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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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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三十三章 盛夏白鹿原

第五卷

第三十三章 盛夏白鹿原

就當士兵們手忙腳亂搬運屍體時,有個盜墓賊還沒死透,抬起沾滿鮮血的手,抓住齊遠山的軍靴,用最後一口氣喊道:「司令!齊司令!」
「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遠山避開她的目光下令:「清理盜墓賊的屍體!若還有喘氣的,立即用刺刀處死,盜墓乃是傷天害理之事,這群悍匪殺人無數,惡貫滿盈,絕無再存活於人間之理!」
安娜以手捶地,回頭看著齊遠山說:「事已至此,我們清理屍體,趕快退出大墓,免得再出意外!」
「嗯,就死在我的眼前。」小木頹喪地嘆氣,「是我無能……無法保護自己的女人。」
「這……」齊遠山恢復鎮定,「想必是我出鎮關中,嚴厲打擊盜墓,已讓這些匪徒們聞風喪膽。」
齊遠山認得這隻貓,它曾經住在他家,陪伴閨女九色十多年,來自乾陵側畔的永泰公主墓之中。
安娜擰起眉毛,似從齊遠山的眼睛里看出千變萬化來。
小木嘴角流下鮮紅的血來,顯得萬分無辜,就像委屈的小媳婦:「我是被他們綁來的!」
士兵們端著刺刀搜索地宮各處角落,除了被打碎的罈罈罐罐與古物,並沒有任何貓或者人的蹤跡。
齊遠山跳下馬來,攙扶她的肩膀。歐陽安娜卻下意識後退,她的身體還有靈魂,從未真正屬於過齊遠山。
去年驚天動地的事變后,常凱申封給齊遠山一大塊地盤,恰是關中平原的膏腴之地。十多年前,當他被北洋軍閥派遣到西安,就夢想要成為這塊土地的諸侯。漢唐龍興之地,進可攻,退可守。乾陵、白鹿原與秦始皇陵——中國最偉大的古墓都已控制在他手中。
齊遠山深呼吸一口,命人往裡扔了幾隻活雞,接著便聽到雞叫聲。幾名大胆的年輕士兵挑著馬燈進入。金燦燦的壁畫反光下,偌大的地宮讓每個人目瞪口呆,似乎每寸空氣中飄蕩著唐朝鬼魂。待到塵埃落定,朽爛的氣味退卻,齊遠山藉著燈光往m.hetubook.com.com裡,只見地宮中心的棺床上,躺著一具碩大的明朝棺材。
安娜沖向唐朝小皇子墳冢,果然到處是挖掘的痕迹。最後繞到大墓背後,歪脖子老槐樹下,墓道口竟然已被打開。
三十七歲的齊遠山,穿著國民革命軍的將軍制服,頭戴青天白日軍帽,站在白鹿原的高岡上,雄姿英發,手搭涼棚,眺望黛色的終南山。他的身後是一支裝備精良的工兵團。
黑色的貓,身體拉長恍如一條蛇,目光幽幽地注視這伙不速之客。
齊遠山再不敢看歐陽安娜的眼睛,自從九年前,安娜去尋找秦北洋的那天起,他倆便已形同陌路了。
「天殺的!」安娜面色慘白,「他們發現了這裏!」
齊遠山一聲令下,槍聲停歇,這伙士兵都是跟隨他多年的精銳,訓練有素,視死如歸。
小木將這兩個孩子視若己出,儘管他自己還有一張年輕後生的臉。
山峰電令,不得不從。大軍開拔,齊遠山選擇走白鹿原。到了黃土濯濯的塬上,縱馬來到傳說中的唐朝小皇子大墓。
歐陽安娜將小木保護在自己身後,冷眼盯著齊遠山的雙目。
安娜心頭一震:「海女死了?」
齊遠山這才明白——替換秦北洋的四肢,包裹他全身的物質,早已不是血肉之軀,而是鋼鐵之軀。
「我已在此隱居四年,捐款建了這所鄉村國民小學,為白鹿原上的孩子們教授國文與數學。」歐陽安娜無意跟齊遠山敘舊,「剛才一夥土匪來到這裏,燒了我們學校,又去挖掘唐朝大墓。遠山,你必須要將這夥人繩之以法!」
「她被這伙畜生殺了!」
齊遠山抬手就給了蛇貓一槍。
齊遠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張臉,就像二十年前在太行山的狼群中初相見。那時他倆都是半大孩子,如今各自出走半生,歸來雖非塵滿面鬢如霜,也是兒童相見不相識了。
齊遠山給她倒了杯水,又叫軍醫來檢查身和-圖-書體,急著問:「你怎麼會在白鹿原?」
他輕聲喚出了躺在棺槨里的男人的名字。
「你說盜墓學堂被燒了,那麼海女呢?」
「十天前,有人襲擊了北邙山,放火燒了盜墓學堂。我被這夥人抓住,綁到白鹿原來。我沒有幫助他們盜墓,但只要有我在,這些王八蛋就不會在墓道中迷路。」
安娜已看穿了一切:「你在騙我!這些盜墓賊的額頭與鬢角,均有一道印痕,這是常年行伍之人才有的標誌——頭戴軍帽勒出來的。」
他是神槍手,當年在日本留學時彈無虛發。蛇貓早有預感,提前騰躍到地宮穹頂。士兵們紛紛向上頭開火,子彈在地宮中亂撞,不斷有壁畫碎片掉落,彷彿穹頂上的星辰紛紛墜跌……
「我來替你解釋吧!這些盜墓賊,都是你麾下的士兵假扮,換上土匪裝束,用的卻還是軍隊的武器。你們焚燒了北邙山盜墓學堂,綁架了小木,因此才能深入白鹿原唐朝大墓。惟其如此,打著追捕盜墓賊的名義,你才能名正言順地進入墓道。可憐這些士兵們,為你殺人放火為你盜墓,卻被你卸磨殺驢,全數擊斃於此,僅留小木一個活口。」
白鹿原唐朝大墓本為魔方大墓,布滿不計其數的地宮墓室。任何盜墓賊進入均會死無葬身之地。即便如此,這些盜墓賊也可能破壞墓室里的古物。何況如今的盜墓手段高明,可以用到炸藥和機械,甚至還有金屬探測儀器。唐朝的魔方大墓未必能阻止這些傢伙。
「遠山!這些盜墓賊認識你?」
烏黑的蛇貓向齊遠山呲牙咧嘴,發出刺耳的警告聲。它認得這位闖入者。從它伴隨小九色開始,就從沒給過齊遠山好臉色。每次齊遠山抱小九色,看到這隻蛇貓凌厲的目光,便感到后脊樑發涼。
齊遠山與安娜走入墓道,到處都是被破壞的痕迹,牆上壁畫也被人切割下來,滿地狼藉,還有尚未燃燒殆盡的煙頭——說明盜墓賊www•hetubook•com.com並未走遠,甚至可聽到前頭凌亂的腳步聲。
齊遠山顧不得它了,搶一步向前,圍繞明朝棺槨轉了兩圈,伸出鼻子嗅了嗅,再用巴掌拍了拍棺材板,驟然下令:「開棺!」
齊遠山看得真切,他也跟隨秦北洋下過古墓,這些年留心各地盜墓與考古發掘,還親自抓過盜墓賊,對於各個年代的古墓頗為熟悉,驚覺明朝棺槨怎地出現在唐朝地宮?
「天殺的!你沒有騙我?」
齊遠山明明記得——五年前,「一二八事變」,上海浦東陸家嘴的墨者天工化為火海,秦北洋被日本轟炸機投下的最後一顆炸彈碎片擊中,從肩膀到肋骨再到大腿骨和足尖部分,骨骼幾乎全部斷裂。他的雙手雙腳全被截肢,同時高位截癱,這輩子別說是行動,就連轉動脖頸也極為困難。
這隻貓至少有一千兩百多歲了,它盤踞在一千兩百年前的唐朝小皇子地宮,毫無違和感。
齊遠山當即選取一百名年輕力壯的精銳士兵,攜帶各種挖掘工具與捷克式輕機槍。古墓情況複雜,常人進去極度危險,但若有工兵在的話,可以提前預判危險,破解殺人機關。
出乎意料,半小時內,他們便走到了唐朝小皇子地宮門口。燈光照出一夥盜墓賊,正在研究怎麼打開金剛牆和墓室門呢。
就像一尊鎮墓獸。
心臟猛然收縮,手指頭像被電流滾過,齊遠山的每根汗毛都豎起來。剛才那記觸摸,不但感覺是冰涼的,而且是硬的。秦北洋的胸口不是男性肌肉的緊繃,更不是死後屍體的僵硬,而是骨頭般的,石頭般的,甚至可說是鋼鐵般的堅硬。
保持二十歲容顏的小木,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安娜也衝到小木跟前說:「你!你!」
冰涼冰涼的,齊遠山彷彿摸著了死人——棺材里躺著的不是死人又是什麼?
齊遠山把頭探到棺材上,看見了躺在其中的男人。
明朝棺材。
齊遠山踩著對方胸口,又用馬燈照著他和_圖_書說:「哎呦!這不是老熟人嗎?」
「遠山……」安娜灰頭土臉,農婦裝束,身上還有血跡,還是少婦容顏,「快!快阻止那伙盜墓賊!」
少頃,地宮的墓室門打開了。
這隻貓就像個魂,沒由來地出現在永泰公主墓中,又沒由來地消失在唐朝小皇子地宮穹頂之上。
棺材打開了。
「若有半句謊話,天誅地滅!」
話說到這個份上,安娜擺出魚死網破的氣概,小木躲藏在她身後,向齊遠山瞪著雙眼說:「這是真的嗎?盜墓學堂是你燒的?海女是你殺的?」
「我的兩個弟弟呢?」
他仰天看著地宮穹頂,發現蛇貓不見了。
古老巨大的墳冢前,有間大院正在熊熊燃燒。這是白鹿原上的鄉村國民小學,幸好孩子們都不在學堂中,只有位女老師被捆綁扔在地窖里。士兵們將女老師救起來,送到齊遠山的面前,竟是歐陽安娜。
齊遠山掏出手槍射擊。盜墓者們也攜帶武器,一水的軍用步槍。雙方在狹窄墓道中生死相博。盜墓賊不過寥寥二十來人,更打不過捷克式機槍的掃射。片刻過後,死傷累累,已無還手之力。齊遠山帶著警衛兵衝上去,卻在死人堆里發現個裝死的活人,還用別人的鮮血抹了自己一臉。
秦北洋的一對胳膊與兩條長腿,又是如何從殘破的軀幹里長出來的呢?齊遠山想想就感覺可怕,他屏著呼吸,噤若寒蟬,緩緩伸出手來,觸摸秦北洋的胸口。
小木信誓旦旦,不像說謊的樣子。但歐陽安娜知道這傢伙沒一句真話,誰知道呢?
白鹿原。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齊遠山就有逐鹿之志。
「此話怎講?」
說話間,齊遠山面色大變,他從腰間抽出一把中正劍,猛然刺入盜墓賊后心。一腔黑血噴濺在他的制服上。他後退兩步,擦了擦身上血跡,下令絕不要留半個活口。
「北……洋……」
「停!」
那時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披肩長發一半黑一半白,面容大約在三十和_圖_書五歲左右,臉頰上布滿灰色須髯,皮膚卻如冰凍過般慘白。
齊遠山卻吞吞吐吐說:「我這是第一次走進這座大墓,秦北洋便是在這裏出生的嗎?」
齊遠山沉默半晌,舉槍對準歐陽安娜和小木:「對不起,我別無選擇。過幾日大軍就要出關抗戰,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不容分說,士兵們一擁而上,重新將安娜和小木五花大綁起來。
「安娜,你聽我解釋。」
十幾名士兵的刺刀,撬開了唐朝大墓里的明朝棺材。一陣煙霧翻騰而起,宛如四周壁畫里的魂靈們都回來了。他們將棺材蓋小心地移開,正上方懸挂起一盞明亮的馬燈。
「安娜!」
她怒不可遏地抽了小木一耳光。歐陽安娜未曾料到,小木賊心不改,又回來盜掘白鹿原唐朝大墓了。怪不得這伙盜墓賊能順利至此,因為普天下只有小木有這能耐。更何況,除了秦北洋,普天下知道這地宮裡的秘密的只有三個人——其中之一就是小木。
來到西安不到三個月,他便接到中央軍事委員會電令,要他東出潼關,前往華北平原,阻止日軍沿著平漢線南下。
如假包換的秦北洋。他的身體和四肢都是完整的。除了頭部與面孔,全身每一處皮膚都布滿奇怪圖案的紋身。齊遠山仔細端詳秦北洋赤|裸的身體,除了胸口用紅絲線掛著那枚和田暖血玉,便是一|絲|不|掛。胸口凸出發達的肌肉,猶如古希臘羅馬或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像。記憶中的秦北洋原本身材高大,個頭在一米八以上,如今身體每個部分都變大了一圈,甚至包括男人的下體。粗粗目測一番,秦北洋已在棺材里二次發育到了一米九以上。
果然,安娜發覺這伙盜墓賊並未迷路。他們選擇的道路相當正確,竟是五年前小木帶她走過的那條路,比如低洼地帶出現了嬰兒般的怪物骨骸。
「檣櫓和連帆生死不明!」
更讓齊遠山倒吸一口冷氣的是——這具明朝棺材上盤踞著一隻貓。
他看到的是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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