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庄贊張口結舌，明軍打敗仗雖然是常態，但這裏面的是非很難界定，賞罰功過幾乎全在主帥的一念之間，汪克凡如果真要較真追究責任的話，砍了他們幾個，也只能自認倒霉。

「當時左良玉興兵作亂，江西官軍不敢直掠其鋒，末將跟隨賀帥，駐守南昌府，後來金生恆南下，又退到贛州……」庄贊越答聲音越小，雖然是大冷天，額頭也冒出了冷汗。

庄贊很想解釋一下客觀原因，但又怕惹得汪克凡不快，只好先老老實實地認錯，起碼落個態度端正。

「你屢戰屢敗，卻累功升為參將副將，是怎麼回事？」

「慚愧！末將蒙賀帥錯愛，才一路提拔重用。」庄贊心裏越發跳得厲害，汪克凡把他的履歷家世都查的這麼清楚，肯定不是想攀親戚，而是在考慮如何處置自己。

果然，汪克凡接著的話，就像一桶冷水當頭澆下，讓庄贊如墜冰窟。

紀律強化到極致，部隊的氣質就會發生質的改變，這座入睡的軍營，像假寐的猛獸一般，在放鬆的狀態下仍然充滿了張力！

逃回來的這些兵將中，以副將庄贊，參將田保鑫為首，他們看到賀紹征的主力被清軍包圍，也曾經試圖救援，但因為倉促出戰，被清軍輕易擊敗，差點把自己也折進去，只好儘早撤退，保住了大部分的糧船和戰船。

「請軍門網開一面，命其戴罪立功！」樊文欽連連施禮，再三勸諫，他原來是從三品的ｈｔtｐs://ｍ•ｈｅｔｕｂooｋ•com•ｃoｍ江西參政，還掛著鎮武伯的爵位，隨著金聲桓反正，江西的重要性不斷增強，他也跟著水漲船高，剛被隆武帝授予鎮武候的爵位，又提了一級。

如狼似虎的楚軍士兵已經撲了上來，一直在帥案旁邊坐著的那個人突然站起，向著汪克凡躬身施禮：「庄贊等人雖然犯了死罪，但也有可恕之處，如今南昌形勢危急，軍中正是用人之時，不如命其再向南昌城中運糧，若仍不能成功，再一併斬首不遲！」

被全副武裝的楚軍士兵帶出水師軍營，沿著黑漆漆的道路走了半個時辰，終於來到楚軍大營。

突然門扇一響，那個木臉千總走了進來，木著臉說道：「幾位將軍，跟我走一趟吧，汪軍門召見。」

敗軍之將不可言勇。

「末將正是。」庄贊連忙答應，卻不敢抬頭。

「庄贊，崇禎十六年張獻忠入湖廣，你在哪裡？和賊寇交手勝負如何？」

「弘光二年，李自成和阿濟格相繼進入江西，你又在哪裡？」汪克凡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

「末將，末將一向忠勉，大軍雖敗，末將也往往力戰不退，請軍門明察……」庄贊心裏說不出的委屈，更多的則是害怕，大廈將傾之時，所有的明軍都在打敗仗，汪克凡揪著這些事情不放，看來自己凶多吉少。

汪克凡一擺手，佯怒道：「鎮武候此言大謬，軍法豈是兒戲，今日不斬了hｔｔｐs://m.ｈetｕｂooｋ•ｃoｍ•ｃｏm這幾員敗將，誰還願拚死作戰？」

庄贊等人都是帶兵的軍將，對這種氣質最為敏感，無形中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心裏慌慌的一個勁的猛跳，事先想好的種種應對之策都飛到九霄雲外，剛進中軍帳就不約而同的一起跪倒，口中連稱死罪。

汪克凡甩下他，又依次詢問田保鑫等人，輪過一遍后，和旁邊坐著的某人低聲商量著什麼，庄贊偷眼飛快地瞟了一下，見那人穿著三品文官的官服，並不是普通的幕僚。

庄贊等人立刻受到提醒，連忙紛紛請命，要求戴罪立功，被這麼糊裡糊塗砍了腦袋太冤枉，和清軍去拚命，卻還有一線生機。

憤怒和恐懼其實只有一線之隔，就著涼水，啃著老米飯，庄贊和田保鑫等人的囂張氣焰全都沒了，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處境，幾名軍將反覆議論，越說越擔心，越琢磨越害怕。

「唉，操心那個幹嘛，還是想想咱們自己，怎麼才能過了眼前這一關！」

「好吧，你能得賀總兵信任，一路提拔重用，必有過人之處，本鎮也不追究。但你今日臨戰而逃，失陷主帥，本鎮要行軍法將你斬首，你願服罪么？」

「我等敗軍之將，請軍門嚴加責罰！」

「崇禎十七年，李自成入湖廣，你在哪裡？」

「末將在武昌府與賊寇交戰，不敵退回九江……」

「末將，末將當時跟隨賀帥，乘舟馳援長沙府，剛入湖廣就被賊寇擊ｈtｔps://ｗww•ｈetuｂoｏk•ｃｏｍ.ｃｏm敗……」

「病了？該不是裝病吧！」

「噢，明白了。」汪克凡點點頭：「其實你也打過一次勝仗的，我記得不錯的話，隆武二年贛州之戰，你應該也在城中。」

帥案上響起一陣窸窣紙聲，只聽汪克凡念道：「庄贊，南直隸安慶府人氏，崇禎十年武舉，入賀紹征麾下任旗牌官，累功升任昭勇將軍，水師參將，后……家中現有一妻一妾，三兒兩女，居於廣東肇慶，是這樣么？」

「大軍新敗，正要整頓軍心的關鍵時候，萬督撫為什麼不出頭？」

大明的軍法本來極為嚴厲，像袁崇煥殺毛文龍一樣，領兵的主帥隨便挑個毛病，就能砍了軍中大將的腦袋，只是這些年來官軍百戰百敗，逢戰必敗，法不責眾之下，打了敗仗只要不投降，就沒人追究責任。

贛州水師結結實實地吃了個敗仗，逃回來的殘兵敗將被關在軍營中，被楚軍士兵嚴加看管，等待發落。

庄贊和田保鑫一開始怒不可遏，大發脾氣，鼓動手下官兵一起鬧事，想要強行出營，找萬元吉為自己撐腰，但楚軍士兵根本不理他們，鬧得凶了就真刀真槍的招呼，一連砍了幾個亂兵，把庄贊和田保鑫也嚇了回去。

他們本來覺得自己有功無過，準備好了一肚子的說辭向萬元吉解釋，不料萬元吉突發急病，把他們都甩給了汪克凡處置，被六親不認的楚軍士兵關在軍營里，沒收了所有武器還不許出營一步，和圖書雖然沒有五花大綁，實際上卻形同軟禁。

汪克凡把水師敗軍都關起來，怎麼看都不是個好兆頭，這件事，恐怕難以善罷甘休……

高層大佬之間的水很深，誰知道汪克凡和萬元吉有什麼矛盾！要知道汪克凡可是有尚方寶劍的前線總指揮，萬一想借哥幾個的人頭來斬將立威，大家明天連老米飯也沒得啃。

從營門到中軍帳幾百步的距離，意外的漫長。夜色已深，來的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楚軍並沒有擺出儀仗隊列，但在不經意間更見森嚴，哨兵守衛神情淡然，用冷漠的目光審視著庄贊等人，詢問盤查的過程嚴謹有序，沒有明顯的敵意，卻令人感到隱隱的威壓。

簡短地商議了幾句，汪克凡不再說話，只用指節輕輕敲打這桌面，單調的啪啪聲回蕩在中軍帳里，反而更加安靜，幾乎落針可聞。

惴惴不安中，時間慢慢流逝，一直到了三更天，庄贊和田保鑫等人仍在焦慮地商議著，根本沒心思去睡覺，可惜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來說去也沒什麼好辦法，幾個人反而覺得心力交瘁，恨不得立刻見到汪克凡，是死是活給個痛快話，老這麼干吊著，簡直讓人崩潰。

八尺高的營牆在夜色中顯得異常高大，黑壓壓的一道佇立在原野上，冬日夜晚，天冷風急，偌大的軍營寂靜無聲，只有營牆上的一面面旗幟在夜風中撲喇喇作響，平添肅殺之氣，庄贊和田保鑫對視一眼，神色驚疑不定。

「是，是，末將慚和圖書愧，軍門麾下水師驍勇無敵，賀帥以下都是衷心敬佩的……」作為一個水師將領，被困在城裡不敢出戰，庄贊在贛州會戰里的表現也不怎麼樣。

汪克凡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好吧，既然鎮武候擔保，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不過此戰有勝無敗，若仍不能把糧食送到南昌城中，你們幾個的腦袋都一起砍了！」

「不服！末將不服！」庄贊再也忍不住，抬起頭叫道：「末將職在守護糧船，若拚死去救援賀帥，糧船也肯定保不住，當時退兵是迫不得已！」

「我，我……」

「你就是庄贊吧？」帥案后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語調不疾不徐。

硬的不行就軟的來，庄贊放下協台的架子，帶上田保鑫和另外兩名軍將，和看守他們的千總大套交情，好言懇求，請他幫忙向萬元吉身邊的心腹帶話。不料那楚軍千總軟硬不吃，面無表情始終跟個木頭人一樣，庄贊和田保鑫口乾舌燥，車軲轆話連說了幾遍，眼看天色已黑，對方才翻翻眼皮，命人送來了幾碗老米飯。

「咆哮帳前，把他拖出去砍了！」汪克凡勃然變色：「這些糧船要運到南昌城中交卸，才算差事完成，你做到了么？」

「聽說是病了。」

庄贊等人連夜回營準備，樊文欽親自到營中集合所有官兵，喊話鼓舞士氣。此時南風已經轉為北風，氣溫驟然降低，凌晨時分竟然下起雪來，贛州水師押著糧船，再次向南昌進發。

「軍門息怒，請容卑職一言！」