎入冰涼的大爺海,不曉得是同歸於盡,還是化蝶重生?
「你是在日本長大的?」
「記得,我的五行命盤是庚金,屬陽金,猶如一把寶劍,重義氣,輕生死,鋒利奪目,寧折不彎,豪氣干雲天!」
他睡著了。
「所以,你就守在這裏等我?」
他正要爬上舷梯,背後響起一句純正的中國話:「秦北洋!」
「你是宿親王善奇的女兒?辛亥革命,善奇反對清帝退位,被革命黨用炸藥行刺身亡。」
「他不是人,他是個魔!」
他認出了日方的軍官,那個面容剛毅威猛的男人,秦田三郎——如今已是陸軍少佐的軍銜,舉著滴血的軍刀,接著附近燃燒的火光,直勾勾地看著秦北洋的雙眼,還有他背後的羽田大樹。
黑夜降臨,明月高懸。
「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北洋哥,還記得在『天國學堂』,鬼面具老師的周易課上,我給你算過的命嗎?」
第一輪子彈射入中國人的後背,軍官下令停止開火節省彈藥,紛紛上刺刀解決問題。中國工人絕望地起來反抗,但赤手空拳又如何敵得過訓練有素的士兵?就像是軍隊的刺刀訓練,他們把活人當做木樁子來捅,霎時間血流遍野……
芳子的悲傷是真的,她解開自己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口,竟然布滿鮮血淋漓的傷痕,這是一個性變態對少女施加的虐待。
次日,黎明,秦北洋來到橫濱港的碼頭。一艘來自中國的萬噸輪船,已經卸下全部救災物資,準備返航。他決定和九色潛入船艙,幾天後就能回到上海。
「什麼意思?」
日本士兵讓這些中國工人站在廢墟之中,突然大喊:「地震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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